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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弯处,有人好像专门守在那里,头绾青布,素衣黑履,至他面前倒头便拜:“老奴倪秀娥拜见老爷。”
沈不遇愣了愣,在别人面前重新摆出傲慢之势,道:“恭喜啊,你的儿子得逞了。”
倪秀娥抬头,已是老泪纵横,声音哽咽道:“老奴向老爷请罪来了,不孝子储天际不听老奴规劝,冒犯了老爷。老奴教子无方,罪该万死,请老爷降罪啊!”
“这次怨不得你。”沈不遇无奈道。
倪秀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老奴还蒙着夫人牵挂,却恩将仇报,实在是没脸见老爷夫人啊!”
“好了好了。”沈不遇疲倦地挥挥手,叹道,“你儿子的事情本官也不计较,他俩如果有缘,就随它去。我这个女儿不认父亲,我还能怎样?希望你儿子善待她,好自为之。”
倪秀娥赶紧叩头跪谢。
待沈不遇离去,倪秀娥眼望着苍穹,嘴里自言自语道:“四宝,你放弃当刘老爷的女婿,选择休休,娘不知道是错还是对。娘只能为你做这些了,以后就看你的造化了,你可要善待休休啊!”
她似乎又想起什么,接着念念有词:“陶先生,你在九泉之下保佑孩子们吧,我这就去庙里给你烧香磕头。”
肆
嵇府。
天际衣冠整齐地跪在客厅,垂头不语。嵇明佑寒着脸背着手,在天际面前踱来踱去。
自从北周宣帝退位、杨坚总揽军政大权之后,嵇明佑的心绪一直不宁。三皇子萧岿目下已将出兵南朝陈的事宜摆置得顺当,单等奉了兵符便可奔赴战场。若败得南朝陈,这凯旋之日便是他登上储君之位之时,如此这般在任何一国都是最简单的基本路数。
山雨欲来风满楼,穆氏已成惊弓之鸟,整个内部弥漫着无法言说的恐慌。一旦萧岿即位,沈不遇一伙兴起,穆氏瓦解,众亲僚做鸟兽散,这是嵇明佑最不愿意看见的结果。现在当务之急是吸收新生力量做后备,诸如储天际那样的后生。
没想到储天际为了沈不遇的女儿,差点害他丧失颜面,无疑雪上加霜,怎不教人既冒火又寒心?因此,他对这个有为少年的器重没了踪影,说话也多了几分冷意。
“你既然敢于违恩负义,又何必回来求我?”
天际再次深深鞠躬。对他来说,嵇大人对他有知遇之恩,他理应肝脑涂地才是。可是今天,他鼓足勇气第一次去违拗他,为了休休。
他请求道:“如今还未聘下这门亲事,自是来得及,还望大人周全。”
闻言,嵇明佑冷哼一声:“刘老爷是个大财主,你放着眼前的金山银山不要,不觉得后悔?”
“小人只想与休休同甘共苦,求大人成全。”天际仰起头,眉宇间不再有谦恭惶恐,带着一种磐石般坚定的神色。
嵇明佑更加气急败坏,斥道:“混账!她是沈不遇的女儿,你娶了她,就是沈不遇的女婿了,这不是与我为敌?”
“小人不敢。休休是休休,沈不遇是沈不遇。大人的恩情,小人没齿难忘。”
“你想得倒轻巧。为了儿女情怀甘愿不惜功名利禄,我真怀疑是不是选错了你。违天必有大咎,你以后后悔了,可别来找我!”
“后悔什么?”话音未落,大皇子萧韶从厅外迈进,笑容满面。
厅内的人上前跪拜行礼。萧韶扶起天际,乐呵呵道:“刚才听你在说休休,是宰相府里的休休吗?和你青梅竹马的那一个?”
天际低头答是。萧韶拊掌大笑起来。
嵇明佑皱眉。这大皇子,一碰上花草茶事,比任何人都来劲,便故意挖苦道:“荒唐。莫非大皇子有成人之美之心?”
一句话却似提醒了萧韶,他并不在意嵇明佑的讥讽,朝天际打趣道:“本官倒见过休休几次,伶俐可爱,长得又美,天际兄弟艳福不浅啊!你不用发愁,日子一旦定下来就来禀告本宫。到时候,本宫自会前来凑个热闹。”
大皇子突然插手其中,嵇明佑脸色阴晴不定,倒无话可说。天际告退,萧韶搭着他的肩一直出了月洞门,才突然感慨起来。
“世间姻缘月老牵。我没啥本事,在他们眼里也是一个浑浑噩噩的皇子。这次权且当个月老,总算促成一件好事。”
天际跪地谢过,心里美滋滋的。有大皇子撑腰,他娶休休显得理更直、气更壮。嵇大人这里没话说,沈不遇早放弃了,他只是担心娘不接受,如今这道难题也迎刃而解。
回去后,倪秀娥等得心急,忙问嵇大人有没有怪罪。天际将大皇子的意思照实告诉了娘,倪秀娥长舒一口气,喁喁念了几声“菩萨显灵”。
“大皇子宅心仁厚,你是遇到大贵人。我害怕了十七年,也不知道究竟怕些什么。我既希望休休当储家的媳妇,又怕你喜欢上她,横遭沈不遇阻拦。如今甚好,天意如此。”
拊掌默念了几声,转而又想起什么,她提醒儿子道:“休休住在这里也不成,会遭人说闲话。不如将她暂且安置在别处,你再光明正大迎娶她。”
娘的话句句在理,天际喜上眉梢,便急着跑去书房见休休。
书房里很静谧。此时休休正娇慵地坐在檀椅上沉思着。一场风暴过后,她显得沉默,两根结了石榴花的发辫,懒散地垂到碧荷色的罗襦上,整个人透着安宁柔和的光。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子了。
天际的心莫名地心悸起来,他缓步走到她面前。休休从沉思中惊醒,睁着乌黑的眼睛看他:“没事吧?”
“没事了。”天际轻松地道。
休休这才抿唇笑了笑。
“我们去园子里走走,给我们的家取个名字。”天际的心情格外愉快,拉了休休的手往外走。休休不自然地红了脸,但还是温顺地跟了他一起出去。
他们站在水池旁,两对紫鸳鸯正在悠闲地嬉戏,休休看得入神,天际享受着上天赐给他的美好光景,兴致勃勃地问:“咱们的家该取什么名字?休休你说。”
休休淡淡地道:“天际哥说了便是。”
天际望着明朗的天,略加思忖,眼睛亮了亮:“就叫‘晗园’吧。晗,欲明也。我俩经过那么多坎坷,总算能在一起了,还真有守得云开见天明的感觉。”
“守得云开见天明……”休休似被触动,不禁低喃。
她仰望着云天,眼里一片迷蒙,脸上透散着腻人的嫣红。天际的心彻底醉了,一把将她搂住,低头想要吻下去。休休有点慌乱,侧过脸望向水池,装作好奇地问:“紫鸳鸯怎么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多?它们会不会把伴侣混淆错?”
天际笑出声来:“傻瓜,在外人眼里,它们看起来虽是一样的,但它们自己彼此熟悉对方,彼此依靠着对方。”
他握着她的手,继续道:“就像我们俩,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但在茫茫人海中也能一眼辨认出对方。”
他说得彻骨透明。她收住了眼眸,道:“总觉得对不住倪妈妈。她一个人够辛苦,我又给她添麻烦。虽是已经赔礼了,可心里还是过不去。”
“天上掉下个美媳妇,她高兴还来不及呢!现在什么都明朗了,也不用怕这怕那,我看她已经想开了。”天际闪动着晶亮的眼眸,一脸难掩的兴奋,“我娘还说,婚前你住在这里不合适,先选个地方住下,我再堂堂正正地迎娶你。”
“住在哪儿?”休休一怔。
离开沈府后,她始终显得平静,没有一丝天际那般的亢奋。天际丝毫没有注意这些,他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淹没,饶有兴趣地描绘起他和休休的未来。
“还记得那个竹院吗?那里幽静,你也熟悉,我再找房东商量商量。”
休休不由得想,自己已经与以往有所不同,这次就是自己选择走的路了。心下生出一丝向往,便含笑表示赞同。
天际展臂搂住了休休,这次休休并未闪开,只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隔着如烟的阴影,她看见一个模糊的年轻的身影,步态仍是平稳而肆意,有如带着一点倨傲拂过眼前。无须看清这人的面貌,她便知那是时不时会莫名其妙跳进她脑海里的那个人。
她总以为,脱离和回避一些事、一些人,她就会寻找到幸福。新的人生就在眼前,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就要坚定地走下去。
哪里知道,这仅仅是她人生磨难的开始。
柳媚篇
壹
柳茹兰携着翠红进了自己的院子,沈不遇就从后赶了过来,语调虽缓慢,还是难掩焦急:“你去见休休了?她怎么讲?”
“老爷不必关心。她说她不是沈家的人,与沈家没什么挂碍。”
对着柳茹兰不冷不热的回应,沈不遇无奈地摇摇头,沉声道:“茹兰,不要再跟我怄气了!我现在也是为休休的将来考虑,她嫁给那个储天际不会幸福的。她并不是一定要嫁给什么皇子皇孙,可储天际是嵇明佑的人,穆氏气数将尽,早晚没好果子吃,我怕不幸会降临到休休身上!”
面对沈不遇半是真诚半是妥协的话语,柳茹兰淡淡一哼,眼圈却红了,道:“老爷这番话,休休能信吗?她如今只信她自己。也难怪,自从踏进沈家这道门,她任老爷摆布,结果落了个伤神落魄的地步。养她的爹都死了……还有什么比这些更不幸的呢?”
“她不信我,至少还信你。你应该说服她,不要让她做什么冲动之事。”
“休休若信妾身,妾身又该信谁?在休休眼里,妾身的话就是老爷的话,她能信吗?她不把我这个沈家二夫人赶出来算是好的了!不管妾身说什么,她只是一句话:她和储天际的事不容任何人插手。到最后,她甚至还说,以前他们好好的,过他们的日子,要是我们不出现该有多好……”
话说到此,柳茹兰喉咙哽住,抹了一把眼泪,转身便走。
望着柳茹兰的背影,咀嚼她留下的话,沈不遇心口不由得一窒,神色更加暗淡。心思转了转,他这才招呼福叔:“去把储天际叫来。”
福叔俯身出主意道:“老爷,教训教训这小子,他就不敢娶小姐了。”
“休再添乱了!”沈不遇甩袖,不满道,“小姐离家出走,说出去够丢人的!现下需稳定人心,走一步是一步。小姐若是真急了与沈家划清界限,被穆氏抓住一丝乱萌,告我滥杀无辜,以后我如何驰骋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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