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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青戒备道:“报恩可以,先说好,本国舅不希罕以身相许那一套。”
我尴尬道:“国舅爷说到哪里去了。小官不过是想请您小酌几杯。”
他拉长声音哦了一声,道:“那就好好说嘛,何必投怀送抱。你瞧将本国舅吓的,起了一层鸡皮。”说着当真煞有介事拉开衣袖给我瞧他手臂。我无可奈何看了看,点点头。
我提议去酒肆,庞青摇头;我便说客厅或后园,庞青道:“我瞧这房间挺好,虽然十分寒酸。”这次我摇头。庞青咕哝了一声小气,最后折衷,望向屋顶。
这一夜夜色,上弦月斜挂天边,繁星灿亮,倒也甚好。
临出房门时,我偷偷将那生绢收放怀里,又迅速将湿发盘起,简单作了个发髻,瞧瞧自己一身宽松罩袍,倒也没有不妥之处,这才略松了口气。我的院落极少让下人进来,于便亲自去取了酒,又在厨房翻找出些炒花生,到了地头一看,庞青迎风坐在屋顶上,笑得十足意气风发。
他冲我扬眉,喊:
“小君儿,叫我十句青哥哥,本国舅便勉为其难抱你上来。”
我干笑了两声,从屋后搬出了长梯。
檐瓦有些陡峭,我爬了几步,跌下两片瓦花,只将我吓出一背冷汗,哆哆嗦嗦攀至屋顶,庞青已然变坐为卧,后脑勺枕着手肘,他原本笑咪咪望我,一副等我出丑的模样。见我安全抵达,不免失望。
我道:“酒水都是拿不出手的劣品,国舅爷海涵一二。”庞青凑过酒坛嗅了嗅,叹道:“果真十足寒酸。”我嘿然,铺好花生,又拿出二只小杯,刚想取出手帕擦拭,便教庞青手一拍,两只小杯子骨碌摔入檐下。
他随手捞起一只酒坛,仰脖就大灌了一口,用眼神说:这个样子才叫喝酒。我只作瞧不见。庞青扬臂,赞了句风好凉爽,对我说:“将头发放下来罢,本国舅瞧着都难受。”我道:“国舅身份尊贵,远来是客,小官未着正装已是不敬,怎好再不修边幅。”庞青啐道:“真是娘娘腔。”我瞪着他,他也瞪突着眼珠与我对视,语气一转:“本国舅早先见你梳头那副模样,当真比小娘子还小娘子。你莫非其实是个女人,怕被本国舅一眼认出来,所以才不敢放下头发?”我僵僵道:“国舅爷莫开此等玩笑。”庞青挑衅望我,我早领教过了他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方式,怕他纠缠,当下点点头,道:“国舅一番好意,多谢。”又说了句失礼,略侧过了头,松了发髻,眼角余光瞧见庞青收回视线,头扭了扭,竟似是不自在的模样,不由一愣。
头发放下,给风一吹散,的确是舒服多了。我捧起另一坛酒喝了二口,渐渐也放松了下来。庞青拍了拍旁边那处较平坦处让我一起躺下,我摇了摇头,这回他倒也不勉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话。
庞青道:“小君儿,本国舅这几日忒忙、忒不容易,你瞧瞧我,可是瘦了没有?”
我老实说:“没瞧出来。”
又问:“我送你的画,可看了?”
我道:“看了。”
“如此便是明白本国舅的意思了?”
我道:“眉君天生愚钝,十二岁才会背千字文。委实猜透不出画里深意。”
庞青谆谆善诱道:“很简单啊!一边是黑的,一边是大大的太阳,有句话叫东方不亮西方亮懂不?王爷不要你了,本国舅勉为其难为你敞开怀抱。”
我面皮抽了抽。
“说话。”
“……”
“说话!”他不满:“既要请本国舅喝酒,歌姬没有,丝竹没有,那也便算了,嘴巴还紧得跟没嘴似的,莫非你让本国舅陪你喝闷酒不成?”
我道:“国舅爷若嫌无聊,不若与小官打个赌。”
他一笑:“打赌?有趣,本国舅头回遇你,便瞧你与辜王二人打赌。你可仔细想好了,本国舅可不是辜王二个脓包。”
我道:“嘿嘿,不赌别的。就赌接下来不说话,谁能忍得最久些。”
庞青:“……”
这一晚的气氛至此,其实还是不错的。这是从未有的体验,在从前,能心平气和与庞青坐着一起聊聊天,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不得不说,感觉有些新奇。然而,谈话也便至此了。
因为庞青突然扑了过来,抓着我的肩膀,整个身体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将我牢牢按倒在青瓦之上。我隐约似乎听到什么物事击在瓦檐之上,啪的一声,紧跟着是奇怪的一声嘶啦。我情知有异,然则当时的庞青靠得太近了,整张脸几乎是贴在我的颈项之中,我只觉得心中一紧,直觉就狠狠推开去,庞青猝不及防,身体磨擦着凹凸不平的瓦层摔落,坠向地面。
酒坛随着动作亦骨碌滚落,黑夜中啪的两声惊心动魄的碎裂声。
身体被扯得往下滑去,幸好及时抵住瓦片止住势头。忙乱中探头望向庞青,见他在临地面时一个鲤鱼打挺,狼狈落到地面中。抬眼望我,眸光一瞬间带着一丝异样,恶狠狠地盯我。与此同时,相邻几间房舍的屋顶上有条黑影一闪,我听到一声冷哼,然后看到,那人似乎还得意地冲我扬了扬手里的长鞭。
我这才注意到,庞青身上锦袍撕拉出好几道口子,不光是被檐瓦割破的,还有被长鞭卷破的。手臂位置,迅速地渗出了血迹。
我一惊,正要开口。眼见瞪着我的庞青突“嘿”地叫了一声,面带戾色一脚踢出,正好落在一旁梯上。长梯跳了一下,我也跳了一下,傻眼看着庞青掉头,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16Chapter 2930
29
等义兄赶过来时,我正撑着被踢散了架的梯子两只梯脚发愣。免不了又是一番解释。
我想着这一次的确是想人得罪个透彻,隔日一早便命人送了一瓶金创药到庞府。回来时我问:“药可收了?”下人答道:“收了。”我再问:“主人可有发话?”下人便道,未曾见着主人。
我叹了口气,待下人离去,取出那张简图,投入火盆,烧成灰烬。
之后一日,我临时起意,在府中闲逛了一圈,发现所经之处遇到的人,无不给我投以异样眼神。我站于原地想了想,依稀记着,不久中秋前,媒婆抱了一堆画相上门给义兄、给春香说亲,我不过稍露了个脸,那妇人当下就将画相护得紧紧的,生怕给我招惹上似的,彼时下人看我的眼神,便是这副模样,透着那么一股同情。
我想着路经门子处,便随嘴问了句:“王爷新近可曾过府?”门子眼光顿时闪烁,支吾道:“没、没呢……”又听那门子一副生怕我想歪了似的开口:“虽是未来,可是药材与新奇果品一日未断,王爷仍是念着相公的。”
我噢了一声。路经又看到原在练字的义兄似是心事重重;皱着眉头正在发怔。我顿了顿;没有过去打扰他。
上值这日,天降了小雨,天色并不清明。义兄乘轿出来我正命下人去取来蓑衣,义兄掀帘诧道:“怎么,王爷今日并未过来?”我道:“兴是有事耽搁了,未曾过来。”义兄道:“王爷素来守信,平日里这个时间早便来了。便是自己不能来,也会让下人过来接送。今日既未知会,又迟不见人,倒是奇了。”
我道:“无妨,我已给门子存了话,若王爷府中来人,便由他通传一声便好。眉君先行了。”义兄便问:“正下着雨,你如何过去?”
我担心义兄误了早朝,挥手让他不必挂心。义兄便从轿里下来,与我道:“你上来。”
府中就这么一顶小轿,一人乘坐略有闲余,二人便需挤作一堆,这几盏茶的路程,只怕要两两相对,十分尴尬。但倘若让给了我,现下时辰已然不早,又去哪里租借轿子去?令义兄冒雨骑马上值,我如何也过意不去。当下两人便谦让起来,说了二句,脚夫当中一个笑道:“二位大人便委屈一些上轿便是,我们四个老伙计,还是使得上力气的。”
两人最终还是都上了轿。义兄面上僵僵、正襟危坐,弄得我也是周身的不自在。咳了一声,有意说些旁话分散些尴尬,义兄突然道:“眉君,索性便去谢绝了王爷,明日也不必等了。为兄命府中管事再去挑几名脚夫,再承多一顶轿子便是。”
我听出了些言外之意,试探道:“可是王爷府上那边……有不妥之处?”
义兄道:“咳,听闻新近,王爷与晋国的公主,走得……有些近。”
不久后我便听到了,王爷与晋国的这位桐知公主,何止是走得有些近这么简单。
他们的邂逅也算曲折,几日前王爷下朝路遇刺客。当时王爷只带了几名待卫随侍一旁,刺客凶悍,情况十分危急。关键时刻,公主从天而降。
彼时日薄西沉,公主的背景是天际灿漫烟霞,夕红照得人面桃花。公主舞动长鞭翩纤若舞,英姿飒飒,艳动四方。将一干豪强刺客鞭得奄奄一息。
隔日王府便设夜宴,请公主过府,据说相谈甚欢,感情迅速升华。坊间纷纷烈烈的说法是,王爷与公主,一个是君子,一名是佳人,君子佳人一见便惺惺相惜,只怕离倾心便不远了。
之前众人十分看好的庞国舅在公主面前的光芒,迅速被六王爷掩盖。他与王爷的不对盘满朝皆知,这次面对的又是美貌绝伦、身份尊贵的晋国公主,众人纷纷猜测,为博公主青睐,此次两人只怕得争得头破血流不可。
我看到庞青时,他正翘着二郎腿,一脸恹恹歪在酸枝椅上看公文。看到我,眼皮连抬一下都没有,半晌漫不经心道:“来的是谁?见了本馆正为何不行礼?”
我只好又报了一回姓名,大礼参拜。
十数日未处理的公务堆积如山。拜过了顶头上司,回去这一阵忙乱便到掌灯时。这一日的雨连绵下了整日,义兄原想我先乘轿回府,然而我委实抽不开身,也便只好由他先回了府,再遣轿夫回来接我。
避雨等轿时,适时遇到乘轿离开的庞青。今日他一副*搭不理的模样,很明显冲我摆着脸色。路过时兴是看到我缩在檐下,模样颇狼狈,便想嘲弄一番。
“啧啧,相好的今日忘了过来接送你了?”
我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参见国舅、馆正大人。”
庞青又啧了一声:“真是可怜。本国舅轿中倒是软褥锦团,左可煮茶,右有点心,宽敞舒适得紧,奈何从不为旁人所用。”
我只好又干笑:“国舅先行,小官等府上的轿子——”又想起自己还未曾与他道谢,不由又接口道:“那晚……多谢国舅相救。”
庞青道:“别介。你可别自作多情以为本国舅要救你。”说完“啪”的一声,放了帘子,轿子起轿。
我缩在原地讪讪,哪料片刻后,有个小厮跑了过来,丢了一把油伞给我,趾高气扬道:“国舅说了,瞧你可怜,勉强赏你把伞。”我愣愣接过伞,看那小厮跑开,然后就看到隔着一层雨幕的对面,停着一驾马车,朱檐下隐约有一人正要上车,那身形,分明正是王爷。
这是十数日来第一回见到他,不由自主开口就想唤,然而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打住了。眼瞅着人上了马车,车夫打马,朝我迎面而来。
再然后,飞驰了过去。
马蹄扬起落下,接连踏在面前坑洼处,溅来成片的泥水。
我躲闪不及,淋了个湿透。狼狈拿袖子一抹,抹出整脸的泥水。
至此,三分苦情化作了十分。
我黑着脸,半晌仍是欲哭无泪,恨恨不已。
30
彼时我原地忧伤了片刻,想起这一身泥水乘轿反而落下难受,当下抬脚步行了回去。
半路就发觉了不对劲。
后面不知何时跟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