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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市侧目瞧着他,小小的孩子,也不知跟谁学得这一套,动不动就往人脑袋上扣大帽子,要真养成这个毛病,以后准是个暴君昏君糊涂君。
使劲儿捏了一下他的脸蛋,天市咬牙切齿地说:“谁眼里能没有皇帝陛下呢?不过你告诉我,魏长风在哪里?”
“朕就是……”刚说了三个字儿,回过味儿来,小皇帝沉下脸来:“大胆,直呼朕的名字……”
“你睡着了吗?”从小帮邻居家的大婶看孩子的经验,对这种小屁孩不用有一句说一句,转移注意力比什么都有效。
果然,小皇帝长风一愣,摇了摇头。
“睡不着吗?”
小屁孩摇了摇头,眼圈有点红。“薨逝是不是就是死了?”
天市倒是有些意外:“你知道什么叫死?”
“就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到了呗。”小皇帝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着,一颗泪珠子却啪嗒掉了下来。“我特别想睡,母后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死了,我就只能在梦里面见到她了。……可是……”他声音开始哽咽,“我睡不着。”
天市心痛,伸手去抚他的头发,被他偏头避开,“我使劲儿闭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他刻意回避她的接触,天市却不给他退缩的机会,执拗地为他把发髻拆散,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按摩他的头皮,“没事儿,我陪着你,给你唱歌好不好?唱着唱着你就困了。”
“嗯。”
天市想了想,轻轻开口唱:“两只小狗梦见骨头,汪汪汪汪咬了一宿,咬了一宿狗毛两口,汪汪汪汪梦见骨头。”
长风猛地翻过身背对着她:“真难听。”
天市竖起眉毛,真没见过这么别扭的小孩。想了想,打算去找本可以读的书来催眠,不料刚一起身,裙摆却被拽住。
别扭小孩面还朝里,手却背过来拽着她不肯放手。“别走。”他郁闷地说。
天市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她又坐下。他却仍不松手,死死拽着。天市无奈:“喂,你把我的衣服拽坏了。”
“你陪我睡好不好?”
如果不是八岁的孩子,如果不是八岁的小皇帝,天市早就老大白眼甩过去了,但是此时,她只能好脾气地说:“遵命。”
龙床真的很大很大,天市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躺在了一间屋子的中央。那个臭小子蜷缩在她的胳膊下,动来动去,天市不得不按住他:“别乱动,睡觉又不是打拳。”
臭小子突然抬起头来,认真地说:“天市,你是第一个睡在我床上的女人。”
天市一口血没喷出来,生生忍住,不断跟自己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这四字真言倒是极好的催眠曲,效果远比两只小狗好,不过念了几遍,一老一少两只小狗就都呼呼地睡着了。
天市其实也没睡好,这一觉竟然睡得极其安稳,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猛然察觉床边似乎有个人,吓得她坐了起来,随即意识到身在何方,回头看看,小皇帝睡得正熟,丝毫没有受到侵扰,这才安下心来。
再回头,那人却不见了。
天市赶紧下床去追。
出了屋才惊觉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几日晨昏颠倒,人都快错乱了。
那个人影匆匆向外走去,步伐极快,天市跛着一只脚压根追不上,索性扯开嗓子喊:“你究竟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那人停住,转过身来,惊讶道:“躲你?你何德何能,我需要避着你?自作多情了吧?”
天市气往上冲,“喂,明明是自己自己朝秦暮楚掩耳盗铃,倒成了我自作多情?难道姬妾成群的也是我?许诺我要什么都给我的也是我?”
摄政王沉默片刻,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天市抓起一团雪丢过去,骂道:“孬种!”
摄政王被打中,他脚步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天市又打:“胆小鬼!”
这一次打中他的肩膀,他站定,双肩微微起伏,藏青色的袍子在雪地里阴沉成一团影子。
第三团雪弹飞过来,正中后脑。雪弹碎裂开,粉宵四散。
“可悲!”天市骂,脸上的水侵入口中,咸的,她声音里带着哽咽:“不敢爱的懦夫!只会去爱死人的白痴!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
他突然转回来,只两步就来到她面前,不等她更难听的词出口,恶狠狠地堵住她的嘴。
嘴角被磕出了血,天市想要呼痛,他的舌已经闯进来。
这是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天市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在遭到侵略的最初只能任由他长驱直入攻城略地。他在咬她!牙齿肆无忌惮地伤害能碰到的一切阻碍,嘴角,内唇,舌尖……他以难以想象的方式宣泄着愤怒,两只手紧紧勒住她,几乎令她窒息。
天市却在这不顾一切的疯狂中品尝到了伤痛。
她一呆,放弃了挣扎。
他要进攻,她便配合,展开自己最大的宽容,任他蹂躏自己口中每一丝柔软。
吐息相侵,发丝缠乱,天市在他强大的压迫下失去支撑的力量,她死死抓住他的背,和他彼此推搡着,勾连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躲进假山的后面。
太湖石粗粝的棱角恶狠狠地撞击天市的后背,她疼得两眼发黑,却一言不发地忍受着,只是拼命搂住他,就像知道如果此刻不紧紧抓住,就真的会永远失去他一样。
也许是情绪得到了宣泄,也许是口中的血腥味提醒了他,他极富攻击性的侵略渐渐柔软下来,这才察觉她如同溺水者一样紧紧攀着自己,面色苍白。
很残忍!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无论用什么理由来解释,都是那么残忍。她的明朗和烂漫,就这么被自己亲手揉碎了吗?
他微微后退,那女孩儿如同枯鱼般张着嘴,无声地恳求着。
心疼得如此尖锐,令他有些吃惊。原以为失去的痛苦已经足以让他麻木一切感觉,那麻木却被这个不知轻重的小丫头给撕裂了。
他觉得自己身体深处某一处被她此刻的绝望给浸润了。
低下头,这一次以前所未有的温柔,细细啜去她唇角齿间的血迹,然后,他含住她柔软的唇,品尝她,滋润她,用自己仅余的一点力气,给她最后的慰藉。
他突如其来的转变令天市不安起来。
那样轻柔的接触,飘忽不定,无从把握。她使劲儿抱住他,急切地把自己呈现给他,却在他始终不温不火地温柔里渐渐凉了下来。
眼泪终于无可抑制,此刻,不需任何语言,她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抓住他,无论她如何努力,都不可能了。
益阳离开了她,微微后撤,借着雪光观察她。
他捧住她的脸,想为她拭去泪水,手到了半途中却被她轻轻挣脱。
这是他们俩人之间最后的接触,雪夜的寒冷一俟肌肤分离便立即乘虚而入。他们面对面站着,彼此的呼吸都冰冷没有温度。
摄政王益阳垂下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雪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月亮冷冷地露了半个脸,月光映着雪光,在渐行渐远的两个人之间织出一层光幔,渐渐模糊,渐渐将一切都包裹到了过往之中。
番外 钗头凤 一
马车走上青石板的路,嘎吱嘎吱左右摇晃个不定,纪璇玑一边把稳了窗框,一边忍不住掀开窗帘向外眺望,却只见两壁都是一色青灰色的高墙,墙后露出重重叠叠的飞角重檐,连天上的云色都是青的,让人看着心里憋闷。
缩回来,看见坐在对面的阿嬷不赞同地摇头,她心虚地做了个鬼脸,撒娇:“阿嬷,我就是想看看主家什么样嘛。”
阿嬷没好气地笑,“以后日日都住在这里,让你看个够,还用现在这么鬼鬼祟祟的?”
璇玑不乐意了,“怎么叫鬼鬼祟祟呢?不过就是向外看看嘛。怎么说也是我祖家的屋子,看一眼谁能说什么吗?”
“别人当你面自然不会说什么,可是背地里肯定要说二房的大小姐是外面汉子养大的,没规矩,不庄重。”
璇玑叹了口气,扭过脸去不说话了。
阿嬷也觉自己的话有些过头,却不好意思道歉,车里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好在很快,车子那种颠簸就停了下来。
赶车人在窗外叫:“阿嬷,到了。”
“哎,多谢了。”阿嬷赶紧下去和人周旋。
璇玑这才咬着唇将身子坐正。外面阿嬷的声音在跟人交涉着什么,等了一会儿,似乎有人出来迎接,阿嬷又回到车上:“快来,是三奶奶来了。”
“三奶奶?”
阿嬷一边又重新将璇玑从头到脚地打理一遍,一边说:“府里规矩大,各房的少奶奶们每日都要到太太身边来应差事。三少奶奶是你三堂哥的媳妇儿,虽然不是管事的主母,可因为是近支嫡脉,也是个有头脸的人,如今亲自出来迎接你,可见府上还是看重你的。快随我来。”
璇玑不敢怠慢,自己又拢了拢头发随阿嬷下了车。
三奶奶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不但肤光胜雪,明眸云鬓,且身上有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从容气质,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就已经夺取所有人的注意力。
面对这样的美人儿,要说没有自惭形秽是不可能的,但璇玑胜在年轻没有顾忌,对她来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回去和爹和妹妹相依为命去。
三奶奶话不多,上下打量一遍,笑道:“前日才听说妹妹要到,正说要跟嫂嫂们商量如何迎接,不想妹妹已经来了。倒是我们怠慢了。”
“三嫂太见外了。”璇玑想起来时阿嬷说的话,不让多言,只得淡淡说了这么五六个字,便闭口不言。
纪家大宅在定陶隽山向阳的一侧,起初只是山脚下临溪的一处宅子,一百来年下来,每一代都有分出来的旁支倚着宅子落户,加之纪家嫡脉一支也年年都有修葺新建的工程,渐渐变占据了大半个隽山。从马车驶上青石板路的那一刻起,直直走了将近两炷香的时间才算到了大宅的仪门,纪家的规模依然令璇玑咋舌。
真正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三奶奶领着她从仪门进去,又不知道穿过多少道院门游廊,这才来到一处画堂的外面。
三奶奶笑道:“妹妹,你且在这儿略等等,我去去就来。”
璇玑连忙问:“阿嬷她……”
“我打发她吃饭去了,放心,她走不了的。”
璇玑只得一个人在这四围都是房子的天井里打发时间。好在她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而这天井里也着实不少有趣的玩意儿,璇玑一会儿跑到屋檐下和八哥说两句话,一会儿又到鱼缸旁看着金鱼摇头摆尾地吐泡泡,倒是自得其乐的很。
其实暗处不少人在好奇地瞧着她。
两个身着锦裙的大丫头就守在假山旁八角亭的窗格子后面瞧着她窃窃私语。
年龄稍小的叫碧菡,忍不住悄悄问:“这是哪里又出来了个七小姐?咱们七小姐不是刚嫁给陈王了么?”
年龄大一点的玉京便白她一眼,“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难道你没听过四老爷的雀姨娘?”
碧菡小声惊呼:“哎哟,难道是她?”
玉京忍不住拿扇子敲她脑袋:“这才多大的姑娘,雀姨娘跑的时候可都二十多了。”
这是纪家不可告人的隐秘。
然而在这么大的一个家族里,任何人都没有真正的隐秘可言。比如说族长纪煌的四弟纪施,在很多年前曾经有一房小妾跟私学里一个先生私奔了。又比如,眼前这个女孩儿,就是当年小妾私奔时已经怀上的女儿。也就是说,纪璇玑是纪家四老爷的亲生女儿,真正的正脉嫡孙。而今,这位在族中排行第七的小姐,被接了回来认祖归宗了。
璇玑察觉到自己被人偷窥,转过头,只见不远处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