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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从此以后,张三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名叫高君宇的青年。
20世纪20年代是中国历史上军阀混战最频繁的时期,真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直皖战争爆发后,皖系军阀段祺瑞在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和奉系军阀张作霖、杨宇霆的联合夹击下惨败,不久便通电下台,很快,直奉两系共同控制了北京政府。
军阀们个个睡不安稳觉,梦中都怕刺客的子弹或暗器,他们搜肠刮肚地在寻找得力的保镖,一辆辆小汽车驶进东单洋溢胡同,又一辆辆扫兴而归。张三真可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同夺志也!”他倚醉卖醉,不管哪位权贵来请,都休想请得动。
这天上午,张三正在东单“大酒缸”酒铺喝酒。这座酒铺只有两间房屋,门前高挑着一面镶着白狗牙的青布酒帘,门口有一副对联:‘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店里沿柜台有一大溜酒缸,几张杨木桌,桌旁横着几条长凳。来这种小酒铺喝酒的多是一些穷人、苦力,北京人称它“大酒缸”。
张三穿着粗布灰大褂,光着和尚头,面色苍黄,留着一嘴很短的白胡须,正在与几位衣衫破旧的朋友痛喝豪饮。
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大酒缸”酒铺前,车中走下一个军官,两名警卫,三人走进酒铺。军官走到张三面前,毕恭毕敬地问:“您就是寿亭先生吧?”
张三斜着一双醉眼,上下打量着军官道:“我可不认识您。”
军官道:“在下姓王,是吴佩孚大帅的副官。吴大帅听说您武功超群,特派我邀请您担任武术教官,我已经到您府上去了三次,您都不在,今天好不容易找到这里……这是吴大帅的名片。”说着,把一张一尺长的大名片递了上去。
张三连看都不看,说:“我老眼昏花,看不清字儿,你们今儿个辫大帅,明儿个袁大帅,现在又出来个吴大帅,走马灯儿似的,我也弄不清你们谁是谁。您请收回吧!”他一仰脖子,一杯酒落了肚,招呼他的酒友:“来,老哥几个,喝,喝,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王副官神情尴尬,却不好发作,一挥手,一名卫兵上前,手里托着一只沉甸甸的黑漆方盘。王副官掀起盘上的黄绸,露出满盘白花花的洋钱,满脸堆笑道:“这四百块大洋是吴大帅的一点小意思,敬请三爷笑纳。”
张三一边给朋友斟酒,一边说:“嗬,还真不少给,比袁大头还阔气,要我没这个福份,谁给的钱儿多,我就越瞧不起。天底下象我这样的把式不新鲜,但象我这样穷却难找。我就喜欢这个穷,穷得自地。你那些洋钱儿,揣回去吧?”
王副官耐住性子,说:“吴大帅为了以武力统一中国,使民国法统重光,广招天下英雄豪杰,正是先生大有作为之时……”
“嘘……”张三凑到王副官耳边,指着墙上贴着的纸条,压低声音念道:“莫谈国事!”
王副官气得脸上呼呼地冒火,但仍强装出笑容,又说道:“您的好友张策都出去给张作霖大帅当保镖了,您也……”话未说完,张三一拍桌子,从腰上取下旰烟袋,点上,拂袖而起,提起座旁的鸟笼,口中念叨着:“可真是的,连口素净酒都不让喝……”摇摇晃晃,扬长而去。
因为“臂圣”张策在张作霖那里当保镖,张作霖的总参议杨于霆也想请个名手当保镖,有人介绍了张三,又说张三如何不肯“出山”。杨宇霆想了想对马弁头目道:“你就说我找他问点事,不是请他当保镖,我就不信他有邪功夫!”
马弁头目带着四个马弁在闹市口瑞兴隆茶馆找到了张三,张三同他们来到设在朝阳门内大街原清朝孚王府的大帅府。
杨于霆问张三:“你就是醉鬼张三吗?听说你的武术很好,你有什么特殊的功夫?”
张三回答:“我只会乡下的一些粗拳,上不了大雅之堂。我的武功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比一般的武术快一点。”
杨宇霆听了,眼睛一翻:“快?你还能有我的手枪快吗?”
孚王府飞枪仍从容 陶然亭放眼看世界(2)
张三说:“你别让我看见枪,看见了你就没我快,不信你找一个人来,站在咱俩中间,吹哨,咱俩各自站在一边相距约五米,哨一响,你掏枪就打,打死了我认命。”
杨宇霆说:“好吧。”他马上叫一个马弁站在中间吹哨,哨响后杨宇霆掏枪就打,这时张三已在杨宇霆的身后,并说:“我在这里。”杨宇霆听后,反手又是一枪,张三动转到杨宇霆的面前。这时双方彼此哈哈大笑,杨宇霆说:“张先生的功夫果然好,我请先生在府上用餐。”张三知道他一定会提出当保镖的事情,马上推辞说:“我孩子病了,我要回去照顾。”杨宇霆见他婉言谢绝,也不强留。
张三回到家里,张氏担心地问他:“杨大帅把你叫去干啥?”张三笑着说:“没什么,杨宇霆差点儿把我枪毙了。”
以后,杨宇霆又派人给张三送来皮袄大衣等贵重礼物,张三都婉言谢绝了。燕子李三遇到他,问他:“人家送你东西,你为什么不收下?”张三说:“要收下他的东西,将来就得给他办事,还是不收的好,这样可以省却很多麻烦。”
这时忽然传来张三挚友‘单刀李’李存义病逝的消息,张三急忙赶到直隶深州参加了李存义的葬礼。落叶萧萧,秋风悲凉,张三在李存义墓前默默地培土。他暗暗落泪,为这位在人世间奋斗了七十四年的武要泰斗致哀。他想: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但他实际上已经死了。李存义先生为抵御外国侵略者,在中国武术史上谱写了不朽的篇章,他的死比泰山还重,将永远活在人民心里。
又过了两年,张三的好友罗瘿公也病逝于东交民巷德国医院,骸骨埋葬于西山幻住园,这对张三无疑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罗瘿公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朋友之一,这位广东才子,幼年时就读于北京广雅书院,是康有为的学生;义和团运动爆发前夕,他与张三在北京厂甸庙会相识,以后成为诗酒朋友;张三敬重他的才学,罗瘿公佩服张三的为人和武技,并给予他不少帮助,张三常叹道:“人生得知音者难,罗瘿公虽比我小十八岁,但我们亲如手足。”辛亥革命后,罗瘿公同王金亭一样也曾在北洋政府任职,袁世凯称帝后,他愤而辞职,袁世凯钦慕罗瘿公的才学,曾吩咐部属送去重礼相聘,罗瘿公闭门谢客,拒不受禄,尔后纵情诗酒,流连剧场,与王瑶卿、梅兰芳等人结为戏剧挚友。1917年,程砚秋13岁时,声带喑哑,在倒嗓时期,程砚秋的师父荣蝶仙与上海戏院订立600元一个月的合同,拟让程砚秋赴沪演出,罗瘿公听说后,非常着急,恐他南下演出,嗓病会更坏下去,于是出资将程砚秋从戏班赎出,延聘名师授艺,并亲自教程砚秋识字、读书,帮助程砚秋根据自身条件,发挥艺术特长,为他编写了《龙马姻缘》、《梨花记》、《红拂传》、《鸳鸯家》等剧本。
张三在西山幻住园罗瘿公墓前结识了20岁的程砚秋,张三见他抚棺痛哭,出一副挽联,那挽联写道:“当年孤子飘零,畴实生成,岂为未艺微名,胥公所赐?从此长城失恃,自伤孺弱,每念篝炎制曲,无泪可挥!”程砚秋读罢,哭得死去活来。张三为他们的师生之谊所感动,在伤心之余,反倒劝起程砚秋要保重身体。
过了一个月,程砚秋坐汽车来到张三家里,适逢张三外出去访宛八爷,程砚秋只得返回。晚上,张三回到家里,听说此事,就对儿子鹤侪、鹤铭和串门来的邻居说,我从来没有坐汽车的朋友。
这话传到程砚秋的耳朵里,他更加敬重这位老英雄,此时他已拜著名武师高紫云先生学习了太极拳和八卦掌,深得杨派大架的精髓;他因多次听罗瘿公生前讲述张三的绝技,也一心要拜这位武术大师为师,学习武技。
这一次,程砚秋将汽车停在东单,步行到张三家里,张氏告诉他,张三到闹市口瑞兴隆酒馆喝酒去了,程砚秋步行出了洋溢胡同东口,赶到瑞兴隆酒馆里,只见张三酒兴正浓,正在表演绝技。他的手指肚、脚践肚状如算盘珠。伙计拿来两个铜钱,他撂在一起,两指一卷成为圆筒。张三两肩又向后一背,两个肩扇并在一起。他脚面上翘,又贴到了迎面骨。他弓步一踏,头向右转,头似向后长着。
程砚秋大为惊讶,他上前恭恭敬敬地朝张三鞠了一躬,张三说道:“噢,程先生来了,请坐!”程砚秋也不坐,上前给张三斟酒,然后侍立一旁。
张三尽兴,走出店外,程砚秋忙去摘挂在店门前竹竿上的鸟笼,却怎么也够不着。张三说:“甭费劲儿啦!这是掌柜捣的鬼!”说罢,右手一伸,就将鸟笼取在手中,程砚秋连忙接了过来。
原来,掌柜见张三每次来这店里来喝酒,总是一伸手就将鸟笼挂在竹竿子上。一人多高的竹竿,掌柜连蹦带跳也够不着,而与他身量相仿的张三却不费吹灰之力从容摸到,于是今天,掌柜让伙计又把笔直竿升高尺许。心想:我倒要看你老父子了怎么摘?没想张三又同往常一样,不欠脚,不蹦跳,依然是手一伸就摘好了。
程砚秋雇来洋车,请张三坐定,车夫向张三有中走去。程砚秋一手提鸟笼,一手扶车,紧跟其后。二人来至房中,谈得十分投机。张三佩服程砚秋学艺心诚,又念在他是老友罗瘿公的高足,当时收下程砚秋为记名弟子。
第二年秋天,张三因想念已故的朋友罗瘿公、王金亭、李存义等人,独自来到陶然亭公园遣闷。陶然亭的名称始于清代康熙年间,当时在任窑厂监督的工部郎中江藻,在窑厂南面的慈禧庵内,盖了三间西厅供他休息,取白居易诗中“更待菊黄佳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的“陶然”二字,因此名为“陶然亭”。此后,每逢秋季,不少游客和文士,都来此处登高赏景,饮酒赋诗。
张三来到葫芦岛上,穿过云绘楼、清音阁和慈悲庵。灰暗的云块,缓缓向北移行,阳光暗淡,天气阴冷,给人一种荒凉寥落的感觉。开始枯黄的树林里,飞鸟惊惶地噪叫着,巨伞般的老白果树,孤独地站在湖边,在寒风里摇曳着枯枝败叶,发出唏嘘的叹息声。
山坡上,一只啃不出什么名堂的老山羊,呆呆地、毫无表情地注视着张三。
张三漠然地抬起头,朝葫芦岛北面的锦秋墩走去。墩顶建有一座四角亭。北坡下新起了一座坟墓,一个秀丽苗条的女学生正在墓前嘤嘤哭泣。那女学生穿着月白旗袍,系着一条红围巾,红得扎眼,风吹动着她的散发,她那美丽的脸庞上满是泪痕,手里握着一卷文稿。
她是谁?为何哭得这么伤心?墓下埋葬的一定是她的亲人……
张三走下山坡,来到墓前,只见墓碑上清清楚楚地镌刻着:“高君宇先生之墓。”
“高君宇,高君宇……”这名字象巨雷在张三耳畔轰响。他就是那个参加“五四”运动的爱国青年!那个有着一双令人难忘的刚毅面容的书生!
张三在墓碑上还看到这么几行娟秀的小字:“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慧星之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