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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安仁惊愕于青青陡然间的变化,顿了顿,整理措辞,方才开口道:“今日早朝,赵四扬在殿上无礼放荡,诬蔑我父,幸而圣上明察,罚了赵四扬二十大板。”
青青挑眉:“是么?”才二十大板,不似左丞相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的作风。
左安仁道:“也就是看在他曾祖的面上,不然岂是二十大板就能了脱的?”
青青瞧着他鄙夷的表情,心底突然生出几分愤然来,也顾不得许多,讥讽话语便脱口而出:“可不是?扰了许多人的繁华绮梦。”
左安仁抬眼,恰逢青青斜睨而来的目光,浅淡笑容中含着一丝讥诮,清澈眼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捎带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他心似水,无风起浪,阵阵涟漪,都源自她眼波流转。
而青青,自然是浑然不觉,转眼又将目光落在赵四扬身上,远远看他僵直的身子,二十大板落下,竟是一声不吭,末了仍兀自站起,亦不需人扶,对着空落落的正殿,跪下,磕头谢恩,大约是疼得狠了,半晌,他才站起身来,脚步踉跄地往外走。
青青心下生出几分敬佩,长久以来,青青便将男人人做如此,光明磊落,气概非凡,与宫里扭曲了的人心大相径庭。
其实,在青青心中,与宫里不同的人或物,便都是好的。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恨透了这里。
青青看着赵四扬远去的背影,转身移步便走,留下身旁有些无状的左安仁呆呆站在亭子里。
青青有些失礼,她晃了神。
走几步,又对萍儿吩咐道:“去寻辆马车送赵大人回去。”
萍儿应是,欲走,又被青青叫回来,压低声音说:“别让人知道是我吩咐的。”
萍儿点头,“奴婢晓得的。”
芳菲,春晓,细雨,缠绵,正是人间四月天。
青青记下了赵四扬,与以往不同,赵四扬深刻,坚毅,山一样的男人。
赵四扬,青青呢喃,她想她迟早会忘记他,就像忘记那日午后,对衡逸的莫名悸动一样,只可惜,她又遇到他,她的劫难,徐徐延绵。
四月末,臻玉出嫁,她随着亲眷队伍,一路送到东直门。
日光淡而又淡,从云缝中疏漏下来,落在臻玉写满泪痕的脸上,她努力地笑,对所有人,却仍止不住落下的泪珠。
青青的手被她攥得死紧,臻玉也不说话,死死咬着嘴唇,眼角滚烫的泪珠落在青青手背上,一朵接一朵,花开无期。
缠绵缱绻的四月,青青竟感到一股诀别时的萧索肃杀。
大约,此生再见不到她。
青青伸手抱她,不觉时,眼前已是雾蒙蒙的一片,“要好好活着,活得好好的。”
臻玉终于哭出声来,但青青的眼泪始终没有落下来,她让臻玉靠着,远远看着衡逸无暇侧脸,突然发觉,两个月没见,衡逸似乎又长高许多。
他会长大,会忘记曾经对她的执着,会嘲笑往日的幼稚。
青青朝他微笑,隐约看见他眉间隐而不发的怒气。
青青转过脸,松开环保臻玉的手,静静看着她,说:“姐姐,走吧,别误了时辰。”
雨落下来,终是曲终人散时。
没见着衡逸踪影,青青本欲离去,却遇上左安仁拦在路中,说是相府里宴客,传了京里有名的昆曲班子,又说是衡逸唤她一同去看看,青青碍着衡逸的面子,只虚虚实实做一番推拒,也便上了马车,往相府去。
说热闹也算不上,都是些王公子弟朝廷命妇在,青青正襟危坐,时不时弯一弯嘴角,应对自如。
台上一人唱:“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钿。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画廊金粉半零星。池馆苍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不到园林,怎知□如许?”
浑浑噩噩,浑浑噩噩。
衡逸在斜对面低声与左安仁说话,青青的目光落在他微微上扬的唇角上,一时怔忪。
台上小生一个眼波勾来,似乎要勾她的心神。
身侧,丞相家四小姐说:“公主头上的簪花可真别致。”
青青笑着点头:“映冬妹妹的耳坠也很漂亮。”
映冬道:“嗯,公主好眼光,这可是订做的,世上就寻不出同一件。”
青青继续点头:“我说呢,这样稀罕的东西,也就映冬妹妹配得起。”
映冬道:“哪里……”
映冬谦逊的话还未出口,外头便又吵闹起来,青青抬眼望去,那一路闯进来的人,那英气勃勃的面孔,可不正是赵四扬。
戏也停了,一生一旦在台上面面相觑。左安仁起身喝问来者何人,赵四扬让人押着上堂前来,仍是一脸倨傲,也不理会左安仁,只高声吼道:“左安仁,你这混账,快快放了白香,不然要你狗命!”
白香?像是女子名,难道是左安仁与赵四扬两男争一女?这倒有意思了,这一处戏倒是比先前好看得多。
青青徐徐摇着团扇,扇面是黄鹂拂柳,映着她唇角浅笑,教赵四扬不经意间瞧见,倏而又转过头去。
青青窥见他眼中暗含的厌恶,笑容便越发甜腻起来。
白香
白香
【流年之中,春芳之后,酴釄。】
左安仁突然大笑起来,“白香?赵大人说的可是前些日子左某新纳姬妾白香?”
赵四扬闻言暴起,出拳往左安仁冲来,却被衡逸左右侍卫死死按住,当下“咚”地一声重重跪下,那声响,震得青青都觉得疼。再看他,双目猩红,横眉怒目,“香儿与我自小定下亲事,左安仁你是怎地放肆,竟将她强抢,今日我非掀了这丞相府。”
左安仁冷笑:“太子殿下在此,岂容你赵四扬放肆!”
衡逸这才掀了掀眼皮,不耐道:“真是扫兴,无非是个女人,既已是安仁姬妾,那还有什么可争的?”
“殿下!臣与白香乃祖父与白尚书定下的亲事,怎能教他左安仁这样将人抢了去。”
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好的男人么?青青笑了笑,眼波一转,朝左安仁看去,却见他突然变得尴尬起来,大约是想起她这未过门的妻子,怕令她生了芥蒂。
衡逸脾气素来急躁,一甩袖子说:“罢了罢了,你们闹着,我便先回宫了。”
又向青青走来,伸手去扶,却见青青扬起小团扇,拦住他的手,盈盈笑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就这样走了,赵大人的事儿不也恰是一出戏么?这可新鲜,比那牡丹亭瞧着有意思。”
衡逸道:“既是姐姐想看,便暂且留下。安仁,你二人继续,将这一出新戏演出个别样结局。”
解了僵局,气氛松缓下来,衡逸顺势坐在青青身旁,众人起了兴致,灼灼目光全然投在左安仁与赵四扬二人身上,而青青,出于女人本性,更多关注故事的女主角——那个叫白香的女人。
莫不是倾国与倾城,教人神魂颠倒,一见倾心。
左安仁应是,那头还未鸣鼓,便已大戏开演。
“你说与白香自小定亲,可有人证?”
赵家自赵成倒下,便破落下来,赵四扬祖父也早已不在人世,那白家尚书前几年更是栽了跟头,抄家罢官,那白尚书气急攻心,一命呜呼,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如今要寻凭证,哪里还有凭证。
赵四扬只吼道:“定亲之事,香儿也是知道的,但唤香儿出来便是。”
左安仁更是讥笑:“既已是我左某的女人,岂容你赵四扬说见就见?”
赵四扬听了,目眦欲裂,挣扎起来便要找左安仁拼命。
“左大人对那白香倒是宝贝得紧哪。”
这绵绵软软的声线,像是饶了好几个圈儿才到了耳里,教人连耳廓都酥酥麻麻。
左安仁回头,朝她一拜,唤一声公主,却又顿住,尴尬得不知如何接口。
青青扬眉,兴趣盎然,“难不成,这白香真是左大人强抢回来的?传出去可不大好听。”
左安仁忙说:“白香是心甘情愿入府,左某这便唤她来说明。”
青青满意地笑,忽而摇扇的手被衡逸握住,突兀的腕骨被藏在宽大的衣袖下,被人反复摩梭,听得那人一声低叹,“瘦了……”
青青想挣脱,却不能与他当着众人面拉扯,只得让他来来回回在腕间抚摸,皮下血液陡然奔腾起来,汹涌叫嚣。
她耐不住,蹙眉低喝:“衡逸。”
不料他反而凑近了,挨着她,“你再多看那赵四扬一眼,我便灭了他全族。”
声音暗哑,如同鬼魅。
青青不由得一怔,继而又笑道:“太子爷好大的本事。”
“迟早的事儿。”衡逸松了她的手,往后望了望,那白香已然出了穿堂,袅袅婷婷往这厢走来。
青青瞧她一身白衣,婀娜身段,秀丽面庞,眼底眉梢皆是江南古韵,举手投足暗含娇媚风情,好一张细白小脸,好一双勾魂妙目。这时下,已向衡逸道万福,那怯生生模样,似弱风拂柳,楚楚动人。
青青在宫里见惯了,素来不甚待见这般娇弱女子,又见她粉面含春,还未出声,就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心下厌烦得很,也不叫起,调高了音调对衡逸道:“你瞧着,这模样如何?”
衡逸朝那白香上下打量一番,依着青青的意思,散漫答道:“无非是章台里常见的颜色,也值得你二人这般争来抢去的闹笑话?”
不出所料,白香身子一震,竟默默流下泪来,好不可怜。
青青以扇遮面,掩住嘴角凉薄笑容,眼角一挑,对上赵四扬的愤怒眼眸,面上一副傲人面孔,心底却笑他初生牛犊胆大泼天,敢对当朝公主如此放肆。
可她偏笑,偏教他生气难过,她饶有兴致,将他玩弄鼓掌,谁让他在此刻出现,恰逢她生活无趣,需要调剂。
赵四扬,浑身是刺的赵四扬,像一匹难驯的胭脂马,青青有兴趣,也有资本做着驯马人。
赵四扬愤恨地偏过头去,青青的笑容便更盛了。
左安仁眼中流泻出些许怜惜,放柔了语调,问道:“香儿,你与这赵四扬可否有婚约在先?”
白香拭了拭眼角,避过赵四扬灼热的目光,缓缓摇头,细声细气地说:“妾……妾与赵大人虽然相识,但从无定亲一说。”
左安仁志得意满,居高临下,鄙夷相望。
赵四扬先是一愣,继而像发狂的狮,不顾一切地朝左安仁与白香冲去,左安仁大喝一声,“大胆赵四扬,胆敢以下犯上,快快将他拿下。”
在座女眷皆是一惊,忙起身散开,唯青青衡逸仍悠悠然坐着,衡逸瞧那被打得面目不堪的赵四扬,似笑非笑,“好姐姐,戏演完了,可看得尽兴?”
青青轻勾唇角,“左安仁与这女人倒真是般配得很。”
赵四扬眼角中了一拳,眉骨碎裂,血不断涌出,视野中尽是猩红。被人狠狠踩在地上,穿过众人腿间缝隙,远远看见一双莲花缎面修鞋遮掩在薄薄轻纱下,一步步朝眼前移来,太红,太妖冶——全因被他眼中血雾渲染。
又一莽汉,正欲一拳下去,忽闻身后左安仁大喊,“公主。”随即定睛一看,一把侍女小团扇挡在赵四扬身前,扇柄上捏着一只纤长小手,象牙色的肤,贝壳似的指甲,微微弯曲的小指……堪堪一只手,便已是惊心动魄。
左安仁一脚踹在那莽汉身上,叱道:“蠢货。”片刻又转了温柔面孔,关怀道:“公主可曾受伤?”
青青不理会他,勾了唇角,似笑非笑,与衡逸先前表情,一般无二。“好歹同朝为官,左大人如此做法,不怕落人口实?”
左安仁拱手行礼,道:“公主明鉴,前些日子,这赵四扬就在大朝时公然诬蔑我父,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