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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更糟糕的是我还模仿它们,按照它们的样子投身于游侠骑士这一极其艰苦的行业。同时您还反驳我说,无论是高卢还是希腊,从来就没有阿马迪斯,也没有骑士小说中通篇出现的其他骑士。”
“确实如此。”牧师说。
唐吉诃德说道:
“您还补充说这些骑士小说深深毒害了我,使我失去了理智,最后被关进笼子,因此我应该改弦易辙,阅读其它一些真正能够寓教于趣的书。”
“是这样。”牧师说。
“可我认为,”唐吉诃德说,“失去理智并且中了邪的正是您。您竟大放厥词,反对这项在世界上如此受欢迎、如此受重视的事物。您读骑士小说时感到气愤,认为应该对骑士小说施行惩罚。其实,正是像您这样反对这种事物的人,才应该受到您刚才说到的惩罚。您想让人们相信世界上从来没有阿马迪斯,也没有骑士小说里随处可见的其他征险骑士,就好比想让人相信太阳不发光,寒冰不冻人,大地不能养育万物一样。世界上哪位学者能够让别人相信佛罗里佩斯公主和吉·德波尔戈尼亚的事以及卡洛曼时期的菲耶拉布拉斯和曼蒂布莱大桥的事呢?而这是千真万确的,无可置疑。如果说这是谎言,就好比说世界上没有赫克托耳,没有阿基琉斯,没有特洛伊战争,没有法国十二廷臣,没有英格兰的亚瑟王一样,而亚瑟王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只乌鸦,他的王国正翘首企盼着他的归来。还有人竟敢说瓜里诺·梅斯基诺和寻找圣杯①的事是编造的,说特里斯坦和艾斯厄王后的爱情,以及希夫内拉和兰萨罗特的爱情是杜撰的。现在还有人记得曾经见过女仆金塔尼奥纳,她是英国最高级的斟酒女。这里绝无虚假。我记得我祖母见到某个女仆戴着大头巾时总对我说:‘孩子,那个女仆就特别像金塔尼奥纳。’由此我可以认定祖母大概认识她,至少曾见过她的画像。谁能说皮埃尔斯和美丽的马加洛纳的事不是真的呢?皇家兵器博物馆里至今还陈列着勇敢的皮埃尔斯在空中调转他骑的那匹木马时使用的销钉,那个销钉的个儿比车辕还大点儿呢。销钉的旁边就是巴比加的鞍子。罗尔丹的号角足有房梁那么大,现在就陈列在龙塞斯瓦列斯。由此可见,十二廷臣确实存在,皮埃尔斯存在,熙德和其他此类的骑士也存在,他们都曾四处征险。勇敢的卢西塔尼亚游侠骑士胡安·德梅尔洛曾见到过波尔戈尼亚,并且在拉斯城同查尔尼大名鼎鼎的皮埃尔斯穆绅②交锋,后来又在巴西莱亚城同恩里克·德雷梅斯坦穆绅作战,结果两次他都获胜了,从此闻名遐迩。如果不是确有其事,人们就会告诉我,这些全是假的。西班牙的勇士佩德罗·巴尔瓦和古铁雷·基哈达,说起来我还是基哈达家族的直系后裔呢,他们也是在波尔戈尼亚征险挑战,战胜了圣波洛伯爵的后代们。
①圣杯是神话和骑士小说中耶稣最后一次晚餐时用的杯子。
②穆绅是古时西班牙的阿拉贡地区对二等贵族的称号,后来在某些地区改作尊称。
“还有人否认费尔南多·德格瓦拉曾到德国征险,并且同奥地利公爵家族的骑士豪尔赫先生搏斗,说苏埃罗在帕索的枪术对练比赛是胡闹,否认路易斯·德法尔塞斯穆绅同西班牙骑士唐贡萨洛·德古斯曼的比赛,以及西班牙和其他王国的骑士那些不可置疑的丰功伟绩。我再重复一遍,否认这些是毫无道理的。”
牧师对唐吉诃德如此混淆是非,以及他对所有与游侠骑士有关的事情了如指掌而深感惊讶。他说道:
“唐吉诃德大人,我不能说您讲的全不是事实,特别是那些有关西班牙骑士的情况。同时我也承认法国有十二廷臣,可是我不能相信蒂尔潘大主教写的有关他们的所有东西。实际上,他们是法国国王挑选出来的骑士,具有同样的意志、素质和勇气,至少他们应该是这样的。他们就像现在的圣地亚哥或卡拉特拉瓦的宗教团,能够参加这种组织的应该是出身高贵的勇敢骑士。就好像现在说‘圣胡安的骑士’或‘阿尔坎塔拉的骑士’一样,那时候称他们为‘十二廷臣骑士’,他们是为这个军事组织选择出来的十二个成员。
“说世界上有熙德,这没什么疑问,贝纳尔多·德尔卡皮奥就更不用说了。可您说到皇家兵器博物馆里巴比加的鞍子旁边有皮埃尔斯伯爵的那个销钉,恕我孤陋寡闻,眼光不锐利,我看见过那个鞍子,却从未看见什么销钉,而且竟像您说的那么大。”
“肯定就在那儿,”唐吉诃德说,“说得再具体一点,据说是放在一个牛皮袋里,以免生锈。”
“这都有可能,”牧师说,“可我凭我的教职发誓,我不记得我曾见过它。而且就算那儿有销钉,我也不能因此就相信那么多阿马迪斯的故事,也不相信真像人们说的有那么多骑士。像您这样品德高贵、思想敏锐的人,不应该相信骑士小说中胡诌的那些荒诞不经的事情都是真的。”
第五十章 唐吉诃德同牧师唇枪舌剑及其他
“真新鲜!”唐吉诃德说,“这些小说是经过国王允许、有关人员批准才出版的。无论大人还是小孩,穷人还是富翁,学者还是老粗,平民还是骑士,一句话,无论什么情况的人都喜欢读,都很欣赏它们。它们的真实性显而易见,把某个或某些骑士的父母、祖籍、亲属、年龄、所在地和事迹都详详细细、逐天逐日地告诉我们,难道是胡说八道吗?
“请您住嘴,不要再亵渎神明了。您还是听从我的劝告,做得明智些,去读读这些小说吧,那么您就会发现其乐无穷。不信您听我说,假设我们面前有个沸腾的淡水湖,湖里有很多怪蛇、蜥蜴和其它许多可怕的动物穿梭游弋。这时湖中心传出一个极其凄切的声音,说道:‘你,骑士,或者不管你是什么人,你如果想得到你面前这个可怕的湖泊黑水下面的宝贝,就要拿出你的勇气,跳进这滚滚的沸水里去。你如果不跳进去,就不配看到这下面七仙女城堡的良辰美景。’骑士听完这可怕的声音,丝毫不考虑对自己会有什么危险,甚至来不及脱掉身上沉重的甲胄,只请求上帝和自己的意中人保佑自己,便纵身跳进了沸腾的湖泊。他还没明白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就已经来到了一个花团锦簇的原野上。它如此美丽,连厄吕西翁①都无法与之比拟。
①厄吕西翁是希腊神话中信徒和阴魂居住的乐土。
“他觉得那里的天空格外晴朗,太阳的光芒格外明亮,眼前一片绿草如茵,树木苍郁,青翠欲滴,秀色可餐。无数只各种花色的小鸟在枝叶丛中穿梭,啼声婉啭。一条清凉的小溪流淌在细沙和白卵石上,仿佛液体水晶流淌在金粉纯珠上。那边有一座用斑纹大理石和单色大理石精雕细琢的喷泉,这边另有一座喷泉却显得纯朴自然,精细的贝壳和白色、黄色的蜗牛壳错落有致地镶嵌在上面,与斑斑点点的发光晶体和祖母绿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五彩缤纷的作品,真可谓巧夺天工。
“再往前,只见一座坚实的城堡或引人注目的要塞,黄金的围墙,钻石的城堞,紫晶石的门,总之,它的建筑材料里不乏钻石、红宝石、珍珠、金子和祖母绿,令人叹为观止。此时,从城门里出来一大群少女,衣着鲜艳华丽,如果我现在按照书上记述的那样给你们讲一遍,那且讲不完呢。其中一个大概是管事的少女,拉起了那位勇敢跳进沸腾湖水的英武骑士的手,不声不响地把他带进那座辉煌的要塞或城堡,把他的衣服脱得一干二净,用温水为他洗澡,然后又往他全身涂香脂,给他穿上一件香气扑鼻的极薄的纱衣。另外又过来一位少女,在他肩上披了一条大披巾,那披巾据说价值连城,甚至还不止如此呢。后来又怎么样?少女们又把他带进一个客厅,里面已经摆上宴席,其精美程度令人叹服。你再看往他手上洒的洗手水,都是滤过的香花水。少女们又扶他坐在一个象牙椅上,而且在服侍他的过程中始终一声不响。她们又为他端来各种佳肴,全都美味可口,骑士竟不知该从何下着。他吃饭的时候还可以听到音乐声,却不知是谁在演奏,在哪里演奏。餐毕撤掉了桌子,骑士躺到椅子上,习惯地剔起牙来。忽然,另一个美人走进客厅,坐在骑士身旁,向他讲述那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堡,自己又是如何被魔法弄进城堡的等等,无论是骑士还是小说的读者都会为之惊奇。
“我不想再冗述下去了。不过由此可以看出,无论什么人,无论读到游侠骑士小说的哪一部分,都会感到愉快和惊奇。请您相信我,就像我刚才说的,读读这些小说,就会知道它如何能够驱除烦恼,陶冶性情。
“就我而言,可以说我是个勇敢大胆、谦恭有礼、豪爽大方、温文尔雅、颇有教养、吃苦耐劳、忍受魔法的游侠骑士。虽然我刚刚还像疯子似的被关在笼子里,我想,凭我臂膀的力量和老天保佑,我很快就会成为某个王国的国王,那时候我就可以显示出我知恩图报,胸襟宽广。大人,我相信穷人永远无法向任何人表示他的慷慨豪情,尽管他对此有强烈的愿望。只停留在愿望上的感激之心只能算是死物,就好比有信心而无行动只能算死物一样。因此我希望命运能够赐予我一个做皇帝的机会,这样就可以向我的朋友们行善,以此显示我的胸怀,特别是我这位可怜的侍从桑乔,我很早以前就曾许愿给他一个伯爵称号。我现在只担心他没有能力管理好他的封邑。”
桑乔听见了主人最后几句话,于是说道:
“您加把劲,唐吉诃德大人,赶紧把您许过愿的伯爵领地封给我吧,我早等着呢。我觉得我有能力管好它。就算是管不好,我听说有人愿承租领主的土地,每年交一定的租子,而领主们就撒手不管了,只管收租子,其他一概不管。我也这么做,什么都不操心,什么都不管,跟伯爵似的,只管收租子,其他的事随便他们怎么办。”
“可是,桑乔兄弟,”牧师说,“你可以只管收你的租子,但是政务总得有人管理呀。一个领主必须懂得治国,这也需要才智和判断力,特别是要有决断力。如果开头就出现了错误,那么中期和后期阶段也肯定会出现错误。上帝常常帮助好心的老实人,而不帮助狡猾的坏人。”
“我不懂得那些大道理,”桑乔说,“我只知道若是把伯爵的领地拿到手,我也同样能当好伯爵,管好领地。我的脑子与别人比也不差,身体还很强壮,完全可以像别人一样管理好我的领土。只要我当上领主,我就要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了,我就称心了;称心了,我就高兴;一个人如果高兴了,就会别无他求,也就行了,其他的都像两个瞎子说再见一样,全是胡扯。”
“你称之为大道理的那些东西并不坏,桑乔,而且关于伯爵领地的事,里面还有很多学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