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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够听话的。”萧岿冷言揶揄道,“沈不遇说什么,你也是这样奉命做什么的吧?”
闻言,休休也顾不得了,直直地冲着萧岿说道:“我做什么,你总牵涉到相爷,我再解释也没用!连我都知道,相爷为了你与众大臣极力斡旋,望着能有朝一日让你重回宫里。就说眼下,皇后掌管后宫,要不是相爷他们,我怎么可以顺顺利利把东西带出皇宫?三殿下,非常时期,先把那些个人怨恨抛掉吧!”
萧岿脸色煞白,眼里又爆出火星沫子,咬着牙道:“你真不识抬举,我难得有心情跟你说句话,你又搬来大道理想说服我!我告诉你,谁是谁非,孰轻孰重,我懂!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休休大睁着眼,一脸坦然的表情,道:“我也懂!至少我懂得,作为男人不应为了一点挫折变得不堪一击,躲在深山老林里,那是懦夫的行为!”
话冲口而出,休休就呆了。她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么一番毫无礼数的话语,想收回又收不回,一时怔怔地站着。
萧岿哪经受得这番话?他的气焰向来极盛,只听一个尖锐的口哨声,候在墙门的马儿得令,仰天嘶鸣,照例撒开四蹄朝休休冲过来。
休休大惊,转身便跑。
她平时逃得利落,连蒋琛等人都笑她跑得比兔子还快。萧岿也是纯粹吓唬她,等到赶她几十丈远,就吹口哨勒马收住。可今日不知是毫无防备,还是腿脚沉重,休休只跑了十余丈远,就整个人绊倒在地。
眼看马儿离休休越来越近,萧岿紧急嘘哨,但马儿还是收刹不住,生生从休休身上越过。
萧岿一瞬间屏息,疾奔过去,俯身扶住休休,慌乱地问:“你怎么样?”
休休倒地的时候,脑子嗡嗡一片。她清醒过来,正看见萧岿凑近她,手里的马鞭晃啊晃,惊恐再度席卷她的全身。猛一挣,她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眼望着那道瘦弱的身影消失在林中,萧岿半跪在原地,竟久久没有起来。
他垂头丧气地想回院子,蒋琛等众侍卫在院门内抻着脖子看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出来。蒋琛斗胆道:“殿下平日不是在等休休小姐出现吗?怎么又把她吓跑了?看来她不会再来了。”
萧岿眼睛一瞪:“满口胡诌!你们懂什么?”
众侍卫面面相觑,蒋琛不由得嘟囔一句:“奴才是不懂。恕奴才直言,殿下就认了吧,奴才们明明看出殿下是喜欢休休小姐的。”
“是啊是啊,休休小姐来一趟,殿下的心情就好一次,我们当奴才的也替殿下高兴……”众侍卫随声附和。
萧岿蓦地涨红了脸,突然大吼:“大胆奴才!简直一派胡言!还不快点喂马去!”随即举起马鞭作势要抽他们。
众侍卫抱头鼠窜。
萧岿独自伫立,再次望着休休离去的方向,有些睖睁,又有些犯傻,竟自喃喃道:“死丫头,是不是真的不会来了?”
肆
萧灏随在门童身后走在宰相府的青石路上。
绿意围绕夜蓥池,小艳疏香正浓,荷叶上水珠儿沥沥,与娉婷的莲蓬相映,好像休休顽皮的轻嗔浅笑。
他不禁想起自己在过年时许下的诺言,于是舅舅郑渭给了他半年时间。眨眼间已是夏至,他得不到半点回应,休休依然对他若即若离的。思来想去,也许是自己不够主动,她体会不到他的深情。可又怕时机尚不成熟,自己突然彻底挑明了,惊吓住了她,怕是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他了。
林荫深处缓缓走来一对男女,后面只带了一个垂髻丫鬟,原来是沈不遇和他的二夫人。他们也发现了萧灏,迎上来见礼。沈不遇脸色稍显沉重,但还是躬身笑说:“四殿下来得可早,又来看望休休。”
萧灏答道:“她受了伤,我理该看看她。今日带来了宫里的红伤药,疗伤奇效,休休会好得快些,而且不留一丝疤痕。”
“只是摔破了点皮,这点皮肉之伤算什么?”沈不遇表示谢意,又不经意似的解释道,“休休在老家野惯了,这时节带了几个丫头上山去采什么草菇,结果摔成了这样。还是四殿下有心,早知道让她随四殿下去,也不至于吃大亏。”
柳茹兰早听出老爷话里另有其意,默站一旁不出声。
待与萧灏告别,柳茹兰望着萧灏年轻秀致的背影,才试探着问:“老爷对四殿下的态度,跟以前有点不同,莫非想把他俩撮合成一对?”
沈不遇眼中闪出精光,轻叹了一声:“此一时彼一时,我也是辗转反侧心事重重啊!昨日廷议,皇上突然说萧灏柔韧宽厚,学问心胸皆大,最善化人。朝中大臣包括嵇明佑等竟无一人提出异议。也是啊,无论如何褒贬挑剔,四殿下无甚瑕疵是真。皇上暗地调兵遣将派送浣邑,别人以为是加强边境重守,实则皇上开始倚重浣邑侯郑渭了。”
“可是,休休喜欢的是三殿下。”柳茹兰很替休休叫屈。
“你看看,萧岿把休休害成什么样!这小子都落魄成这样了,还顽劣到底,真是死性不改。”沈不遇这次真的生气了。
“老爷,当初将休休过继沈家,全江陵的人都知道是为了三殿下。如今三殿下遭黜,你又换了四殿下,这不教人笑话?”
柳茹兰虽然对萧灏也有好感,但是她还是觉得老爷此举太过于轻佻。为了休休,她忍不住跟老爷唱起了反调。
沈不遇面色一沉,道:“关键是萧灏喜欢休休,这最说服人!当初对萧岿穷追猛打的,被人捧上天就忘记自己是谁了。休休跟萧岿会吃苦,跟萧灏会享福,懂不懂?”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甩袖走了。
柳茹兰无奈,只好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萏辛院里。
萧灏小心扶着休休的手,拿出带来的伤药,将药面撒在她受伤的手掌上,再用纱巾适度地裹好。燕喜忙不迭递过来一条丝带,萧灏细致地绑定,这才松了口气。
他灿烂而笑,不无诙谐道:“不出几天就好,记得要谢我。”
休休轻抚手掌,略带惊讶道:“不疼了。”
说完,露出一丝牵强的微笑。
萧灏灼灼地望着休休,她的面颊细腻如白瓷,却掩不住神情的疲倦,透着一丝暗青,少了往日的鲜活。
她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与她交往越久,越猜不透她的心思。他的心思,她又看到了多少?
“自从三哥走后,皇宫上下都没了生气,听不到半点欢声笑语。我想念三哥,可又不得不面对事实。休休,我更不愿意看到你愁眉苦脸的样子。若是能向我倾诉,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休休想抽回手,却不想萧灏不想让她逃脱。她只好被他握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多谢四殿下。我来江陵这么久,认识了这么多人,也长了很多见识,日子过得神仙一样,还会愁什么?”
“是因为你父亲吗?”
休休又叹了口气,目光幽幽:“我爹……我始终恨不起来,他对我的爱是真的。我以前不够关心我娘,现在有点理解她的处境,倒觉得她可怜。说不清谁亏欠了谁,也许这就是命。以后,我该去陪陪我娘。”
萧灏将她的手放在胸前,不禁说道:“以后你就嫁人了。嫁给我,我和你一起去陪你娘。”
他凝视着休休,眸中闪着光芒,似火一样炽烈燃烧起来。
休休颤了一下,几乎是害怕地缩手。萧灏攥得更紧,不想触到了她的伤处,她微微呻吟一声,他不禁就松了手。
“四殿下的好意,我懂。我的终身大事受相爷操纵,连最重要的自由也不在了。我看不到前路有什么,只有不停往前走,走到哪儿算哪儿。如今最期望的就是能好好活下去,为了死去的爹,也为了我娘……”
她神情茫然,眼里慢慢又浮起水雾,那缥缈的身影一层又一层重叠交错,不断唤醒她心底的痛楚。
自己,多么傻。
“会过去的……”她低喃道。
萧灏静默半晌,这才扬眉开口,带着温雅的笑音:“我也是,我对皇家的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总有恐惧,个人命运岂是能自己掌握的?不过,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直到你属于我的那一天。这次急躁了些,你知道我的心意,我也高兴。”
他再度扶起她受伤的手。这次休休不再拒绝,只淡淡笑了,看着他优雅地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
萧灏走后,屋里恢复了沉寂。
终究太静了,就连遥远天际隐隐滚过的雷声都清晰可闻。高空浓云疾走,天色渐渐变得阴沉,连梨树上终日喳喳的鸟雀都飞走了。
休休慵懒地倚靠在窗前,燕喜关好院门进来,嘴里说着话:“夏天一到,江陵三天两头打雷下雨,也不知道又会淹掉多少人家。”
见休休双眉紧锁,燕喜想起萧灏刚刚所说的话,不由得问道:“小姐,四皇子对你多好!他对你一片深情,倒落得一相情愿似的。你应该答应嫁给他,省得天天愁闷。”
休休苦笑道:“说得轻巧。我都不想太多了。”
“我知道,小姐一颗芳心早系在三皇子那里了。可是他这样冷遇你,换了我早不理他了。你受了伤,也是他害的。你就在家里好好养伤,别好了伤疤忘了疼,以后不要去那个鬼地方了,气死他!”
“就是去,也是最后一次了。”
休休轻喟道,顺手落下了窗纱。
江陵的夏天果然如燕喜所言,白日里晴云似火,毒辣辣的日头晒得空气也停滞不动。往往临近黄昏,天空灌了铅似的昏暗,雷电闪闪,如瀑的大雨倾泻而下,将天地万物浇了个透。在阴晴不定的燥热天气里,休休很盼望这样的雷雨天,让染了热的肌肤得到安宁,人也可以安然入眠。
蓉妃得知她受伤后,好生安抚,也不再提起去见萧岿。沈不遇忙于政事,加上连日的暴雨淹没了不少农庄,作为当朝宰相,他亲赴灾地安抚,无暇过问她的事。萧灏来得勤些,他的举止依然儒雅安定,总挑点笑话说与她听,并不提及上次的话题。
难得这样清静的日子。休休手掌上的伤已经愈合,膝盖上的淤青也淡了许多。
只是,她还是没有独自外出的自由。
有关天际的消息,她只能从欣杨嘴里得知大略。天际在礼部门下录事,也算是个好差事。欣杨变得忙碌了,因父亲是宰相之故,倒在中常侍门下选个闲差,天天出入皇宫还能有机会见到梁帝。
休休的伤势愈合以后,人显得懒散了许多,终日闷闷的不说话。她不再离开萏辛院半步,院中碧瓦栏杆一带时见她的身影。初春的时候,她在这里植下了一棵栀子花树,也许施养得太过于精细,别的花草开得热热闹闹,那树却耷拉着身子鲜活不起来,几场暴雨之后便彻底蔫菸了。
“小时候,我也是这样种下的,怎么这棵活不过来呢?”休休睖睁地望着,心痛不已。
燕喜安慰道:“宰相府里多的是奇花异草,那树不显名贵,土俗了些,地气接不上。”
休休恍悟,不禁苦涩地笑了笑:“我又傻了。”
这日天黑之前,一辆宫车停在了宰相府外。宫人将一匣子送到休休手里,说是蓉妃娘娘馈赠的补品。
宫人很快走了,休休坐在屋里神思不定。
望着那熟悉的竹编藤编,休休一下子明白了蓉妃娘娘的意思。身为母亲,她对儿子的牵念变得迫不及待了。
“小姐,你又要去啊?”燕喜担忧地问。
缓了神,休休平静地说道:“去告诉车夫,我们明天一大早走。”
曙光初现,东方已染淡淡霞红,趁着清晨凉爽,休休出了萏辛院。
影壁前,站着沈不遇。
脱去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