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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不用,我这就回去换件干的就是了。”钦泽推辞。
“雨这么大,您还是在我这里坐会儿,喝会儿茶。等雨停了或是雨小些。再走吧!”次仁老板还在坚持。
“真的不用了。这不是离我那儿。也没几步远了?今天下雨不方便,改天有空,我再来你店里坐坐好了!”
“那……也好。”次仁见劝说不了钦泽,也就改口,反而催促他快走了,“那您快点回吧!……路上千万别耽搁了。”
钦泽答应着继续往前走,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这位次仁老板,隔三差五地就要出入僧舍,给高僧们送一些货品。他一向老实,虽然大家平时也挺熟的,但很少见他这么多话的。
这个念头,在钦泽的心里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越来越明显的“嗡嗡嗡”声吸引过去了。
他越听越觉得不是诵经声,因为声音是来自招待所的围墙内。
钦泽打着伞一步步走近招待所。
门卫室里没有人,因为显然已经没有这个需要了——整个招待所前的广场上,都站满了僧人。
赭红的僧袍和黄色的油伞,在雨雾中显得很鲜艳,却又透着一种妖异的感觉。
钦泽看到,不但是院中,连院墙上都还站着和坐着不少僧人。
他估计,佛学院内一大半的喇嘛,包括很多觉姆,都聚集在这儿了!
这么多人已经将整个招待所都围了起来,大门自然形同虚设了。
钦泽拍着最外圈的一名僧侣的肩膀,问:“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让警察交人啊!”那学僧边说边回头,等看清了来人后,脸上的不耐烦立刻换成了惊喜,“钦泽师父!钦泽师父回来了!”
这声音在人群中马上引起了骚动。
站得近的,立刻围了过来,争相向钦泽施礼问好;站得远的,也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瞅。
钦泽注意到,他们之前的脸上还大多带着怒意或是戾气,但是,一听说自己的病好了,一个个都眉头舒展,一副由衷地为他欣喜和祝福的表情。
这让钦泽的心里涌起阵阵暖流,也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不过他并没有忽略他们聚集在这儿的目的——那目的,恐怕不是好的。
果然,当他刚刚问起周围的人“你们让警察交什么人?”,那些年轻人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情绪也激动起来。
“警察乱抓人!我们要他们放出五位师兄!”
“更过分的是,他们还要抓您呢,钦泽师父!”
钦泽乍听之下,也不禁大吃一惊:“抓我?为什么?”
“他们说是您教唆扎白三个人去**的!”
“什么教唆?**者都是自愿的,根本没人教唆!”
“我听说,是有几个汉人学员告的密!哼,我早就说过,汉人来我们这儿学佛,根本就不是真心的。他们既不会认真学习,更不会尊重我们的教义。那些汉人学员,就是替政府来监视我们的。”
“对!这里就不应该让汉人进来!”
“把告密的小人赶出去!赶出去!”
发现学僧们越说越不像话,钦泽的肝火一下子又冲上来了。
他大喝一声:“住嘴!都给我住嘴!别以为你们是藏人,就一定能领悟藏传佛教的精深教义了!”
这一声,让周围的年轻僧人们顿时闭了嘴,连远处僧人的骚动也静止了一下。
雨滴“噼噼啪啪”打在伞布上的声音,衬得现场的气氛有些紧张。
钦泽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医生“制怒”的嘱咐。很快将自己的火气压了下去。
再看到学生们年轻的、还带着稚气的脸,想到他们心智还不成熟,容易受到有心人的煽动,钦泽又原谅了他们。因为其实他们的本质并不坏,教导他们正是自己的责任。
所以,他又放缓了语气,和蔼地说道:“你们自己想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不觉得很有问题吗?你们怎么能忘了?——‘众生平等’和‘珍视生命’,这些可都是佛教最基本的教理啊!扎白他们三个人,却在放生法会上……公然,公然,**……”
钦泽越说越是痛心,不禁闭了眼睛。痛苦地说:“他们的行为。明明是对放生法会的讽刺!明明是败坏佛学院的声誉!”
“没有这么严重吧?”有人小声地说。
“怎么没有?情况比我说的严重得多!”钦泽立刻睁开了眼。循声去找说话的人,“他们把**说是卫教献身的行为,这会让外界怎么看我们藏传佛教?教唆信徒进行集体自杀。这是邪教干的事儿啊!教唆教众以自杀炸弹的行为去表达政治诉求,这明明是恐怖主义、基地组织干的事?你们难道希望外人把我们藏传佛教当做邪教和恐怖组织吗?”
在钦泽的声声斥责之下,大部分人都不说话了。
但是,现场并不是只有单纯的年轻僧人。
忽然有一个尖利的声音,从人堆里冒了出来:“钦泽师父,就算你说得都对!可是警察抓人就不对!”
钦泽看不见说话的人,只能对着那个方向说道:“怎么不对?他们五个人见死不救,就等同于过失杀人!再说,警察暂时拘留有犯罪嫌疑的人,协助破案调查。是符合法律的,有何不对?哦,对了,你们该不会以为,出家当喇嘛了,就可以不遵守国家的法律了吧?”
他有理有据的说话,加上他平素的威望,终于让人群中不再有反对的声音发出了。
钦泽见状,又频频挥手道:“好了,你们都别在这儿站着了。出家人六根清净,就不该去关心什么‘政治’!你们不要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好了,都回自己的屋子,有时间好好看一些佛经,钻研佛法佛理,才是正经的。”
人群虽然没有散开,但是众人的脸上却也大多出现了犹豫的表情。
钦泽干脆向广场里面走去,想从最里面的人说服起。
他走过的地方,学僧们倒也尊敬地给他让出一条路,随后又合拢在一起。这些热血的年轻人,还是没有完全被说服,但确实比刚才安静多了。
不过钦泽发现,越往里走,他印象之中脾气暴躁的年轻僧人,似乎就越多了。
终于,他看到了——在招待所大楼的门口,停了一辆公安局的警车。
警车边上站了一圈公安局的干部和武警。他们周围又有二三十名汉人男女学员,以及少数温和派的藏族学员。
他们这些人,显然是在和外面近万名的藏族僧人对峙着。
蒲英也站在这些人之间。
她和小米等其他汉族学员,都是因为卓玛、兰泽等人的通风报信,知道陈博到招待所和公安局的人反映情况后,被藏族学僧堵住了,才匆忙赶来救援陈博的。
她们过来的时候,广场上才几百号人,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聚集了几千人。
公安武警护着陈博从楼上下来,好不容易上了警车,却被他们团团围住,车子根本开不了。外面还有更多的僧侣,不知是在谁的通知下,陆续赶来。
正当他们无法可施的时候,看见钦泽师父打着伞,居然走了过来,不禁都大喜过望。
钦泽也是一眼就明白了他们的处境,马上回头对众人说:“你们是想犯法吗?快点让条路,让公安局的人把车开走!”
有的人缩后了几步,但是被后面的人顶住了,退开得并不多。
这时,那个尖利的声音又从人群中冒了出来:“不能让他们走!车上有诬告您的汉人!”
那些学员们受到鼓动,也跟着喊起来:“对!警察可以走。陈博得留下!”
钦泽不禁回身看向车内,这才看见了陈博就坐在最里面的座位,瑟瑟发抖地半捂着脸。
他那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片上满是裂痕,脸上也可以看到淤青和结了血痂的伤痕。衣服也很不整。
陈博看到钦泽时,一双眼睛里再没有了灼热和虔诚的求知之光,反而是迟疑和胆怯。
钦泽心痛地想:他还是个孩子啊!平时多机灵多聪明的一个小伙子啊,真不知刚才遇到什么样的折辱,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真怕这样一个热爱佛学研究的好苗子,就这么被这次的歧视和暴力,毁了求佛之心!
钦泽毅然站到了车头之前,用手推开那些围在这里的僧人,“都散开!让他们走!”
有人不解地说:“陈博和警察说,是您在网上发布‘**指导书’。教唆弟子**的!他这样污蔑您。您怎么还能放过他?”
钦泽的手臂一顿。“你们所说的诬告,就是这个?”
“是啊!我们都知道您不是那种人,听了您刚才说的话。我们更相信您不会做出那种事了!您看,这就是陈博说的那个什么‘指导书’!太可怕了,怎么会是您做的事儿呢?”
说话的人脸上忿忿不平,并从僧袍里拿出了一张白纸,递给钦泽。
周围的人也纷纷对着卓玛、兰泽和多吉等人指指点点,指责他们包庇外人,任由外人污蔑老师。
说起来,今天来到这里的人,大多还是出于对钦泽的爱戴。原先他们对汉人学员也是持中立态度,并没有排斥汉人的态度。
其实。就连卓玛等人,虽然和陈博的关系不错,但心里对他这么做还是不满的,只是怕他出事儿,这才过来维护一下秩序的。
钦泽接过那张纸,只瞥了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苦笑了一下,抬起头,坦然面向大家,朗声说道:“这件事是真的!陈博没有诬陷我!”
“什么?不可能?”众臧僧的惊讶可想而知,就连公安局的人也不禁对钦泽侧目而视。
“是的!是真的!”钦泽举起手,示意众人安静,“出事前一天,的确有人以我的名义,在网上发布了一份叫做‘**指导书’的东西!”
他嫌恶地扬了扬手中的那张纸,“就是这个东西!这可真是一篇奇文!我给你们简单说说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指导书共分四部分。
第一部分是思想动员,鼓吹**者是“无畏的英雄,很伟大很光荣”,教唆“男女英雄们”时刻准备就义。
第二部分是**准备,详细指导**者在时间上要选择重要日子,环境要选择重要的地方,要留下书面或录音遗言,托一两个信得过的人帮助录像或照相非常重要。
第三部分是**口号,教唆**者统一呼喊“给西藏自由,**喇嘛返回西藏,释放政治犯”等口号,同时将这些口号制成传单抛洒,以扩大影响。
第四部分是其他和平活动,比如“在学校和人员聚居地高呼口号”、“发表演说”、“向中央请愿”等,“从政治、经济、宗教、文化等众多方面开展活动很重要”。
读完之后,钦泽一把将那张纸揉成了一团,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眼熟?三天前,扎白他们的**,不正是完全按照这个**指导书的步骤,完成的吗?”
卓玛等人不禁合十祈祷,为那些受到别人煽动而轻生的生命超度。
多吉等一些有正义感的藏人则气愤地说:”怎么会有这么邪恶的东西!如果这事这么光荣,那写出这个指导书的人,自己怎么不去**呢?“
还有人迷惑地问:“钦泽师父,那这个指导书,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当然不是!不过,”钦泽叹了口气,“我是有责任的,竟然让别人盗用了我的id,以我的名义将这份指导书放在了网上!”
“那不怪您!”陈博的声音突然响起。
钦泽转过头,看见陈博站在半开的车门边,激动地对着自己。刚才在他脸上的怯懦和怀疑都不见了,他的目光里对自己又充满了信任和崇拜。
“你受苦了!”钦泽走过去。手中的伞罩住了陈博。
“没事!”陈博摇摇头,勇敢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