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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枚
【】
楔子 重阳
纪天市成为皇后的那一天,是重阳节。
那日一大早她穿戴好,就在自己的寝宫里等待着。
当那个人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她冷冽地笑了。
她知道他会来,尤其是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一定会来,就像胜利的将军来清点自己的战利品一样。
他袍服上灿金的龙刺痛她的眼睛,天市垂下眼去,在那人从身后揽住她的时候,死死捏住自己的袖子。
“你高兴吗?”他托起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
天市迅速扫视他一眼,点了点头。
他很高兴:“我就知道!你一直想做皇后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多熟悉的一句话,天市感觉自己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她把脸埋在他的怀里。那股熟悉的檀香的味道,让她心头悸动不已。
“天市……”他轻轻呢喃着她的名字,吻她的耳垂。
天市一惊,从他怀里抬起头,瞪大眼睛盯着屋顶。他于是顺势吻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下。
“别……”天市挣扎,在他停下动作盯着自己的时候,掩饰地整理衣领:“衣服都乱了……”
他笑起来,搂住她,吻她的唇,“这里呢?”他低声问,喑哑的声音让天市一阵战栗。
她让自己的身体落在他怀里,渐渐攀上他的颈子。
这个令人眩晕的吻,似曾相识。天市凄苦地想,在他试图撬开她牙关的时候,发动了攻击。
寒光从她袖中泻出,杀气扑面而至,他的动作更快了一步,天市手中一空,已经被远远推开。
“你!”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汩汩冒出的血,愤怒地指着天市,“你!”
天市从地上爬起来,脸色苍白地笑了。
血滴落在他明黄的袍服上,异常地鲜红,就像那一年,天市平生第一次喝过的茱萸酒一样鲜艳浓烈。
一 山中别院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九月的天,天极高,云极淡,树叶转作一种浓烈的颜色,胭脂般夺目。翠微在前面疾行,水红的襦衫和白底红枫叶的裙子隐入林中,行踪迷离,唯有那条随在身后微微飘荡的杏黄色帛巾,宛如一条水痕,泄露出她的行迹。
“这边。”翠微停下来向后面招呼,“就在那儿了。”
天市停下来,顺着翠微手指的方向望去,半山腰重林叠翠中,隐隐一角屋檐露了出来,屋顶浅碧色的琉璃瓦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隐隐听得见屋檐下风铃悦耳的声响。
望山跑死马,眼瞧着不远的宅子,要走到近前却不容易,一步步地踩着石阶向上攀,又绕了好几道弯,那屋角时隐时现,若非连带着院墙门庭渐渐显露,天市几乎以为这宅子就是传说中仙人的居所,永远可望不可即一样。
好容易到了,才发现所谓屋角飞檐,实际上是更高处绝壁上突出来的一块岩石上的亭子,那地势倒是险峻奇突,倚着山势所建的几所房子,青砖灰瓦,四下里一圈一人高的低矮院墙,比起村里几个富户人家还有所不如。天市心里微微失望。来时听翠微说,这家主人本是京城退隐的大官,可是这么看着又不大像。
门扉悄然打开,一个面白无须老家人出来,看见两人满脸堆笑地点了点头。翠微拽着天市上前见礼:“徐爷爷好,这是上次说的纪家姑娘,带来给您和爷看看。”又小声提醒天市:“快问好。”
天市于是也随着翠微侧身微微福了一下,“徐爷爷。”
徐爷爷上下打量了一遭,点点头,“随我来吧。”又转向翠微:“翠丫头就到这儿吧,我带纪姑娘进去。”
天市心中一紧,拉住翠微的手。翠微连忙一边向她使眼色一边挣脱开:“你倒好福气,我到这儿都两年了还没进去过呢。”
徐爷爷向前走了两步,转身向天市招手,“来。”
在翠微无声的催促下,天市只得无奈放手,跟着徐爷爷往里走。
只是要去什么地方,她却迷惑的很。分明已经到了最贴山的一层,哪里还有继续去的地方?
徐爷爷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便,走起路来慢慢悠悠,天市此时却反倒心急起来。但她心里还时刻记着来之前翠微嘱咐的那些话,“切莫冒失,多看少说,上了年纪的人都要尊重,切不可冒犯。”
徐爷爷突然大声咳嗽起来,天市回过神,发觉一道极阴凉的风迎面扑来,刚才一路上山的燥热突然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她发现自己周围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也许是察觉她心中的不安,徐爷爷微微地笑着宽慰她:“别怕,是个山洞。”
果然如在山洞中一样,说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回来,在周围嗡嗡响成一片。看着她如此惊讶,徐爷爷咯咯地笑起来:“要不咱们爷说这里是洞天鬼斧,神仙福地呢?没有这奇妙,爷怎么会看得上这个地方?”
也许是因为回声的原因,天市觉得徐爷爷的声音有些尖锐。忽然眼前一亮,他们已经穿过了山洞。
最初的惊讶之后,她已经明白了道理。想来外面看见的那座绝壁不过是一层山壁,穿过去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明艳的景象已经赫然在望。
“果然是别有洞天。”天市怔怔看着自成一格的精致庭院,只能发出这样感慨。
徐爷爷听见了,回头一笑,索性停下来等她看个够。
这是由四壁山体合围组成的一个天然天井,精巧的馆舍或高或低错落有致,中间一个蜿蜒的水塘,几乎被碧浪翻滚的荷叶所覆盖,一叶小舟荡悠悠地徘徊在荷田之间,两个垂髫女童趴在船边用带着钩子的长竿去勾莲蓬。
徐爷爷走到水塘边上冲她们喊:“哎哟我的小祖宗们,谁让你们上去的,怎么也没人看着呐,这万一要是掉水了可怎么得了?”
穿着秋香色衫子的女童笑嘻嘻地挥了挥手:“徐爷爷您就别操心了,您忘了去年您的戒子掉进去谁给您捞出来的了?”
徐爷爷笑骂:“小挖心鬼,你徐爷爷只记得谁把那戒子给扔进去的,这账还没清呢。”
另外一个穿着藕荷色裙子的女孩这时插进话来:“徐爷爷,她是谁?”
天市眯眼看了会儿,突然发现那女孩的手指的是自己,有点发窘,不由自主后退了小半步。
徐爷爷佯嗔:“没规矩!哪里能这样问话?冯嬷嬷呢?”
女孩嘻嘻一笑,朝西边指了一下:“在那边儿呢。”
徐爷爷又跟两个女孩嬉笑了两句,这才招呼天市:“跟我来。”
顺着女孩指的方向,穿过游廊,来到一个月洞门前,徐爷爷停在门口扬声唤道:“冯嬷嬷……”
话音没落,已经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华服女子从里面出来:“可算来了。我正担心呢,难得爷今天半日清闲,再不来到了饭时又要忙了。”说着径直走到天市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她目光如炬,令人有一种不容轻视的压迫感,天市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
“冯嬷嬷好。”天市照着刚才见徐爷爷的规矩,向冯嬷嬷行了一个礼。这倒让冯嬷嬷有点意外,惊讶地向徐爷爷望去。
天市低着头,看不见那两个人的神色,但是本能地,她知道在这短暂静默的片刻,那两个人之间已经进行了无声的交流。
听见冯嬷嬷说:“跟我来吧。”天市抬起头向徐爷爷望去,对方微笑着点点头。
冯嬷嬷却没有徐爷爷那样可亲,一路面无表情地带着天市向里面走,一路轻声地嘱咐:“成不成还要看爷的示下,你一会儿也别怕,爷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可欺瞒,但也不必说太多。”
天市不敢多说,频频点着头,随冯嬷嬷穿过又一个山洞。这一次眼前不再是亭台水榭,却是一大片菊田。
正是菊花正好的季节,满园由深到浅各式各样的菊,让空气中充溢着淡淡带着些药味的香。天市有些迷惑,似乎不相信会在这样的地方看见这样的情景,莫非那位“爷”就在这里吗?她抬头四下里望了望,并没有看见有人,倒是隔着菊田,不远处有一个十分眼熟的亭子,正是刚才进来时看见的,坐落在绝壁上的亭子。这么看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这里?
有个人影似乎是突然从菊田里冒出来的,冯嬷嬷连忙迎上去,两人小声交谈了几句。天市侧过身子不去看,但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了个转。她心中有些恼火,究竟什么样神秘的人物,这么一层一层地往里面传递着,居然始终不见庐山真面目。开始尚觉人家排场大,如今只觉这家人故弄玄虚的很。
果然,冯嬷嬷和那人说了两句便过来对天市说:“你随他去吧。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天市无奈,点了点头,她此时是真的有点疲惫了,不愿意再把精力耗费在虚礼上,眼瞅那人已经转身向花田深处走去,便略带着些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那人穿着玄色的袍服,走起路来,三尺宽的袖幅在身后摆动,越发显得身姿挺拔洒脱。天市突然有些不安,会不会,这人就是那位爷呢?如果是,自己会不会太无礼了?她在心中暗暗责备自己:“真是笨蛋,都已经费了那么多功夫了,若真是到了最后却得罪了正主可就不划算了。”
好在,那人带她走了一小段,转过那座亭子,来到一片从刚才那个位置看不见的花田之畔。
“请。”玄色袍服的人言简意赅地伸手示意,天市点了点头,要向里面走去,那人却又突然拦住她:“等一下。”
天市转身,这才看清那人的脸。十分年轻的一张面孔,英姿挺拔,双眸有神,也许是常年风吹日晒,肤色却十分黝黑。他似乎没有想到天市如此大胆地回视,目光相接,有些尴尬,又有些好奇。天市等了一会儿,才问:“怎么?”
年轻人似乎这才回过神来,走到她面前,目光细细在她身上逡巡。天市难为情地低下头,心头微微乱了节奏。任何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被如此英俊的年轻人这样毫无遮拦地注视,只怕都不会比天市更镇静。
正胡思乱想,年轻人突然抬手在天市头上一拂,已将她头上唯一一根发钗拔走。青丝立即云瀑般散落下来,天市目瞪口呆。
“行了,去吧。”年轻人点点头。
天市却不走,伸手:“还给我。”
“这个?”年轻人看着手中的发钗,笑了,“等你回来的时候自然还给你。放心,不会贪了你的。”
天市有些脸红,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
到底是什么人?戒备森严到了这样的地步,连女人头上的发钗都不能接近?
天市不再和那年轻人纠缠,此刻她对那位爷的好奇已经压过了一切别的情绪,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一定是个大官吧,才有这样的气派。天市想起县太爷满面油光的脸,使劲儿摇了摇头;那么就是巨贾咯?就像村西头贺员外一样……只是,贺员外从不喜欢菊花,他喜欢牡丹。
此处地势已经极高,她知道脚下不远处便是悬崖,不由有些担心。风很大,吹得她耳畔发丝飞舞,两边的坠子也不住晃动。亭子飞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响着,声音空旷辽远。天市回头,刚才那年轻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一刻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她,如果有人突然跳出来对她施暴,或杀或奸,只怕自己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天市不由一阵寒战,手脚发软,暗悔自己今日来的太过草率。如果翠微与他们是同伙,那可就真糟了,除了她没人知道自己的下落,难道今日就要葬身在这里了吗?
“你喜欢菊花吗?”
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