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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知道今晚太子会来?”
段衍之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了她的手,眼中渐渐浮现出了安心之色,点头道:“我在外与金刀客交手没多久便猜到了其中意图,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前来。”他停下叹了口气,复又道:“其实我希望太子送来的是解药。”
乔小扇反握住他的手,轻轻一笑,“有劳相公费心了。”
这一句并非空话,太子能来,其中多少有段衍之刻意为之的原因。
太子给乔小扇的药需一段时日服一剂药来维持其清醒,但此药并非解药。他如今被软禁东宫,虽然推算出乔小扇药性发作的日子将至,但因希望她能回到身边,是以并未有所动作。反正宫中也有御医被请去了定安侯府,要想探听消息很容易,所以太子殿下很快便得知乔小扇一天一夜还未醒来的消息。
他也不知道为何今晚会来这里,也许是被太子妃刻意掩饰的探索眼神给激怒了,也许是恰好遇上了来替胡宽传话的金刀客,也许是一时善心大发,总之他突然很想见乔小扇。
其实太子在来的路上想了许多要问的问题,譬如乔小刀为何会成为将军府遗孤,譬如她是如何逃出了东宫,又譬如她是否愿意跟自己回去。
然而到了这里他只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却还被狠狠的拒绝了。
身为高高在上的太子,从未有过这样的的经历,软言温语换来的是从高空重重的摔落。
回到东宫时已是深夜,雷雨已停,烛火未灭。亮堂堂的光线透出,照着的却是他孤寂的身影。
太子自嘲的一笑,仰头看向宫殿飞扬的檐角,黑黢黢的夜色中仿若随时可以腾空而去的长龙,摄人心魄却寂寥如斯,彷如已这般过了万年。
一如他自己。
金刀客今日来传话,请他为胡宽谋取两江督造制盐的肥差,他冷笑,到了如今这般地位竟还不知足,难怪连他父皇也忍不住要动手了。别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与他合作了,胡宽暗地里接近其他几位皇子的事情,他都清清楚楚。
他要这天下,要这无上权势,要乔小扇,最后却每一样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且还不一定能得到。
也许今夜是想去寻找一些安慰吧。原先还以为即使再淡然,她也该顾及自己的身体,说不定会向自己妥协,不想还是遍体鳞伤的回来了。
殿门打开,太子妃娉婷的身影在门边逆着光如同一个剪影,“殿下回来了?”语气里三分关怀,七分嘲弄。
太子斜睨了她一眼,心中一瞬间百转千回,接着忽而笑出声来,“今日方知,只有爱妃这般的人物才与本宫相配。”
他倒是向往乔小扇那般不同寻常的女子,但她如同闲云野鹤,只求隐于世间,安稳度日。而眼前之人却不同,她是富贵园中精心栽培而成的娇贵牡丹,孤芳自赏、不可一世并且如他一般寂寞而又向往权势。
果真般配。
太子妃闻言有瞬间的怔忪,接着便朝他端庄的行了一礼,而后侧了侧身,对他道:“既然如此,殿下请进来休息吧。”这次语气中不再有嘲弄之意,话中却是暗含深意,甚至她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了一丝期待。
太子却只是眯了眯眼,便转身离去。
既然知道胡宽不安分,他的父皇又正积极筹备除去胡宽,他如何能与她一起安歇?东宫子嗣的血脉,无论如何也不能掺入胡家的成分。
“爱妃早些休息吧,与本宫一样的人,便要与本宫一样承受这业火的煎熬……”语音随着他远去的步伐渐渐消隐,只余雨后清凉的湿意在风中肆意扩散。
拭目以待
乔小扇苏醒之后,整个侯府都重新焕发了生气。只除了一人,那人便是乔小刀,而她所愁的无非是现今的身为将军府遗孤的事实。
身份这种东西对乔小刀这种粗线条的人来说没什么概念,但那一段悲惨往事和压在身上的仇恨却让她不得不正视这件事情。一门三将的滕府,几百条人命,惨绝人寰的杀戮,她身为唯一的存活者与后嗣,虽然表面一切照旧,心中却终究觉得不安甚至惶恐。
她该如何背负?
乔小刀趴在凉亭的栏杆上幽幽叹息。
“一大早的就不见人影,原来是躲这儿来了。”张楚的声音大咧咧的从后面传来,随之乔小刀的头顶罩上一层阴影。看到她神情有异,张楚有些奇怪,“怎么了?你大姐都醒了,你怎么反倒蔫了?
乔小刀挑眼看了看他,随即又耷拉下了眼帘,“我这不叫蔫了,叫忧郁。”
张楚的嘴角抽了一下,挨着她坐了下来,“怎么回事儿?说说看吧。”
“嗯?什么怎么回事儿?”乔小刀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就是你为何一直这般萎靡的原因啊?”
乔小刀撇撇嘴,又耷拉着眼皮趴了回去,望着下方的一池湖水发呆。
“真是没劲!”张楚故意抱怨了一句,起身就走,谁知脚都迈出亭子了,乔小刀也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真奇怪,照理说她该立即出言反驳或者急着解释才是啊。张楚收回脚转身,抱着胳膊若有所思的看向她的背影。可能是受她刚才话语的影响,此时看她,倒真有点儿忧郁的意味在里面了。
“哎,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突然这么婆妈,也太吓人了。”停顿了好一会儿,张楚终究还是走回了她身边。
乔小刀总算坐直了身子看向他,张了张嘴,嗫嚅道:“张楚,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全家的亲人都被另一个人害死了,你说我要不要报仇?”
“当然了。”张楚理所应当的回答了一句,接着脸上便露出了鄙夷之色,“亏你还一直声称要行侠仗义行走江湖呢,自己家人的大仇都不报,算什么侠女?”
乔小刀神情一震,眼中燃起炽热的小火苗,对他重重的点了点头,“一语惊醒梦中人呐,没错,我要报仇!”
张楚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你这么认真干嘛?说的跟真的似的。”
乔小刀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下去。
“张公子,我家少夫人请您前去叙话。”凉亭外,巴乌恭恭敬敬的对张楚传话。
张楚一下子愣了愣,到京城这么长时间,乔小扇还是第一次请他单独见面。当然那“单独”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乔小扇坐在卧房前的小庭院中,身侧一丛不知名的小花开的灿烂,绚丽的红色对比着她苍白的脸颊,便将她衬得越发颓唐。已至春日,她身上还穿着裘衣,甚至连腿上都还搭着一块毛毯。
张楚走近几步,这才发现她最近一段时日瘦得厉害,脸颊都凹进去了。唯一不变的是她的眼神,如同在天水镇时一样,冷漠淡然,也只有这点让他觉得乔小扇还是以前那个会跟他斗嘴甚至动手的乔小扇。
他压下心头莫名涌出的一阵心酸,举步走得更近,故意扬起笑容道:“哟,今儿怎么有空找我了?兔儿爷知道了可是要生气的。”
乔小扇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没有反驳一句。
张楚突然很想挠墙,乔家姐妹都魔怔了不成?个个都没事扮忧郁!
“张楚,我没想到你会随小刀来京城。”过了一会儿,乔小扇突然开口,说的却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张楚耸了耸肩,“没什么好奇怪的,我本来是来看你的。”
“哦?那现在呢?”
“嗯?”张楚意识到口误,赶紧改口:“哦,不是,不是,我就是来看你的。”
乔小扇笑着摇了摇头,“张楚,有花堪折直须折,你当珍惜眼前人。”
张楚脸色微红,眼神闪烁,口中却“嗤”了一声,板着脸瞪她:“不带这么把妹妹往人家怀里送的啊!”
乔小扇叹了口气,半晌才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小刀。她不如小叶命好,能遇上妹夫那般的人,也不如我经历过许多。突然经受这些,我怕她会吃不消……”说到这里,她手拢在嘴边咳了几声,然后便抬眼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张楚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乔小扇收敛起视线,垂头盯着自己的发白的指尖淡淡道:“小刀的身份你还不知道,我慢慢告诉你。”
……
段衍之负手在书房窗边,望着坐在院中与张楚说话的乔小扇,眉头始终皱着。
“公子,人到了。”
巴乌躬身而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宽肩高个,梳着蒙古发式,见段衍之转身,对他躬身行了一礼:“宗主,已经查到那人所在,此时他就在城中暮楚馆中。遵照宗主指示,我们并未有所动作。”
段衍之闻言神情一震,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那便按照计划行事。”说完不等回答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乔小扇与张楚说完了话,正等着他反应,就见段衍之走了出来且神情严肃,忍不住担忧的唤了他一声:“相公,你这是要去哪儿?”
段衍之停下步子抬眼朝她看来,想了想,走到了她身边,看了一眼张楚,俯身对她道:“娘子可说完话了?若是说完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乔小扇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这段时间他一直忙于查找胡宽的罪证为将军府翻案,怎么还有心思带自己出去?
段衍之看出她神情间的疑惑,眉眼间染上笑意,忽而抬头问张楚:“张公子不介意吧?”
“什么?”张楚一脸莫名其妙,就见段衍之一把拦腰抱起乔小扇就朝外走去。
他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兔儿爷你是故意的吧,你抱你家老婆,还问我介不介意?你是故意刺激我的吧!!!
他这一气愤间,乔小扇已经面红耳赤的被段衍之抱着朝前院去了。
京城之地多繁华,但乔小扇除了除夕之夜与段衍之一起逛过一次之外,一直没有机会再出来。坐在马车里的时候,便忍不住掀了窗格上的布帘去看外面的景象。夕阳刚刚隐去,街道两边的商铺都掌上了灯笼,明亮的烛火照着往来不断的人群,各色春衫从眼前划过,热闹非凡。
“娘子若是喜欢,以后我会经常带你出来的。”段衍之笑眯眯的凑到她跟前,也就这时候他才褪去了这些日子以来始终萦绕在周身的严肃。
乔小扇看了看他,摇了摇头,“还是不用了,我更喜欢天水镇,清静些。”
段衍之毫不在意的握了她的手,笑着点头道:“那我们到时便回天水镇去,要么就像尹大公子与他夫人那般去将全天下都游览一遍,如何?”
乔小扇嘴角带笑,视线却移开了去,“好。”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巴乌在帘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公子,少夫人,到暮楚馆了。”
段衍之扶着乔小扇下车之际,瞟了他一眼,看到他微红的眼眶,好笑的摇了摇头。
巴乌抽了抽鼻子,看着进入暮楚馆大门的两人,默默靠着马车画圈圈:公子真是,没事上演什么感天动地告白戏,害他感情丰富的心灵一下子便承受不住了。虽然刚才两人在马车中只是只言片语,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追求,真是无奈中透着悲情,悲情中透着希望,总之就是……好感人呐,唔……
暮楚馆是妓院,但在京城并不算最大最有排场的。本来来此处的都是寻花问柳的男子,然而乔小扇直接被段衍之抱出了府门登上了马车,根本没有时间装扮,直接用女子身份就出来了,因此一踏入大厅便将众人的视线都给吸引了过来,想必是没想到这年头会有女子上妓院。暮楚馆的老鸨一见,赶紧迎了上来。
“哎哟,客官……”
“二楼西边第三间雅间可有客人?”段衍之没等她说完便直接打断了她的谄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