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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点所能吸纳的力量,然而此刻,他却没有掉头踏上这最后一步。他是在等什么呢?
脚下那些安静地滚动着的雾气几乎不被察觉地扰动了一下。他微微地笑了起来。几条毫不起眼地仿佛与雾气溶合一起的黑影影影卓卓地踏上了巨石,它们发出的动静是如此地小,仿佛只是有人轻轻地叹出了几口气。
她终于来了么。
有什么东西打破了云海的静谧,是太阳啊。太阳正带着巨大的呼啸声从她的背后升起,它抖落满身的雾气,喷薄而出,给山顶上的所有东西罩上一层亮闪闪的色彩——所有的东西都成了金色的:白色的雪,黑色的石头,青色的箭,红色的弓,飘动的衣抉,在风中起伏的银发。然而这光线看上去是清冷清冷的,没有带一丝儿热气。阳光给她的头发和脸庞镀上一圈柔弱的闪光的边缘,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抽动了一下。她还是那么漂亮啊。
四名羽人战士跟在她的身后,成半弧形将他围在圆心中。他们目光如刀子般锋利,紧紧地扎在黑衣人身上;他们的手上如抱满月般端着那张扯得满满的弓,簇亮的四棱铜箭头寒光闪闪,仿佛已经扎在了他的身上;白色的羽翼在他们背后飘摇,他们正是整个青州大陆上最精锐的鹤雪战士,没有多少生灵在300码内可以躲得过他们的雷霆一箭,何况十丈之内,何况四名雪鹤瞄上了同一个目标——更何况,还有个没有动手的她。
“你为什么不逃?”她问,语调中带着一点哀伤。
“我没必要逃。”他说,很满意自己的话语中没有一星半点的动摇。
云气在阳光的追逐下咆哮,挥舞,不耐烦地涌动,最终后退散去了。他们的脚下正在展露出渺小而又宽广无边的大地,那块青色,黑色与白色交错的苍莽大地。羽人的视力像苍鹰一样深远,他分辨出青色的是起伏的丘陵,黑色的是深邃破裂的沟壑,白色的是曲折蜿蜒的河流。
“你看——”他说,“那儿是我的国家。”
她们没有跟随他的目光移动眼睛。
他没有注意那些瞄准他的利箭,只是用那饱含所有深情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着脚下云气万千的大地。他猛地转过头来盯着她说:
“——那儿是我的国家。你不明白吗,你杀不了我。我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我才是青州之王!”
他说到那个“王”字的时候,语调陡然拔高了数尺,高亢浑厚,顺着山谷滚滚而出,充满了王霸之气。四名张弓搭箭的羽人觉得手中绷得紧紧的弓弦抖了两抖,竟然像要合着那语音般颤动。四人吃了一惊,不由得将手中弓弦拉得更满。
他们不耐烦地看着眼前的猎物,等待扑击咬噬的那一瞬间,虽然命令迟迟没有下来,但他们无限信任自己的统领。她从来没有失败过的记录,她背上的每一支羽毛都洁白无暇,只在根部有一点点的青毫,即使在九州所向无敌的鹤雪团中,那也是双夺目闪烁的翅膀啊。她在,就是鹤雪团的灵魂在。
太阳升得更高了,阳光是如此的强烈,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迎面而来的风猛烈地吹在他的脸上,把斗篷的帽子向后吹走,他那满头银色的长发唰地一声在风中挥舞起来。
“你跟着陌生人,一走就是一十八年,渺无音讯,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她慢慢地说道,“没有人知道那位不起眼的老头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他的吸引力比你的父王,你的家园,你的故土还要大吗?我们谁也没能留住你。你终于还是走了。”
他没有听她在说什么,只是看她的手指是否有颤抖,看她的睫毛是否有瞬动。
“银武弓王三年前晏驾,传位给翼动天,是为银乌鬼王,如今朝纲稳定,政通人和——你根本就不该回来——我们是五个人,”她说,“你失去了所有的朋友,你手中没有兵刃,你朝着东方,光线和风都在扑向你的脸上,你没有一点机会。投降吧。”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他没有看到她的手动,弓却已然在手,一支利箭搭在上面,清冷的雪光给箭头映上一抹锐利的青色,带着冰冷的寒气对准了他的咽喉。他没有在她的眼中看到液体闪光,也没有在她的手上看到一丝战抖。
“你变了。”他说,“你真的变成一名战士了。我还记得以前你是多么的爱哭,你那时候性子拗持,得不到的东西就哭个没完——咦,你的翅膀怎么了?”
她听到他的话中语句仿佛温情脉脉,却像有一束寒气顺着她的腿脚上升,把她包裹成一具冰冷的木乃伊,在回忆年少轻狂的往事时他一直沉稳如铁,毫不动情。但在问她的翅膀时却仿佛突然多了一点什么,那是一点担忧吗,一点急躁吗。高山上千年的积雪也会有一点点的松动,那会是雪崩的前兆吗。
“你看出来了?”她说,微微笑了,“在豫州吃了一个姓龙的小子一剑,向左使说筋脉已断,我怕是飞不起来了。”她环视了四名属下一眼,“所以我需要有人护着我上来。”
“向左使,你是说向异翅那个野小子吗?这种粗鄙小人居然也能被他所用,”他不屑一顾地说,沉默了片刻,又说,“伤得这么重,他还是让你出来了。”
“是我自己要来的。”她说。
他言语中的哀伤和痛苦现在已经是如此地明显了,以至于他在呼喊她的名字的时候,四名羽人都不安地躁动了一下。“凌雪,”他问道,“你选择他了?”
“我只是名战士,我只能服从国家的需要——你可以不顾及你的父亲,你的家族,你的荣誉。可是我要,”风凌雪咬着牙喊道,“投降吧,跟我回去。我会替你求情的。”
“我知道,他是大王,他爱着你,”他不顾一切地咆哮了起来,“他也能命令你去爱他吗?”那一串鲛珠从他手中象眼泪一样滚落下来,他低下头去看它们,却没有把它们拣起来的意思。
“别再争了,”风凌雪柔声说道,鲛珠叮叮咚咚掉落在地上,仿佛在她心中奏响了一曲年代久远的歌谣,每一声都让她安如罄石的心更加地摇曳,她知道,他们是在相互拨动对方的心弦,谁的心先乱了,谁就会失败,“你别再争了,你斗不过所有的人,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强大。你一回来,就扰乱了一切,你不去拜祭先人灵位,你不遵当今王上旨意,你杀死了青都最重要的几位顾命大臣,你还想要作什么呢?”
“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他抬起头,双目已赤,“魅吝小人,纂我君位,悖乱朝纲,我只恨杀不了他;那几个奸臣妖邪,助纣为虐,颠倒社稷,其罪也当斩,难道我杀他们不得吗?”
“你变了,你也变了。你以前对这些东西从不放在心上。你曾经抛弃了它,现在为什么又想起要讨回呢,”风凌雪低声说,“已经太迟了,太迟了。你放手吧,和我回去吧。”她左手中那张虎贲复合弓的前拊木已经被她捏得咯吱作响,她看到自己的指节越来越白。
他低下头沉思起来。“我明白了,凌雪。我现在完全明白了。”他说,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换了满脸笑容,只是那笑容中充满了令人惊惧的邪气。他的眼睛变成了红色的,原本几乎接近银白色的眸子现在布满了可怖的血丝。
他的身体看上去一点没有变化,五人在一瞬间却有种错觉,仿佛他的身躯在这一抬头间膨大了不少,氤氲成一圈圈肉眼难见的黑色雾霭,然后一点一点地沉淀下来,占满了圆石上的整个空间,让他们几乎无处落足。
那些匪夷所思的,冰冷如铁的,然而却是难以抗拒的话,一字一句地钻入他们的耳中:“现在,你…们…放…下…武…器,拥…我…为…王,我…便…免…你…们…妄…图…弑…君…之…罪。避…我…者…生,阻…我…者…死。”
四名鹤雪战士相互对视,眼中都是不信之色,等翼在天的“死”字一出口,四枚箭同时脱弦而出,射向他的心窝。这四支箭快如闪电,方位时机都拿捏得恰倒好处,翼在天哪有躲避的机会。
果不其然,翼在天动都没有动,四支箭羽齐齐没入黑色斗篷之中。四名羽人脸上欢容刚现,转眼又变惊诧之色。羽箭没入他的体内,竟然仿佛没入深渊,没有泛起一丝一毫的声息。
翼在天悄然无声地说:“你们现在看到了——我的威力,还不投降吗?”
羽人没有回话,快速地又搭上了第二支箭。就在那一瞬间,合着一声巨响,翼在天的黑袍炸裂开来,一片片黑布变成了漫天纷扬的碎片,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就在那一瞬间,唰地一声轻响,风凌雪蓄势已久的那一箭射了出去,挟带着透骨的凌厉,挟带着不可阻挡的锐利,九州之上,没有什么盾牌和幻术可以阻挡这一箭。
飞舞着的雪末落在地上。风凌雪不禁吓了一跳。她看到她的箭正插在他的胸膛正中,直没入三尺,只有箭栝尚且露着一点在外面闪闪发光,翼在天却依然挺立在原处,破碎的外衣下裸露出条条块块的青色肌肉。那是怎么样的一幅肉体啊,上面布满了黑色的咒语般刺青和大块的伤痕,一道长长的伤痕自右乳直到左腰,将他的整个身躯拉扯得狰狞可恐。在他的咽喉,左胸,心口,小腹,四个要害之处,各有一个又深又黑的破碎洞口,兀自滴着血。风凌雪心中明白,那全是她的手下射伤的,那么他们此刻又如何了呢——风凌雪只有在放出了全神贯注地这一箭后,才有精神去看左右。
她先看到了自己的弓上,粘满了又粘又稠的鲜血,她望见自己的手,自己的衣袖,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白色羽翼上,全都洒满了红色的血液。她望向他们曾经站立着的所在,那儿只有拗断的弓,断裂的肢体,滚动的头颅,还有一地的血,流淌着的满地的鲜血。
他们脚下站立着的那块仿佛庞大无比的圆石裂开了一条深沟,横亘在他们之间。下面是缭绕的云气和悬崖。血流到了沟边,突然间坠落下去,随后冻成了一挂挂红色的冰柱。
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是什么样的威力啊。风凌雪觉得自己端着弓的手突然间变成沉重无比了。
她的箭依然插在他的胸膛上,他视若无物。一对硕大无朋的金色羽翼招展在他的背上,仿佛拦截住了所有阳光。它被风吹得旗帜般猎猎作响。他开口说话了,依然充满着柔情蜜意:“你不是我的对手。把弓放下吧,我依然需要你。”
她艰难地开了口,对他说:“你居然真的学习了黑暗魔法……他们说对了……”
“哪里有什么善良和邪恶的杀人方式的区别,”他哑然而笑,将双手负在身后,“你真是个孩子。只要可以帮助我君临天下,和它们结下盟约,又有何不可。”
她的脸带上了一点悲哀的神色,那是一种假装的面具吗:“投靠了暗巫师,你便入了万劫不复的魔道。没有人可以救你了,记得长老们告诉过你那些上古的故事吗,它只会毁了你。”
“你到底还是觉得我错了,”黑色云气在他脸上蒸蔚,“那些老家伙,除了书本上的无聊的煽情故事,除了可笑的星座带来的流动命运之外,还懂什么?他们面对咄咄逼人的蛮族铁骑的侵扰束手无策,他们对付流浪在东陆上的那支小小军队也一败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