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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掐着她的下颌,令她与他对视,他说:“你看,我说过你会记得我的,永远记得我,你的男人,而不是弟弟。”
他狠狠向前一冲,青青的头被撞得碰在石壁上。
疼,她脑中余下一片翻滚的白。
窗外已依稀有光。
她疲惫地坐起身来,烛火燃尽,红帐在黑暗里失了颜色,左安仁扔穿着新郎服,扒拉着床沿酣睡。青青满头冷汗,于厚重的黑暗中回味方才梦靥。
她躲不了了,横逸在她身上烙下永久的印记,她永生永世不能忘记,在佛堂里绝望中挣扎的痛苦。
那是男人对女人由身到心的血腥屠戮。
她于横逸,是禁忌更是诱惑。
她再不要,再不要卑微地臣服,再不要任人凌虐她的身体。
青青望着熟睡中的左安仁,低声说:“别怪我,要怪,就怪命。怪我的命,也怪你自己的命。”
她起了身,点一盏灯,寻了把剪子,走到左安仁身边,恰时南珍嬷嬷听见屋里响动,悄声进屋来,瞧见青青散着头发,除抹胸外,只披着一袭曳地罩袍,那厢左安仁全是衣衫整齐地睡着,便犹疑地望向青青,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青青不甚在意,只压低了声音对南珍嬷嬷道:“嬷嬷去寻些止血药和白纱布来。”
睡梦中的左安仁嘴里嘟囔着细碎语句,懒懒翻过身,习惯性地往床内一捞,忙活了半天,却只捞到被角,他也不介意,抓过被子继续睡。
青青笑,觉着可爱。却又拉起他的手,推高衣袖,露出白皙的有些病态的手臂,撑开剪刀,往他手上一划,趁着他还未醒,扯过传上的白丝绢,往那溢血的伤口上一抹,便得一朵血花,散开在雪地里——处子落红,美不胜收。
左安仁惺忪着眼,看了看青青,又低头看看自己,好像是疼,疼得皱起了眉头,却又不知发生何时,便又抬起头询问似的望向青青。青青饶有兴致地与他对视,只道他“哎呀”一声惊醒,看着青青手上染血的剪刀,恍然大悟:“你要谋杀亲夫!你居然敢谋杀亲夫!”
青青笑了笑,将白绢交给南珍嬷嬷,又取了止血药,擦在左安仁小臂半寸不到的伤口上,再用纱布绑好了,见左安仁仍是一副傻呆呆的模样,青青的心情蓦地好起来,低头亲亲他睡红了的侧脸,笑盈盈地说:“该起了,驸马。”
她伸手脱他的衣,他便受惊一般忙不低往后退,却不小心“碰嗵”一下,后脑撞在床柱上,那声响,青青听着就觉得疼。
无奈,想来昨夜里当真把他吓得够呛,便缓了音调,哄孩子似的说:“总不能让丫鬟婆子们瞧见驸马爷新婚夜里竟连衣服都不曾脱下一件吧!”
他呐呐地点点头,不动。
青青无奈,便豪气地扒他的衣服。
青青说:“回头给你熬一碗红枣汤,补补血。”
左安仁点点头。
青青又道:“小媳妇!”
他亦点头。
天,渐渐亮起来。
款款而来的晨光,跋山涉水的红日,摇曳着坠地的华美云霞,试探着拨开轻纱般隐约羞涩的薄雾,露出少女般绯红姣好的面容,半遮半掩,欲笑还颦,欲说还休。
好似绵绵展开的画卷,京都是一幅娟秀的泼墨山水,宛然如梦。
新嫁
新嫁
【少年游,赤子心】
青青说:“你能不能站近些,我俩离了有一丈远,走出去哪有新婚夫妇的样子?”
左安仁怯怯地上前一步,看看青青仍旧紧锁的眉头,再怯怯往前跨一步。
青青屈膝一福,叠手公瑾道:“请驸马引路先行。”
左安仁点了点头,闷声往前。青青跟在他身后半步左右,亦步亦趋。
虽说作昨夜暴风骤雨,但幸而两人都是做戏名角,百步之间,不露声色,已摆出新婚夫妇,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样貌。
青青更是略微垂首,收敛起倨傲色彩,柔柔似水,与一般小女儿无二。过门槛时,瞧见左安仁朝她伸出手来,眼睛往上一瞟,便瞧见左安仁紧张神色,青青搭上他的手,微微一笑,面上羞赧,心中却道:当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当着全家人的面,还怕她会跟昨晚似的欺负他不成。
入得正厅,左家人已等待许久,左安仁向众人见礼后,青青便朝左丞相与正房夫人严氏行礼,上前将茶敬了,但无跪拜礼。
左丞相笑得如弥勒一般,严氏肃穆,颔首不语。
继而左安仁哥哥嫂嫂,弟弟妹妹便都来问公主安,青青笑着应对,给足左安仁面子。
不经意遇见一双促狭的眼,原是昨天夜里关门那人,为左安仁二哥,二十七八,非嫡出,其母不过是蒙古姬妾,因而带了草原粗犷,与左家四子,生的并不相似。
亏得一副好相貌,青青便也多多留意起他来,众人絮叨间,他并不多言,一双晶亮眼眸,却牢牢盯住她,仿佛要将她瞧个透顶。
这般没有礼数,青青不由得蹙起眉。亦回看过去,左安良身侧依傍着一袭青衣,含情目,罥烟眉,堪比西子柔媚。
程了了,程家庶出的女儿,竟嫁了左家二子,老匹夫野心不小。
青青一边应付着大嫂绵绵不尽的絮叨,一边留心着左安良,见他仍不挪开目光,便笑着斜睨过去,坦然对视。
一时间,旁人也觉气氛诡谲,渐渐缄默。只留得二人眉目交汇,电光火石,无人愿退。
左安仁心下一急,托了青青的手,扶着她起身,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也累了,回去用早膳吧。”
青青温顺点头,却又朝左安良狠狠瞪上一眼,才与左安仁一同离去。
左丞相一拍桌,喝道:“顽儿,敢对公主如此无礼,不要命了?”
左安良却似无心,站起身来,抖落衣袍,挑衅道:“不过妇人尔,何必如此卑躬屈膝。”
语罢,也不待左丞相发作,便一甩衣袖,徜徉而去。
这厢,青青与左安仁对坐着,她不过略略喝了点粥,便放下白瓷小勺,饶有兴致地瞧着左安仁。
左安仁被她看得浑身发麻,只想着,他手臂上的伤还未好,她莫不是又想出什么招式来折磨他。不由得战战兢兢,片刻也没了胃口,也不敢看她,只寻了个蹩脚借口,想要遁逃,然而青青全然不理会他的紧张,手扶着下颌,当真端上一碗红枣汤,心疼他流血,招呼他多吃些。
左安仁食不下咽,味同嚼蜡。却听对面人问:“你可喜欢你二哥?”
左安仁擦了嘴,陡然间肃穆起来,瞧着她轻笑的脸,正色道:“公主勿怪,二哥他常年在边关作战,放荡惯了,并非诚心对公主无礼。”
青青道:“这么说来,那便是喜欢得紧了,啊,不,是崇敬。”
左安仁忽而像个孩子,觉着青青这话折杀了他的偶像,赌气道:“二哥十七岁进士及第,二十三武举第一,八年来征战沙场,战功赫赫,公主深居宫中,自然不会知晓。”
原来是文人武官,这便有几分能耐了。
青青却想到另一遭,“他母亲不是蒙古人么?他在沙场上挥刀斩杀的,岂不都是自己族人?”
左安仁道:“二哥母亲乃跟随那达汗投诚我朝之人,已算不得鞑靼蛮族。”
青青笑,不以为然:“世间种种,皆可变幻,唯独身上所流血液,永不会变。”
“公主!”
青青道:“好大的声响,怎么?就不怕我了?”
左安仁又嗫嚅起来,虽然后怕,却仍是开口道:“你虽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但也该知晓礼义廉耻,有些事情,是万万不可为的。你这样下去,是该如何?”wωw奇Qìsuu書còm网
青青无所谓地勾了勾唇角,将那碗红枣汤又推到他跟前,“难得,你竟还关心我,我以为,你该恨我入骨。”
那红枣汤他是着实不想喝,但瞧着青青满眼希冀的样子,却又狠不下心来——他素来对女人心软。只得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尔后人也变得豪气起来,仿佛一碗烧刀子下肚,从喉头到内里,全然是火辣辣地烧腾着。
“昨夜里我也想了想,这样的事情,自然不是你一个女人能阻碍得了的。全然怪罪到你身上,确实是不该。可……可也不能推罪圣上,所以……你怨恨我,由我背着,也是应该的。”
青青笑起来,由衷赞叹,“原来,你就合该是个背黑锅的傻子啊!”
左安仁委屈道:“我有什么办法,谁教我娶了你,你有怨气,我不受谁受?”
“傻子……”
原来她当真没有选错人,这样的老实人,他本该急赤白脸,疾言遽色,叱责她罔顾礼仪,不知廉耻。
如今却是如此,教她难耐。
窗外和风煦日,繁华美景。
青青不耐辛酸,便又调笑道:“晚些时候,你可有安排?”
左安仁道:“父皇放我三天大假,全然为了陪你,我谨遵圣旨就是。”
青青道:“好,一会子你那几个侍妾定是要来请安,你也在一旁看看戏吧。”
左安仁不满道:“你们几个女人说话,我去凑什么热闹?”
青青道:“我自然是怕你怪我欺负了她们。”
左安仁警醒起来,一挑眉道:“她们不过是弱质女流,你可别把人吓着了。”
青青不悦,笑容却越发明媚,“我不也是弱质女流?你怎就不怕我被她们欺负了?”
左安仁无言相对,只好讪讪道:“你贵为公主……”
青青一甩袖,不耐道:“爱去不去!”
左安仁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立于一旁,面无表情的萍儿,纳闷道:“怎么蓦地就生起气来了?”
青青却是去了库房,吩咐总管把承贤送的礼寻出来,打开锦盒,内里是一尊半人高白玉观音像。
再仔细翻了翻,锦盒内层还夹着一封信,上书“青青亲启”。
青青挥退下人,独自拆了信,满眼皆是承贤行云流水,妙笔成书。
一路看下来,她竟背脊发凉,满身薄汗,口中默默念着“左安良”姓名,不由得心头一紧,她所见所知,不过冰山一角,水下暗涌浮动,沉寂着万千礁石,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她当感谢承贤,谢他为她留出后路,却不知不觉湿了眼角,承贤,承贤,他大约已然无牵无挂。
她竟有些怨愤,他已不再因她留恋世间。
拭干了泪,青青将那信藏在白玉观音内,再吩咐仆从将白玉观音搬进西厢新房。
正往回走,萍儿赶上前来,在青青耳边低语一阵,就见青青冷笑道:“不过妇人尔?左安良可真有意思。”
萍儿道:“昭勇将军在宣静堂,公主可要去会一会他?”
青青道:“不必,他自会来找我。”
少顿,又问:“南珍嬷嬷呢?”
萍儿道:“嬷嬷正招呼几位姨娘呢。”
青青道:“正好,闲来无事,会一会敌手也是不错的。”
入得花厅,四位美人齐齐起身见礼,一时暗香盈鼻,嫣红姹紫,将简洁小室映出明媚光辉。
大约女人自古心小,天生倨傲,自恋乃通病,虚荣乃天成,更爱攀附比拟,愈斗愈喜。
青青略抬高了下颌,描绘出睥睨姿态,面上却仍是笑意盈盈,略甩了甩浅紫色袖袍,长裙曳地,碎发拂动,款款而来,步步莲华。
并不急着叫起,将四人一并打量了,再看了看站在一旁木然无措的左安仁,才懒懒叫一声“起吧”。
青青坐于正位,见左安仁仍直直愣着,便笑道:“站着做什么?都坐下。”
待左安仁入座,青青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还真怕我吃了她们不成?”
左安仁忙摆手说:“不不,先前是我说错话,这会子给你赔不是了,公主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别再与我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