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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德里是不是真有这间餐厅?”
一干人等其实都明明知道是个笑话而已,惟其难得有人提供亲切笑料,增加了不知多少生活情趣,因此都乘机趁热闹去。
连地产王老金碰上了杨慕天,都说:
“老弟,别专挑我做男主角好不好?”
大家又笑作一团。
杨慕天在这些把戏上头,是绝对地成功,且赢得人心的。
当然,无人知道这种将故事资料巧妙运用的功夫背后,是一个如此苍凉的故事。
自从顾春凝一心一意同情照顾起杨慕天之后,杨慕天就确知了将人家的功绩揽到自己身上来的好处。
在以后力争上游的日子里,他非常记得,不时用这捷径,以登龙门。
顾春凝有一间小小的凉茶铺,是她父亲在旧金山经营餐馆赚了钱,资助她开设的,算是给她的嫁妆。
凉茶铺开在深水涉西洋菜街上,当然不是什么大生意,热,街坊总是捧场的多,勤勤力力地干,是不愁两餐的。
顾春凝并不是个漂亮女人,四十三四岁的年纪,大概是没有什么保养,皮肤黝黑粗糙—,故而很显老。
然而,她人缘好,左邻右里都乐于光顾她的顾春堂凉茶馆。
开在顾春堂旁边的是一家叫万氏证券的股票经纪分行。小小的一家店铺,摆满了一排排座椅,让买卖股票的顾客安坐其中,观看挂在墙上的一系列电视机,画面是交易所内的排板,写着各股票买入及沽出的价钱。
这家经纪行分支做的也是街坊生意,然,生意额跟顾春堂就真是有若云泥了。
经纪行的大老板是市场内极负盛名的金融巨于万胜棋,他是第一个试行以这种分店形式,将股票投资活动推动至街坊平民阶层去的。
据市场中人说,有日万胜棋无意中走过深水涉一条横街,看见一个小摊档,团团围满了人,原来在买字花。于是万胜棋灵机一触,就利用群众赌博心理,开设这种股票经纪分店,供应投机场地。果然,其门如市。
这个传言,还是万胜棋的老伙记四叔,也就是负责打理这深水涉万氏经纪行分店的经理,到顾春堂吃龟灵膏时,给杨慕天说的。
杨慕天寄人篱下,自然得上顾春堂帮忙营生。晚上则到附近的夜校去,继续进修英文。只因在乡间,跟在庄世华身边多年,庄世华是认真地教,他跟庄竞之是认真勤奋地学,散而,底于很厚,上起英文夜校来,完全跟得上。
至于日间在顾春堂的工作呢,杨慕天其实兴趣不大。然,也得见步行步,骑牛媪马。
令杨慕天最感兴趣的是街坊来饮杯蔗汁或凉茶时,给他讲本城的掌故。
四叔是个健谈的人,他说的又多是城内富豪起家的故事。什么船王身边只有几百块钱就自上海逃到香江来,发迹且挤上世界船王之列,又那金王来港时,口袋里也不外乎有二千元而已,转眼间,就成金融界巨擘了。
至于万胜棋,底子算是厚的,也无非是中学学历,身家也是普通人家的家底罢了。现今已是十大富豪中的一位。
人证物证俱存,这香江绝对是座如假包换的钻石矿。
假日,顾春凝带过杨慕天上山顶及浅水湾游览,春凝是把杨慕天看成游客,热心地为他介绍香江风貌。
杨慕天呢,心思已瞧另一个方向活动。
他看到雄霸半山,傲视海湾的一幢幢巨宅,正所谓门口高时狗又大,当真巍岩宏伟、气势如虹,他却只能望门轻叹。
回到那在顾春堂楼上的一层旧楼床位上,杨慕天心心不忿,觉得才华与际遇相差太远了。
顾春凝也是住在同一层楼宇内。这层楼是她的产业,中间房与尾房分租给另外两户人家,自住头房,把杨慕天安置在走廊的床位上去。九百尺犬的地方住上八个人,尾房还有两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当然是相当狭隘的。
早午晚饭则开到楼下顾春堂去吃,掏个地方阔落一点而已。
这晚顾春凝给杨慕天讲起:
“我有位表姨就在四叔的东家任事,她今天路过,跑进来看我,谈起来,怪我上星期到了浅水湾去,都不上她那儿坐坐。慕天,你不是说,希望去观光那些豪门富户的居所吗?我可以在这个礼拜天跟你走一趟。”
顾春凝的表姨姓沈,排行第三,人人都喊她三姐。在万胜棋家是资格很老的佣人了。早在战时就已经在万家管杂务,熬到今时今日,实际上已升上管家的地位。
万胜棋年纪已不轻,七十过外了,正室给他生了四个女儿,都已成家立室,全嫁到外国去。这倒给万胜棋一个好借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于是,他名正言顺地纳了貌美如花的小星。都说,这姓戴的女子就是命好,万胜棋好几个红颜知己,独独她能养下个男丁,于是母凭子贵。过不了十年,万太太癌病逝世,戴姑娘就被扶正了。
三姐偏又跟这位新万太太顶合得来,他们万家传出来的故事,大太太在生时,这姓戴的很受了点气,心头总有说不出的苦,全个万家都站在大太太的一边去,只有三姐别具慧眼,她虽是跟大太太出身的人,但一直看好这小的一房。结果,注码是押对了。
单看如今三姐住的那间所谓工人房,就知道她当年陪着万家细少奶流的眼泪,已值回票价。
万宅雄踞浅水湾道旁的一个湾角,面海而筑,主屋与仆从居所并不相连。
三姐既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也只有她的那间百多二百叹的睡房有海景,其余佣仆司机花王的居所都是向山的。
杨慕天跟在顾春凝后头去探三姐,站在她的睡房窗前,情不自禁地赞叹:
“这儿风水好得很呢!吉人住福宅。”
三姐笑到脸上来。
“小哥儿真会逗人开心!”
下午茶点,竟然开到仆屋的小客厅上来,由其他女佣,也就是三姐的手下摆上果晶饼食,奶茶咖啡,一应俱全。
“饮过茶,我跟你们到处走走。”
顾春凝说:
“表姨,你有功夫就别管我们了,坐一会儿便得告辞了。
三姐从容地说:
“老爷太太到日本去了,就不用我多劳神,很多功夫,我现今都交给年轻的一辈去办了。只是太太若在香港的话,有很多事还是要我打点,她是惯了吩咐我做事的,没办法。”
说着这话,三姐是有气派的。语气表面上谦虚,实情表露了身份,教人一听就知道她在万家的地位。
“我们万家的四位小姐,今年都没有回港来省亲,只小少爷自美国回来度假,现正跟一班朋友在园子里耍乐,他们绝对可以这样子泡在泳池与球场上一整天,也不烦我们招呼,真是的!”
“现今时代不同了,连我们做下等功夫的人都轻松得多,在上位的人对下属尊重,对儿女也迁就。就说我们万家这小少爷,老早跟他父母讲好,不会长居此城,也不打算继承家业,已考上医学院去,打算在外头给洋鬼子医病开刀,终其一生了。老爷太太哼也没哼一句,就随他去了。”
“唉!庞大的家资产业,单是万氏证券那盆生意,就已后继无人,多可惜。”
“太太是在我面前埋怨过,说很难得万家养了个男丁,还是没法子继承老爷的大生意。我就劝她:儿孙自有儿孙福,是不是?太太也算是听我的,这才不再长嗟短叹!”
顾春凝只听得唯唯诺诺。
杨慕天呢,心里有数。
在三姐的带领下,到主屋去走了一圈。
那间主人房内的浴室,叫杨慕天看呆了,比电视里头的布景还要威煌架势十倍。
杨慕天想起等下要回西洋菜街那幢旧得似要塌下来的楼宇去,蹲在狭隘至仅可转身的厕所内办事时,心上的砰然激痛,挥之不去。
园子大过深水涉区那市政局设立的公众园圃。繁花似锦,绿草如茵,当然更加悦目。
在那个鹅蛋型的泳池以及网球坊上穿来插去的年轻男女,一身阳光,满脸笑容,活力充沛。
一位年纪跟杨慕天相若的年青人走过来,看了他们一眼。
三姐随即跟他招呼:
“少爷!他们是我的亲戚!”
顾春凝连忙笑容可掬地点头,喊了一声,
“万少爷!”
这位万家少爷根本不劳回应。拖着一位穿着性感泳衣的女朋友就走。
倒是那少女回转身来,打量慕天,给他抛下个甜甜的微笑。
女孩子是美丽的,明眸皓齿,骨肉均匀,那成熟的胸脯躲藏在泳衣里头,似是蠢蠢欲动。
然,她的动人吸引,还真不及庄竞之一半。
杨慕天蓦然心惊。
他怎么又想起庄竞之来了。
只除了平安到达香港的那开头十天八天,夜静更阑,辗转反侧之时,他很刻意地想起过她,
随即,杨慕天就告戒自己,即使是大错,既已铸成,就无谓再自寻烦恼下去了。
庄竞之不是从小到大都说着那句话;
“慕天,只要你好,我就安乐了!”
杨慕天认为悲剧是上天注定的。
不见得当日他自愿牺牲,被押返大陆,庄竞之因而得以留港,深爱着他的竞之就会开心安乐。
女人一般是如此的感情用事,只要心中有爱,似乎就能敌万难。
庄竞之并不知道杨慕天出卖了她。
她只会不住祈祷,许愿,以自己的苦难去换杨慕天的平安。
既如是,就成全她吧!
女人真是蠢!
惟其杨慕天这么想,他就能睡得着,渐渐的且能心安理得。
如此偶然,身边擦过一个火棘棘的漂亮女郎,叫杨慕天体内热流激荡,他才会想起美丽的庄竞之来。
一甩头,叫自己不再去想她算了。
到过万家之后,杨慕天额外地打醒精神做人。
每天他快手快脚地做妥了顾春堂的功夫,就跑到隔壁万氏经纪行去,混在那起股票炒家群中,静静地听他们说话,领会股票买卖的道理,摸索内头奥秘。
他也开始学习阅读财经新闻。那阵子,中文报章根本没有所谓财经版,只有一两段简单报告,是关于金融市场讯息的。杨慕天认为并不足够,于是他跑去街口跟那报纸摊的牛妈打招呼。
“牛妈,特意给你送樽蔗汁来。那天听你的阿牛说,最爱饮蔗汁。”杨幕天一脸笑容。
“阿牛怎么老跑到你的店上去胡搅了,这孩子真没礼貌,就是馋嘴。”牛妈有点难为情。
虽是低下人家,天天蹲在街边营生的报贩,这牛妈倒是个明理人。只为识得几个中文字,闲来随手拾起报纸就看,算是有点知识,不是个缺修养的人,就怕儿子老跑去骚扰街坊,坏了礼数。
“千万别怪责阿牛呢,他那天跑来是问我一个英文生字,我教给他了,且给他倒了杯蔗汁,好学的孩子最讨人欢喜,阿牛将来是要出人头地的。”
牛妈笑得合不拢嘴:
“天哥儿,真难得你指导阿牛啊,不知怎样谢你。这地头,不懂英文是肯定吃亏的。我看你才是有前途呢!”
“哪儿的话,可惜我没多大机会接触外文,连买份英文报纸杂志都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