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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幸已经发生了。
苗岩峰和韩玉娟跳下拖拉机,冲进屋中,苗岩峰一把将儿子从床上抱起,来到院子里。可是幼小的苗军已经永远沉睡在梦中,长长的睫毛合拢着,如同月夜下的影子,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看着儿子依旧鲜活的脸,韩玉娟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那个她10月怀胎的骨肉,伴随着他父亲成功打捞出T62 坦克的欢呼声降生的孩子,还没来得及认清这个世界,就走完了他短短的一生。母子连心的痛苦让韩玉娟一夜之间衰老了许多。
目睹儿子的死亡、妻子的悲痛欲绝,苗岩峰第一次尝到了真正的心碎。这个铁骨刚强的男人,这个穿越核辐射的死亡地带时依旧谈笑风生的军人,在残酷的命运面前,泪如雨下。
不过灾难和痛苦从来都不是历史和生活永恒的主题,无论是对一个民族还是个人,错误和不幸终究会被坚强的品格纠正修改,历史在崎岖的道路上艰难地前行,生命在坎坷的行程里绵绵长流,最终朝着明确清晰的方向走去。
十一
1976年10月6 日,中共中央胜利地粉碎了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四人帮”反党集团,给党和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十年“文化大革命”至此结束。
不久叶剑英同志和邓小平同志先后恢复主持中央军委工作,邓小平在中央军委召开的座谈会上,进一步阐述了军队要把教育训练提高到战略地位的思想,国务院、中央军委决定成立中央军委科学技术装备委员会,并做出了《关于加速我军武器装备现代化的决定》。
而这一切变化,远在农村家乡的苗岩峰和韩玉娟还浑然不知。
杜延信站在这个陌生的农家小院里,眼前由各种型号的泥坦克组成的坦克阵明确无误地告诉了他,这里无疑是苗家。
他深情地在模型坦克群中缓缓地走动,最后蹲在了一辆T54 模型前。抚摸着中国第一代坦克,浩瀚往事如烟风涌。
“爷爷,爷爷,你别动它,爸爸要生气的。”一个稚嫩的童声从杜延信的背后传来。杜延信转过身,眼前的小男孩圆睁着黑亮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他。那眉宇间的神态,五官轮廓,依稀相识。
“你是谁呀?”
“我是苗小军。”孩子毫不胆怯畏生,落落大方地回答。
“让我猜猜,你爸爸叫苗岩峰。”杜延信边说边打量着苗小军。
“你怎么知道的?”
韩玉娟闻声从房间内走出来:“小军,你在和谁说话呀?”
“妈妈,妈妈,这个爷爷摸爸爸的坦克……”苗小军朝着韩玉娟跑过去。
杜延信转过身。
“院长?杜院长!”韩玉娟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这个老人头发花白,沧桑的面容刻满岁月和浩劫留下的沟壑纵横,但是那挺直的腰板,坚毅宽厚的笑容,除了杜延信还会有谁?
“玉娟J 年没见,我真想你们哪。”
“杜院长!”苗岩峰闻讯气喘喘吁吁地跑进院子,两人不禁拥抱在一起,百感交集。
“岩峰,下地干活儿去了?”杜延信使劲拍拍苗岩峰结实的后背。
“家里没人手,我现在也能顶个壮劳力了。”苗岩峰露出憨厚的笑容,忽然看到李安民也在身后,“小李子,你也来了!”
“还是小李子呢,说话我就37岁了,都有白头发了。”李安民喜笑颜开,“苗工,杜院长是来接你回去的。”
“回去?”
“岩峰,现在‘四人帮’被打倒了,邓小平同志重新主持中央和军委工作,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全党全国的工作重点转移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上来,我是代表党委来为你平反,接你回去工作的,继续研究国产坦克,把被‘四人帮’耽误的时间追回来。”杜延信把现在的形势和此行的目的告诉了久居乡间的苗岩峰。
同时下了通碟,命令道:“你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跟我回北京。”
“院长,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喜悦的神情霎时点亮了苗岩峰的面庞。
这一夜,苗家灯火通明,苗岩峰拉起了久违的二胡,屋里传出杜延信字正腔圆的京剧《打虎上山》。屋外,皓月当空。
铁柱和站长又在农机站捣鼓他们那爱撂挑子的宝贝拖拉机,在苗岩峰的传授下,现在他们的修理技术显然大有进步,像模像样的。
“站长,苗岩峰家门前停了辆吉普,听说是北京来的大官。”铁柱一脸羡慕地对站长说。
“来干什么?”站长停住手里的活儿,话音有点不太自在。
“刚才那个司机去买酒,供销社的老张问他,他说是接苗岩峰回北京的。这下,老苗是熬出头了。”
“熬什么,你快给我干活儿。”站长突然嘟哝着个脸,没好气地说。
“您这是怎么了?”明明是人家苗岩峰的好事,站长干吗脸拉得老长,跟鞋拔子似的?铁柱心里头唠叨着,可没再敢吭气,加紧忙活起来。
第二天清晨,苗岩峰整装待发。得知消息的乡亲们也纷纷赶来送行,苗家里外被围得水泄不通。
苗岩峰向杜延信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道:“报告,苗岩峰向您报到!”
杜延信回礼道:“苗岩峰同志,我代表党委欢迎你归队!”
这一刻的到来,对于他们两人,都绝非言语能够表达,他们选择了军人最朴素的方式——敬礼。杜延信与苗家二老告别后又叮嘱韩玉娟:“玉娟,你也赶快收拾一下,争取早点到北京报到。”
“是,我一定尽快到北京报到。”韩玉娟敬礼保证道。
这时,农机站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过来,站长跳下车,径直走到苗岩峰面前说:“老苗,这么说你真的要走啦?”
见苗岩峰认真地点头,他转身看向杜延信,“首长,我是个粗人,给你提个意见,行不?”
“你有什么就请直说。”
“我们不同意让老苗走。”站长直愣愣地把话掏了出来,表情严肃,“老苗走了,以后拖拉机坏了,谁修?”
“这还真是个实际的问题呢。”杜延信不由得乐了。
苗岩峰也笑了:“站长,拖拉机有个小病小灾的,你们完全可以对付得了,如果再搞不明白,给北京打电话,找我老苗。”
“这可是你说的,可别进了城就不理我们这些泥腿子了。”站长嘿嘿地笑了。
在乡亲们依依惜别的叮咛中,苗岩峰再次踏上坦克之梦的行程。汽车绝尘远去,向着前方,义无反顾。
“文化大革命”这10多年,我们在搞人为的阶级斗争,西方国家却实现了科技革命,新中国成立初期我们已经缩小了和西方国家之间的差距,但现在我们的科学技术和经济方面的差距拉得更大了。落后就要挨打,落后就要亡国,中央军委根据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精神,提出“军队建设要以革命化、现代化、正规化为中心”。面对百废待兴的新一轮建设,我们必须付出更大的努力,加快追赶世界先进国家的步伐。
“在坦克方面,西方国家的新一代主战坦克及其家族已经问世,而我们因为‘文化大革命’的浩劫,连第二代坦克的定型试验都没有完成。因此军委命令坦克研究所即原坦克研究院,派人到南方边境进行调查研究,同时帮助部队修理厂解决一些技术问题,这对发展我军的坦克将是一次难得的宝贵机会。”
杜延信之所以十万火急地接苗岩峰归队,就是想把这个任务交给他,由他带队赶往前方部队修理厂执行任务。
苗岩峰在车上听到党委的这个决定,简直恨不能插上翅膀,把失去的时间一分一秒地都抢回来。他打开一个小箱子,取出一大堆图纸,将这些年他对发展国产坦克的构想一股脑地拿给了杜延信。
苗岩峰终于又回到了久别的阵地,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话:“我回家了!回家了?是,回家了!这里也是我的家,是载满我坦克梦想的家!”
“不知道可凡现在怎么样了?”苗岩峰想起自己的老朋友,生死中共过患难的兄弟。
“你可能听说了一些魏可凡的情况,‘文化大革命’中他表现不好,当然他也没干过什么大的坏事。不久前,他已经被免职了,现在他很苦恼,徐秋萍又在跟他闹离婚,你跟他们夫妻俩都熟悉,多做做工作。”杜延信的话解答了苗岩峰的问题。
傍晚,苗岩峰放下行李就赶到了魏可凡家。眼前是一片狼藉,衣橱柜子的门大敞着,书本杂物扔了一地,原本整洁干净的房间形同战场。很显然,这个家的确刚刚发生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魏可凡独自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发着呆。和徐秋萍的吵闹一幕幕出现在脑海中:“你这是干什么?这么大吵大闹的,也不怕影响不好?”
“你还怕影响不好?!当年参与打倒杜院长和苗岩峰的不是你吗?当上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的不也是你吗?现在怎么样,没有人要了是不是?整个一个无业游民,还怕什么影响好不好?告诉你魏可凡,我和你算是过够了。”说着,徐秋萍把离婚协议书扔到了可凡面前,上面已经签好了她的名字。她还打算像扔协议书一样扔掉这个婚姻,扔掉这个家!
为什么?难道我魏可凡真的走到了尽头,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厌恶地想要甩掉我,就像甩掉一块沾满了污垢的破抹布!过去曾听说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话看来一点也不假呀!
魏可凡呆呆地想着,什么也不愿意做,如果时间就这样停止下去该多好!那样,就不用再面对明天,面对以后也许更难堪的事情了。他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到了门口站立的苗岩峰。
“岩峰?你回来了。好,如果你还把我当做朋友,那就陪我痛快地喝一场吧。”魏可凡从厨房里拿出一些菜和香肠,打开一瓶白酒。
魏可凡拼命喝着酒,滔滔不绝地说:“岩峰,你回到北京,这10多年的噩梦终于结束了。今天,我以酒壮胆,要告诉你一件事儿。不!是坦白,坦白一件事!当年你从苏联回国前的那些事情,是我说出去的。虽然那是郭红义让我揭发的,但我原本完全可以不说,这和主动揭发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在我心里憋了10多年,我一直想告诉你,可就是没有勇气,今天我终于把它说了出来,我现在感到好受了一点。我不会请求你原谅的。因为我知道,原谅这两个字对于我所做的事情来说是太微不足道了……”
“可凡……”
“让我说下去!我实在憋够了,憋得太苦了!这些年我魏可凡升升降降,当过造反兵团副司令,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咱也干了,可我心里一天也没有塌实过。现在我是一抹到底,整个研究所没有一个单位愿意要我,成了臭大粪,这也是我咎由自取吧。我不瞒你,你看,这是离婚协议书,是徐秋萍写好的,我只要在上面签个字,我就连家也没有了。哈哈……这都是真的。我魏可凡现在是孤家寡人,这是我自作自受啊……”
“可凡,你不能再喝了。”苗岩峰夺下魏可凡手中的酒杯。
“为什么?难道我连喝酒的资格都没有了吗?”已有几分醉意的魏可凡大声喊道。
“可凡,我是来跟你谈正经事儿的。我想过了,你还是回研究室来吧,我们还在一起干,像我们年轻时一样。”
“什么?!”魏可凡的酒醒了一半。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