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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前,有个女歌迷在网络上冒充您,您当时为什么不出来辟谣呢?”
“脑袋长在别人脖子上,他们怎么想,我无所谓。”
“您写的很多歌感动过不少女性歌迷,比如《天明微蓝》《利比亚贝壳》,里面有您自己的故事吗?”
“没有,我……”
这是整个节目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却被公车到站的站名给掩盖过去了,然后上了不少人,收音机也随即被司机关掉。
他的声音便从她的上空悠悠消失。
桑无焉心里升起点点失落。
第二章 2
桑无焉复习考研的同时,也在忙着自己的毕业论文。
于是,到了期中的时候,每个人都分配了实习任务。李露露一组人被调到A城市郊的高度戒备监狱做心理矫治。
“什么叫高度戒备监狱?”桑无焉好奇地问。
“就是里面全是十五年以上的重刑犯。”李露露云淡风轻地回答。
桑无焉立刻瞪眼:“都是杀人犯?”
“不一定,”李露露微微一笑:“也有绑架的,贩毒的,走私的,拐卖妇女的。”
“……”
“幸好你这些娇娇女没去,不然要被惊吓到。”
的确,桑无焉那个组最轻松被分到社区的一所残疾人学校。学校有些特殊,要他们开春再正式过去。
那一天,桑无焉去交实习表,从办公室走到操场,正好是孩子们的第二节课时间。
桑无焉从一楼的一间小教室经过的时候,她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然后桑无焉从窗户那里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色衬衫站在讲台旁边,很闲散的样子。
孩子们在写作业,他埋着头,不发一言地静静。
“苏老师!”一个扎着羊角辩的女孩儿在另一处喊。
原来他姓苏,桑无焉轻轻一笑,一动不动的在原地看着他们。
他的盲杖并没有用在教室里,他脚步缓缓地走到了女孩儿那边,看起来对这里的一切他都很熟悉。
男人弯下腰说了几句,随即蹲在一张小书桌前继续耐心地和女孩儿交流。他的声音和电梯里听到的感觉完全不同,柔软又轻盈,甚至让人觉得他似乎在微笑。
终于等到下课,等他出来的时候,一直在窗外偷窥的桑无焉踌躇了几秒钟以后,便学着像那些孩子一样也喊了声:“苏老师。”
他敏感地转过身来,瞳孔没有焦距,目光穿过落在桑无焉,似乎是落在很远的地方。他问:“我们认识?”
一面之缘而已,并没有期待他会记得。
“好像也不认识。”桑无焉并不失望。
他闻言居然露出一副有些释然的样子,然后一手杵着盲杖,一手扶着扶手准备下楼梯。
桑无焉见状便又问:“你要去哪儿?需要帮忙吗?”话一刚出口,她就有点后悔了,她无意施舍怜悯。
他却第二次转过身,继而略微沉吟了一下,缓缓地说:“我好像见过你,在电台。”
“电梯里。”桑无焉补充。
当时她也好心的说过“需要帮忙吗?”相同的五个字。
还好他记性不错,桑无焉庆幸的想。
“我是新来的实习生叫桑无焉,苏老师呢?”
“苏念衾。”
“念情?”桑无焉颇为意外,于是重复了一次。
“不。是衾。”苏念衾纠正了一下她的发音。
她是南方人,以前就在前后鼻韵上的发音含混不清,所以在学校电台老是这个原因使得自己的节目被台长刷下去。如今,自己说准了,但是听别人说却总是搞不清楚。
苏念衾似乎感觉到她的茫然,便加了一句:“今衣,衾。”
今衣,衾?
桑无焉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语文不好,不认得什么今衣衾。但是也不好意思再次追问,免得显得没文化,只好装作明白了的样子。
晚上,桑无焉在家背单词的时候,突然想到他的名字。
她已许久没翻过中文字典,费了点功夫才在一列同音字中找到它,今衣,衾。
她看到注解,原来是被子的意思。
“念衾?那一定是小时候家里很穷,没有被子。”程茵在一旁无趣的分析着。
“万一出生的时候名字就取好了呢?”桑无焉反驳。
“那就是他父母结婚以前很穷,中国父母嘛,都爱把希望放在孩子的名字里。”程茵继续着她的无趣。
桑无焉终于投降,不再与这泼人冷水的女人讨论此类问题。
苏念衾。
桑无焉躺在沙发上捧着字典默默地念叨着三个字,回忆起白天他和她说话的情景,不禁浅浅一笑。
男人的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但是独独在念自己名字的时候,会将原本平声的“衾”字的尾音略微上扬一些。他应该是本地人,因为A城人就会将普通话里的一声模糊成二三声。当他说其它的字,让人感觉不到口音,却是在自己的名字上似乎改不过来。
“无焉。”程茵打断她的思路。
“嗯?”
“赶紧擦擦嘴,乐得口水快流出来了。”程茵说着还像模像样地递了张纸巾给她。
“……”
第二章 3
第二个星期,桑无焉帮一个学弟交表,又去了趟那所小学。刚才教务汪主任的办公室,正巧碰到他要去上课。
“小桑,你先等会儿,我下课就来。”主任吩咐。
“哎,没事儿,您忙您的,我不急。”
汪主任前脚走,上课铃声后脚就响起来。桑无焉环视了一下这间办公室,找了沓报纸,随即便在藤椅上坐下来。
教学楼是那种老式的四层建筑。每一层楼的过道夹在两边教室的中央,所以显得走廊特别狭长,容易有回声。一般情况下,大部分教室上课的时候,都会掩着门,避免相互串音。
而汪主任的办公室正好在四楼走廊的尽头,离教室比较远,所以显得略为安静。
那厚厚一沓报纸无非是各级党报教育报之类的,没有花边没有八卦没有噱头,因此桑无焉几分钟就看了个遍,翻完之后更觉无趣。
她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过了七八分钟,于是泄气地将下巴搁到办公桌上,昏昏欲睡。隐隐听得见有孩子们的读书声传过来,她趴到桌面上,闭上眼睛。
朗读的是什么呢?
好像是白居易的《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忽然,有一个钢琴声夹杂在这朗朗读书声中。
桑无焉虽说是音痴但也知道这歌是《一闪一闪亮晶晶》,很简单的几个单音被人轻松地过了一次后,第二遍却成了断断续续的单音,并且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就这么一次也好,可是她居然就听见那人这么弹了三四次,而且还弹琴的人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
她有些没好气地站起来,抓了抓头发,随即第N+1次看了下挂钟,离下课的时间还有那么漫长……
桑无焉走出办公室,发现钢琴声是从对面的琴房发出的,而且门是虚掩着,没有紧闭,所以才有小小的声音泄露了出来。
她怕是有孩子们在里面上课,所以走到门缝外面悄悄了探头。结果,里面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只坐着一个人。
而那个人正是最近时时刻刻都在桑无焉脑子里晃悠的身影——苏念衾。
他左手按着琴键,右手握着一支笔在一个小板上记东西。那种小板子在汪主任的办公室里也有,是盲文板。他紧蹙着眉,一边按琴键一边记着盲文。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在备课之类的,大概正在冥思苦想着怎么教那群孩子们。但是,好像又被难倒了。
苏念衾按下两个音,下笔记了些什么,随即又去摸了摸琴键,又顿觉不对,不禁摇摇头。桑无焉见他如此折腾了好几番,于是得以明白那烦人的琴声是如何得来的了。
只见他的好脾气似乎已经消耗殆尽,写盲文的手越来越急不可耐,下手也越来越重,到后来每一笔下去几乎都是狠狠地戳到上面。
最后一次,苏念衾终于爆发,直接将钻头笔狠狠地拍到盲文板上,“啪——”地一声响。
桑无焉不禁被吓了一跳,顿时晓得这人脾气绝对是非常糟糕,一个人都能跟自己较劲儿。她立刻有些想闪人,免得被他发现自己居然在此偷窥,被当成城门边上的那条鱼给水煮了。
但是……
她也想留在这儿。
就在此刻,苏念衾伸出左手食指在琴键上重重地滑过,从右至左,接着又是从左至右。闭着眼睛来回折腾了钢琴两三次以后,他的手指已经从原来生气时的僵硬变得柔软了,神色也稍微缓和下来。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后,双手平放在琴键上,微微一顿,随之熟练地弹出一首曲子。那曲子异常低缓,透着一丝中国风,此时被他娴熟地用钢琴奏出来又别有一番情调。
很好听的歌,要是填上恰当的词,也许更妙,桑无焉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一阵风灌进走廊,忽地将琴室的门吹动了稍许。
门的合页有些陈旧,发出“吱呀——”一声。
桑无焉怕他发现响动,急忙拉住门,让它不再晃动。没想到,苏念衾已经听到声响,于是琴声一滞,将头转向桑无焉这边。他的脸朝着桑无焉微微一定,然后侧了侧头。
桑无焉顿时觉得懊恼,本来风吹门动是件多么寻常的事情,自己却画蛇添足了一把。她赶紧屏住呼吸,停止一切动作。其间,只能隐隐听到走廊那一头的孩子们还在念《忆江南》,除此以外就是风声——深秋的风吹过楼下枯竭的梧桐叶簌簌落地的声音,还有就是冷风呼呼地挤进过道里的声音。
须臾,苏念衾淡淡开口:“谁在那儿?”
这一句话问得桑无焉有些措手不及,便下意识地回话说:“是我。”
原本是一句被亿万个中国人使用频率最高的答案,却见苏念衾蹙了蹙眉:“你是桑……”
他略微一顿,桑无焉急忙欣喜地接嘴道:“无焉,桑无焉。”
“你在这儿干嘛?”苏念衾缓缓又问。
发现他的神色已经比方才一个人发脾气的时候明朗了许多之后,桑无焉也就挺直了腰板:“我在对面办公室听到了好听的歌,所以凑过来看看。”
“那我现在已经弹完了。”他说。
“呃?”她一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你可以走了。”他说完之后,别过脸去,重新拿起笔。
桑无焉怔了一怔,面对这种直白的逐客令有些窘迫,于是在原地呆住。没想到苏念衾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头也没抬地又附加了一句:“麻烦你带上门。”
桑无焉木讷地关门,转身,走回办公室,一系列动作完成的是那么鬼使神差。直到半分钟以后,下课铃响起来,她才回过神,顿时气急:“拽什么拽!”语罢还提起脚狠狠地踹了一下跟前的藤椅泄愤。
第二章 4
临近圣诞节的时候,电台要做一个当年经典节目集锦的重播。桑无焉在编辑室无意中又听到了几个月前聂熙对一今的那个访谈。
她假公济私,自己带着耳机听了一遍。
“没有,单纯的笔画少。”
桑无焉听到这句,又暗自傻乐了小半会儿。
做完事情从电台的大楼走到街道上,遇见精心准备圣诞的一对对情侣。桑无焉突然就想起了魏昊和许茜。其实在她心底远远没有表面的那么蛮不在乎。
因为毕业论文时间提前,桑无焉也就提前去聋哑学校上任。她在学校,因为业务不熟,就跟着一位姓李的老师实习。
有的时候,李老师开会,或者重复上平行班的课,她就一个守办公桌里复习英文。
某个雨天,看到了又一次出现的苏念衾。
A城的冬天极少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