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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我好好想想。对了,休休和萧岿暂时无事,难保以后无事。休休还是黄花闺女,你要从中加以训导,千万不可让她做出苟且之事!”
“妾身明白。”
沈不遇一个人慢慢地走回书房。他心绪难平,不觉信步向夜蓥池转悠过来。
眼前黑蒙蒙一片,远处传来更漏声,夏夜的风拂来阵阵荷香,可以想象白天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胜景。出仕将近三十年,大事小事无数次,沈不遇从来没有过今日这般的茫然。
“砚容,以前我盼着萧岿能看上休休,却未能如愿。如今如愿了,萧岿却不是什么三皇子了。造物弄人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大暑过后,秋天就来临了,正是虞美人正盛的时节。深林里那一排石屋空了,院子里满地的草花上,有马车碾过的痕迹。萧岿的人马就要离开此地。
休休轻喟道:“殿下初到的时候,还是春天。那些山鸟都习惯了在屋顶上筑巢,人突然走了,它们会不会寂寞?”
萧岿冲休休一笑,平静地说道:“山林本就是它们的巢,是我们搅乱了它们。人走了,自然会还它们原来的清静。”
“真好,这么大的林子,就是鸟儿的家。可我的家究竟在哪儿?”
休休一反常态,目光茫然地凝视着远处,有些许复杂的神色划过眼底。
萧岿闻听此言,却不甚在意地撇撇嘴。他凑近休休的耳畔,带着温柔的口气低语:“女人真会胡思乱想,不是跟你说过,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吗?只是我现在处境艰难,居无定所,回到江陵吉凶未卜。莫怕,有我在。你是回去就陪我,还是我安顿好接你走?”
休休一下子涨红了脸,羞得扭过身。萧岿勾起一个灿烂的笑,故意搂住休休让她面对着自己,深深望着她的眼睛,挑逗她道:“怎么样?”
眼看着面前的休休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惊的,双颊红晕朵朵,萧岿的唇际噙了一抹笑意,他不由得在她的脸颊啄了一口。
“我还是暂时住在沈家吧。”
休休沉默了一下,非常轻地嘀咕一句。
萧岿本来在心里得意,只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不觉扬眉问道:“你说什么?”
休休以为他没有听清,她最怕萧岿扬眉,这是他发脾气的前兆,但是她还是提高了声音清楚地回答他:“我是相爷花钱买来的,他和我娘有契约。如果我一走了之,我娘怎么办?我要走,也要跟他说清楚才能走,免得他迁怒于殿下。殿下如今不得不依托相爷,只能听他的,我不想节外生枝。”
“沈不遇买你,不就是想让我看上你吗?如今我们两情相悦,不正是遂了他的心愿?”萧岿冷声道。
“我知道是这样。可是,相爷不会这样随随便便就把我交给你,他要的是皇亲!现在你什么都不是,他岂肯放我?”休休心里也是委屈。
“别解释了,说起沈不遇我又心烦!我受制于他,你也受制于他,我俩只能受制于他!”萧岿面上挂霜,心里有了些挫败感和一些不良的情绪,随即朝蒋琛等人喊道,“出发!”
车马缓慢行驶在通往江陵的蜿蜒小道上。
休休和萧岿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车轱辘带起一缕缕水蒸气,向马车四周溢开,带来暖暖的气息。休休掀了车帘,分辨不出有没有风,只是觉得热。
她无奈落下车帘,悄悄望了萧岿一眼。
出发至今,萧岿没有跟她说过半句话,面上维持着冷漠。她知道他在生她的气。他是个极度骄傲的人,那日当着沈不遇的面将她留下,其实是一种无声的对抗—她是属于他的,不是沈不遇的。
她无奈的决定,一定刺伤他的心了吧?
萧岿额际的发缕被汗水打湿,腻腻地黏结在肌肤上,休休伸手小心地撩去,用扇子不断地轻拂他的脸。萧岿本来垂着头想心事,慢慢地抬起了眼。
坐在对面的休休讨好地朝他笑了笑。
萧岿心尖似被烫了一般,立时变得柔软。他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拢住她的身子,拉到自己的怀里。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两人的心就剧烈地跳动起来。
萧岿的吻落在休休的颈前,一只手覆盖住她的前胸。休休的脊背猛然僵住,但她没有推开他。他的手掌带着汗意的温热,一寸一寸渗进肌肤,让她失措得几乎连思想都停止。
好在马蹄声提醒了萧岿,蒋琛禀告说看见江陵的城墙了。他坐直了身子,指尖放在休休的脸颊处,脸上再度有了一丝笑意。
“你早晚会是我的人。记住,不许姓沈。”他再次用貌似凶狠的话语说。
休休笑着点了点头。
车马行进到桑榆古道,沈不遇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为免被路人发现,他们并不照面,也不进城,一前一后径直往郊外走。
这次路程不远,前方到达的幽僻境地,原是一个小村落。从外面望去,这一带楼阁不止数十处,多被花木高低掩映着。车马在一座普通院落前停止前行。
萧岿下了马车,不觉暗暗点首。周围幽静无人,里面的层檐飞栋被灰墙挡着,被花木掩蔽着,若隐若现。
“老师果真想得周到。”
沈不遇只是微笑,领着萧岿走进院子,休休紧随其后。等候在月洞门的宫人将萧岿迎进一间四面帷帐的小房,房间里的卧榻悬着刻丝纱帐,隐隐掩映出一抹纤细的身影。
萧岿恍然大悟,跪地就拜:“母妃。”
“岿儿……”
蓉妃扑过来抱住儿子,抽泣哽咽的声音在房内回荡。她抚摸着萧岿的脸,双眼满满的皆是忧伤。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充斥心头,她再也支撑不住,泪水断了线似的掉了下来。
“你让母妃想得好苦啊!”
萧岿骤然红了眼眶,道:“孩儿不愿听到‘被贬’二字,不告而别。没想到苦了母妃,请母妃恕罪。”
娘儿俩抱头痛哭。
沈不遇和休休无声退出,休休回想刚才见到的情景,不禁热泪盈眶,忙拿帕子拭了泪。沈不遇审视休休的神色,问道:“皇上即刻就到。今日是萧岿与他父皇母妃团聚的日子,你打算怎么办?”
这不温不火的一问,让休休回过神来。她茫然地顿了顿,回答道:“我回府便是。”
沈不遇满意地颔首,告诫道:“虽说皇上对他宠爱依旧,但萧岿的皇子身份废了,那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如今他看上了你,是福是祸还很难料定。萧岿年轻气盛,难免冲动做事。你不要事事依顺他,要学会仔细斟酌再三,别落了整个江陵的笑话。”
“是。”休休垂下眼眸,依言称诺。
不消片刻工夫,一宫人来报说皇上驾到。沈不遇匆匆带着休休去前院迎接,梁帝萧詧早跨进了大门。他短促地抚慰了跪拜的沈不遇几句,便匆匆往里院去。休休偷眼望去,见梁帝步态轻捷精神抖擞,苍白虚浮的脸上透着红亮,恍然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暮色降临,晚霞烂漫,休休跟随沈不遇回去了。她望着渐行渐远的小村落,想象着萧岿和他父母相聚后其乐融融的景象。萧岿心心念念着母亲,蓉妃一定很知足吧?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隐隐的失落。也许是因为,这份相聚的欢愉并不属于她。
贰
回到宰相府后,休休按照萧岿的嘱咐,开始着手收集一些兵书和史册。从宫内搬书无疑惊动穆氏,沈不遇只好从自己书房和同僚那里挑了些,竟装了满满两个藤箱。
虽是初秋,暑气未退,江陵的气候比深山密林燠热。白日里,休休一时适应不过来。晚间又接连下了两场大雨,雷电闪闪,让休休自然而然想起遭遇泥石流的恐怖场面。这样一惊一乍,加上连日忙碌不得歇,休休终于病倒了。
此事被蓉妃知晓,她心里委实过意不去,便着御医去宰相府给休休搭脉诊病。二夫人柳茹兰一心记挂休休的病体,天天去萏辛院探视,将老爷先前的告诫撂在了一边。好在休休年轻,高热两天后就退了,只是体虚力乏,整日安睡。
休休去山林的时候,萧灏来过几次,总是见不到她。从沈家二夫人口中,他得知休休去了老家孟俣县,几时回来还不得知。萧灏虽是信了,可是发现休休的贴身丫鬟燕喜尚在府中,他心里还是有一丝不安。莫非休休有什么隐情?
自从萧岿被贬离宫,萧灏觉得偌大的皇宫缺了什么似的,便搬到大舅郑德府里去住。大舅家清静,他也不用看那些宫人内侍的脸色,倒也过得方便自如。表妹懿真有时过来陪他,脸上布满愁云,也没了以前的活泼劲儿。好好地聊着话儿,眼里不知不觉透着一层泪光,她总会问:“三殿下还会回来吗?”
一句话触及萧灏的心事,他心里也惦记着三哥,对他的遭遇又无可奈何。两人每次提到萧岿,总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这日,二舅浣邑侯郑渭突然出现在了都城。
萧灏这才想起,二舅允诺的半年期约到了,莫非他此行是来捉他回浣邑?
他终日在忐忑不安中度过。
郑渭到了江陵,即去皇宫觐见梁帝,直到晚间才回来,又匆匆进书房和郑德密谈去了。萧灏隐隐感觉朝中有大事,站在书房对面专注聆听,只断断续续听到“北周”“杨坚”几个字。
他立即想起了久无音信的三哥。三哥因杨坚惹下祸事,而这次,杨坚又因为什么,让二舅变得如此心急火燎的?
萧灏素来不谙政事,此番却无端地猜疑起来。他站在原地不动,深思不已。
书房门被推开,郑渭和郑德并肩出来,几乎同时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萧灏,惊讶地对视了一下。萧灏躲闪不及,忙行了礼,想就此离开。
“灏儿!”郑渭大声叫住他。
萧灏悔得头皮发麻,只好老实在原地待着。郑渭兄弟踱到他面前,果然,郑渭开口便问道:“我让你在江陵逍遥半年,那个沈休休,你追到了没有?”
“舅舅,您知道我愚笨,没那么快……”萧灏勉强应道。
“连这种事情都搞不定,真够笨的!”
郑渭叱道:“你饱读圣书,能文有悟性,都快二十岁的人了,却在男女之事上如此懵懂,何其笑谈?”
萧灏长这么大,第一次受舅舅这般训斥,隐忍着不发一言。郑德看在眼里,劝说道:“这怪不得灏儿。能与沈大人攀亲,那自然是好。只是男女之情不能急于求成,更勉强不得,只能慢慢来……”
“男女之事好比打仗,须得速战速决!我看,分明是沈不遇搞拖延战术,瞧不起咱家灏儿!”郑渭粗声打断,矛头转而指向郑德,“你也是,一心想让懿真当上皇子妃,让她跟在萧岿这小子屁股后面转。结果呢,人都贬走了,还当什么皇子妃?狗屁!”
郑德反遭一顿训,又情知郑渭的脾性,只有摇头苦笑。
郑渭回头又训萧灏道:“你是梁帝之子,堂堂四皇子殿下,若仅仅是显荣高爵待在浣邑,那就大错特错了!当下萧岿被贬走,皇上立嫡之事缓行,你虽不能接替萧岿,但这正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算了,沈家这门亲事不要也罢!”
萧灏闻听最后一句,脱口道:“我只喜欢休休!”
郑渭瞪圆了眼珠子,还想说话,郑德在一旁再次劝说道:“灏儿的性子,像极了咱家去世的妹妹,钻进死胡同硬是出不来。你越说他,他越死磕,你不说他,他反而自己会想明白。二弟,就随他去吧,说不定哪天沈家的孩子真的跟他走了。”
“唉,怕就怕灏儿这孩子毁在‘专情’二字上面!”
提起死去的妹妹,郑渭大是感叹,竟难以继续直然责备,摇摇头走了。
萧灏望着两个舅舅离去的背影,全身大汗淋漓,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