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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苏念衾躺在病床上。
原本不常晒太阳的脸更加没有血色。他眉毛蹙得很紧,好象在做梦,手指紧紧地揪住白色的床单。呼吸却很均匀,起起伏伏,药物让他睡得很沉。
病房里的冷气开的很足,于是余小璐上前给他掖好被子。她想:但愿明天他醒之前,桑无焉可以出现,否则没有人拿他有办法。两天不吃不喝不睡一个健康人也受不了,完全一副慢性自杀者的模样。
余小璐轻轻关上门,回到三楼的特护无菌病房。
她从特护病房的透明玻璃里看到寸步不离苏怀杉的余微澜。还有一个不要命的在这儿,余小璐想。
她敲了敲窗户。
余微澜回头,余小璐提起保温瓶,朝她做了个手势。
余微澜才走出病房。
“我熬的粥。”余小璐打开盖子,想让她吃一点。
“小璐,我不想他死。”
“他是我们余家的恩人,谁也不想他死。”
“不。我曾经这么想过。”
余小璐诧异,“姐?”
“在爸爸要我嫁给他的时候。”
“为了我,你一直很委屈。”余小璐垂下脸。
“我曾经告诉过你,以前我喜欢过一个男孩。”
“我好象记得。”
“那孩子比我小几岁,他当时刚刚失去母亲万分无助,我很想帮他。于是怜惜演变成一种淡淡的喜欢。”
“这倒从没有听你提过。”
“后来我才发现我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影子,而我真正爱的是苏怀杉。小璐……”
“等姐夫醒了,你再告诉他,你现在得闭着眼睛打会儿盹。”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余微澜回忆,一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休息下。
“小璐,不要像姐姐一样糊涂,爱了很久连谁是影子、谁是正主都没有搞清楚。”
“小璐,你说如果把我的寿命减一半他会不会好起来。”
“以前,爸爸穷到养不起我们的时候,总以为钱是最好的。可是如今有钱却很多事情一样不能如愿。你说是不是?”
“小璐,你男朋友一定要先拿给姐姐看……”
余小璐任她一个人自言自语,最后终于等到她睡着了。
除了视障和偶尔被称古怪的神经质,无论从形容、气质还是家世苏念衾都是受人瞩目的。有时候连那让他芥蒂的残疾都是别人瞩目的目标。
他从不去商场买衣服,也就是说他从不逛街。每一季的东西,都是由余小璐操办。余小璐也时间不多,只是按照尺码让人送来。色调无非是灰、白、浅蓝、穿在一起即使他分不出颜色胡乱地搭配,也总不会出大错。家里的钟点工每次打扫完房子,都会将干净的衣服按照白、灰、浅蓝的顺序将衣服分类,然后从右至左颜色由浅到深。除非破旧,不然即使洗的泛白,苏念衾也豪不介意。
都是些很舒适随意的样式。
桑无焉和王岚她们逛街时,曾经留意了下苏念衾穿的牌子。她个性很随意平时不太关注这些时尚杂志,亲眼目睹后才知道它们的价格有多让人瞠目。而苏念衾的衣服便出自于此。
她开始对自己常在他身上抹鼻涕与眼泪等动作后悔。上次拿了一张他的驼色方格子手绢来擦桌子,桑无焉祈祷那只是值两块钱的平民用品。
而苏念衾好象对自己外面皮囊的昂贵毫无自知。
她问余小璐。
余小璐说:“看到他穿起那些衣服比宣传杂志上走秀的模特还迷人,不是件很让人兴奋的事情么?而且,”余小璐笑,“而且他挣了那些钱,却一点业余爱好都没有,不使劲帮他奢侈一下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桑无焉想,难怪叶丽她们说他有贵族气息,原来是奢侈品给堆砌出来的。
她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有趣。
她换了个坐姿,觉得腿有些麻,弯腰挽起牛仔裤的裤脚来看,好象有些肿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长期维持一个姿势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后面一个小孩好不容易停止了哭泣,耳边又传来男人鼾声。车厢里的气味差到让她受不了,衣服像黏膜一样贴在身上,早就被汗水侵湿了又干,然后又湿。她企图将车窗开一点,却用力一猛,拉了个大缝。呼啸的空气灌进来,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后座位有人的东西也被吹翻,立刻引来抱怨。桑无焉急忙将窗户合上,留了一点点缝隙。
她像找到甘泉一样将鼻子凑到这微弱的缝隙前面如饥似渴地呼吸,享受着那一点凉风。她来不及拿任何东西,除了身上揣了足够的钱。桑无焉想看时间,于是去摸表。那是盲人专用的,可以翻开盖子摸出时间的机械表,她找了很久才买到一只和苏念衾手上戴的很相似的。她把他的取下来,戴在自己手上,新表送给苏念衾。
“现在你的宝贝表归我了。”桑无焉笑着戴在自己手上,表面很光鲜但是表带已经有了刮痕。“以旧换新,你赚到了。”
苏念衾有些留恋地摸到桑无焉手腕上的旧表,“戴在你手上太不秀气了。”
“现在很时兴女生戴男表,何况还是这么有个性的。”
苏念衾浅浅微笑,“只要你喜欢就行。”
桑无焉一边回忆一边将头靠在前座的背靠上,伸出手腕,脸蛋贴着表面,好象就能感觉苏念衾的体温。她一直都不是这么坚强的人,可以为了他,她好象必须坚强。
半夜里,突然另一间特护病房传来警铃。
医务人员急急忙忙地推着仪器和药物过去,余微澜被惊醒。
“不是姐夫。”余小璐说,长长呼了口气。
余微澜站起来从窗户看了看安静地躺在床上的男人,头发有些灰白,微弱的呼吸在氧气罩里成了一阵一阵的白雾,各种仪器发出它们各自细小的声响。
“什么时候了?”余微澜揉了揉脸颊。
“天亮还早。”余小璐突然想到熬的八宝粥,好象凉了也可以吃。端来还一个人都没吃。
她盛了一些给余微澜。
余微澜接过,看到另外一个盒子,问:“你姐夫他也不能吃东西,做这么多干吗?”
“有念衾一份啊。”
余微澜一怔,“对了,念衾呢?”
“姐姐,感谢你终于想起来世界上还有苏念衾这号人物了。”余小璐说,“这两天,你守在里面,他就一直坐在这里,劝都劝不走。他不肯进去看,也不肯离开。”
“我忙晕了脑子很混乱,完全顾不上这些。”苏怀杉只有念衾一个儿子,而他几乎从未以苏家的继承人自居过。整个苏家的胆子都落到余微澜肩上。“他好么?”
“不好,”余小璐说,“那天他和桑小姐吵架的事情已经让他很受打击,姐夫的事更让他崩溃。”
“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外冷心软的。其实他很爱怀杉。”
“就像我时常和你闹别扭,但是依然很爱你?”
余微澜拍了下妹妹的头,“别贫嘴。念衾在哪儿,我去看看他。”
看见苏念衾的睡脸,余微澜鼻子有点酸。
他瘦了许多,胡子的渣冒出来,显得轮廓更深,人更憔悴。
大概是他没吃东西,医生怕他体力不支,所以在打点滴。
余微澜坐在床边,抚摩着他的脸,念念叨叨说:“念衾,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你母亲的葬礼上,而我爸爸还是怀杉的司机,那个时候你好小,个子还没有小璐高,也是这么瘦。跌倒在地上,我要扶你,你也不肯……”
第八章 4
苏念衾醒来时,已经是天蒙蒙发白的时候。他一抬手发现手上有异物。于是粗暴地一把扯到了输液的针管,鲜血冲过伤口涌出来,他却好象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他正要下床,忽然觉得另一侧的被子有点沉,听见一个人浅浅的呼吸。
“无焉?”他心中喜悦地有点不敢确信。
人似乎很疲惫,还在睡,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她的头发,指尖一震——是余微澜。
苏念衾嘴角苦笑:桑无焉已经再也不想与他有任何干系,怎么还幻想她能象个天使一样突然出现在跟前,拯救自己。
苏念衾不敢乱动,怕惊扰了余微澜的好眠,只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但是她仍然惊觉。
理了理眼前垂下来的头发,抬起头来,“念衾。”她看见醒了的苏念衾,有点不好意思。
苏念衾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他是合衣趟的,所以睡了一晚衣服很皱,他说:“他还好吧?”他一直不敢睡觉,害怕他一觉醒来那个男人就已经不再人世了。
“至少没有恶化。小璐说你很着急。”
苏念衾别过脸去,掩饰自己的担心。
余微澜走进他,替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衣领也翘了起来。
“你长高了。”余微澜的手,有着母亲般的柔软。
“恩。”苏念衾突然很安静。
“以前也常忘记翻衣领。”余微澜笑。
“谁让我看不到镜子。”
“镜子对你而言本来就是多余的,长的不好的人才时常在镜子前面摆弄。”
“我没有见过自己的样子,不知道长的如何。”
“有时候人也可以做镜子,难道你没有听见你一路过,旁边的女孩都会倒吸冷气。”
“或者是我太丑。”
“你若丑,小璐绝对不会和你一同出门。”
“她这么势力眼?”苏念衾侧头。
“当然。她一向只喜欢养眼的。”余微澜笑,“你的歌我听过,都很好。但是产量太少。”
“我花钱不多,房子也是母亲留下的,所以不需要日夜奋发疾笔来赚钱。”
“可是你以后需要养老婆,还有很多小孩。他们可不会象你这么省。此创作也需要灵感。”
“那么我以后去盲校上课,得让校长支付工资并且为我买五险一金。”
“可以考虑。”
余小璐正要端东西进来,看见单独相处的两人,又悄悄退了出去。她本来以为苏念衾醒了以后会因为昨天强行注射的镇静剂而大发雷霆。看来,余微澜镇住了他。
“念衾,”余微澜的手停滞在他的肩上,“你很久没有这么平静地和我说话了。”
“心情好了许多。”
“他一定会熬过去的,因为有你在,所以你不必因为自责而不爱护自己。没有人在责怪你。”
“我没有尽过做儿子的责任,直到我看到他的心脏停跳动的时候才明白这一点。”
“念衾,”余微澜又轻轻的叫他的名字,“其实我们俩都觉得是他比较重要。你爱他甚于爱我,我也是。”
“恩。”苏念衾点头。
“等你父亲好转了,就去找桑小姐回来,向她认错。”
“我没有错,在她们家看来本来就是个累……”话到一半被余微澜止住,“记住,念衾,永远不要妄自菲薄。”然后余微澜轻轻地抱住苏念衾。虽然她的动作很轻柔,却也让苏念衾有点意外,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
“念衾,这本来是继母要给你的拥抱,但是迟了十年。”余微澜闭眼微笑着,笑容格外坦然。
苏念衾怔了一怔才将手环住她。
“我可不会叫你母亲。”苏念衾窘迫地说。
“我也不想变那么老。”
苏念衾背对着窗户,清晨的阳光从后面的窗帘里钻进来,加湿器在一下一下地碰出水雾,传出有节奏的响声。
怀里的余微澜虽然憔悴却有安心的表情。
杵在门口的桑无焉满目愕然,看着房间里相拥的两个人。这个女人她见过,在苏念衾撕成碎片的那张照片上,和余小璐牵着手的女人。
桑无焉抬头,敲了敲门。
余微澜离开苏念衾的怀抱,透过苏念衾的肩膀,望向门口,她远远地看见过桑无焉,所以开口道:“桑小姐?”
苏念衾听见这三个字,身体一震缓缓回身。
“我……”桑无焉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