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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在死过人的房子底下睡觉。”
听到这里,蒋医生叹了口气,然后微微一笑,温柔地说:“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
“从前,在深山里,住着一个老妇人——”
“——有一天她怀孕了?”董耘挑了挑眉。
“……你怎么知道?”医生错愕。
董耘点点头,继续道:“她十月怀胎把孩子生下来。这孩子什么都好,老妇人很高兴。但是有一天这孩子在山里玩耍不小心摔下山崖,老妇人背起奄奄一息的孩子去另一个山头找神医。”
“……”医生目瞪口呆。
“然后神医找到了,神医说,救这孩子没问题,只要她去没死过人的家里讨一口饭来喂给孩子吃,孩子就能活。然后……孩子就死了。”
“……”
说到这里,董耘微微一笑:“这故事告诉我一个什么道理呢?道理就是——”
“谁家没死过人啊!”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天呐你竟然知道这个故事!”蒋柏烈看他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上帝。
董耘冷笑一声:“如果你注意看《怪客书店》第一季的话
,你就会发现这个段子在安慰失恋的徐康桥的时候,已经用过了。”
“……”
“不过,”医生决定不再去想关于这个段子的事,“徐康桥呢?你干嘛不去她那里?”
“她自己的公寓不久前才发生了大爆炸,她最近跟书店老板一起挤在书店的地下室里,要等整修完毕才能搬回去。”
医生恍然大悟:“这事我好像似乎隐约大概在什么时候……听她提过。”
董耘敷衍地笑了笑:“是在《怪客书店》第一季快要完结的时候。”
“哦……那么邵小姐呢?”
董耘双手插到头发里,用力挠了好几下:“我找不到她,手机关机,家里电话没人接。”
“你没有她家的钥匙吗?”
“我怎么会有她家的钥匙?”他一脸莫名其妙。
“但她的指纹可以打开你家的大门啊。”医生一脸的理所当然。
“她……我……”董耘眨了眨眼睛,这样说是没错,但……“谁规定她能开我家门我就一定要有她家的钥匙啊!”
医生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因为任何一段长久的关系都必定是建立在对等的基础上的啊。”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举个例子来说,如果只有一方付出而另一方是接受的话,那么这段男女关系很难维持下去。”
这……听上去是有点道理,不过——
“我真的没她家的钥匙。”董耘快要抓狂了。
“好吧,”医生点点头,抿了抿嘴,“你从这里走下去,沿着主路往南走,在快到大门的岔路口左拐,走大约一百米,就能看到一块招牌,上面写着‘招待所’几个大字。据我说知单间大约是一百八,通铺的床位是八十。”
董耘翻了个白眼:“我不要去那种地方。”
“那你到底想怎样?”一直好脾气的蒋柏烈终于开始咬牙切齿起来。
“我今晚想住这里。”
“你为什么不去住五星级酒店?你是大老板也。”
“我不喜欢住酒店。”
“可我这里是办公室啊,只有一张躺椅而已。”
“没关系,”董耘耸肩,“我只要有张被子就好。”
蒋柏烈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他是来真的。
“……那边的壁橱里有一床被子还有一条毯子。”医生终于投降。
“谢谢。”
“你欠我一个人情。”
“……好吧。”董耘扯了扯嘴角,勉强答应。
“不准开空调。”
“……好。”
“也不许偷吃我桌上的养乐多。”
“……没问题。”
“也不许看我的医疗笔记。”
“……”
“最重要的是——不准碰我的冰箱!”
“……你可以走了。”
就这样,董耘在蒋医生办公室的那张黑色躺椅上,过了一个晚上。说真的,他一直很喜欢这张躺椅,睡在上面,总是有一种让人踏实的感觉。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欠蒋医生的这个人情,第二天一早,就得还回来。
一(中)
董耘是被蒋柏烈激烈的破门而入的声音吵醒的。他睁开疲惫的双眼,发现蒋医生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快!快起来!来不及了!”蒋柏烈一脸严肃地说。
“什么来不及了……”董耘用力揉了揉眼睛,很希望这是在做梦。
“时间!”医生套上白大褂,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赶着要把小朋友送去巫婆那里的马车夫,“时间是不等人的!”
“……”
就这样,董耘稀里糊涂地跟着蒋柏烈上了车,他甚至连牙都来不及刷。
周末的早晨,马路上车很少,蒋柏烈开着他那辆红色的手排挡老爷车穿梭在都市街头。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监狱。”
“?!”
“我搞错了时间表了,本来今天应该只约了一场,现在两边撞车了,所以你得帮我这个忙。”
“等等等等……”董耘抓了抓头发,“你到底约了什么?”
“座谈会。”
“在监狱?”
“对,囚犯的座谈会。一对一的,主要是为了帮助他们反省,同时也不要失去对生活的信心。”
“然后你搞错了时间表,所以同一时间约了两个人?”
“对。”医生一踩油门,趁着黄灯冲过了路口。
董耘双手拉住头顶的拉手,说:“那你把他们放在一起谈不就好了,三人座谈会。”
“但他们一个在青浦一个在提篮桥。”
“……”
“那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帮我去跟其中一个人谈谈。”
“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忙?”
“因为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什么时候欠你人情了……”话说到一半,董耘就想抽自己耳光。
蒋柏烈一边踩着油门,一边好整以暇地转过头来,笑着点了点头。
“你要带我去哪里……”他简直要哭出来。
蒋柏烈一个急刹车,看了看车上的数字钟,吁了口气:“准时到达。你可以下车了。”
“……”董耘张开嘴,想说什么,但蒋柏烈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解开他的安全带,把他推下车。
“医生……”他站在那里,低□从车窗玻璃外面看着蒋柏烈,想问他什么叫“谈谈”。然而蒋柏烈只是给了他一个充满鼓励的微笑,然后一踩油门……消失了。
董耘目瞪口呆地在原地站了好久,才转过身,抬起头望着不远处那闪闪发亮的五个大字:提篮桥监狱。
“医生,”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警官从黑色的铁门里出来,看着他,“是蒋医生吗?”
“呃……”董耘指了指蒋柏烈离开的方向,“蒋医生他正好有事,所以让我……”
“哦,”警官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怎么称呼?”
他走到黑色的大门前,恭恭敬敬地说:“董耘。”
“董医生,”警官对他露出一个质朴的微笑,给他让出门,“进来吧。我姓李,你叫我老李就行。”
董耘站在那里,愣了几秒钟,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这实在是……让人做梦也想不到的经历。
董耘跟在李警官身后,一步步迈向监狱大楼。这里的房子墙面是浅灰色的,倒不破旧,看得出是不久之前刚整修过,各个地方都刷上了新漆。如果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十有□会觉得这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工厂。可是四周高墙上的铁篱笆给人一种禁锢的印象,而墙上的大幅标语也给人庄重严肃的印象。
李警官带着董耘走进一栋大楼,是那种老式的建筑,一条长长的笔直的走廊,两边是一排排房间,让人想起小时候的学校大楼。可是这里的光线很好,走廊宽敞又明亮,一点也没有压抑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先谢谢你能来。我们这次搞的这个心理医生的计划,全靠你们这些志愿医生的支持。”李警官一边走,一边说。
“啊……”董耘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嗯……”
“我先跟你介绍一下7269的情况吧。”
“7269?”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哦,”李警官笑起来,拍了拍脑袋,“这是我们这里的习惯,方便记忆。否则这么多犯人,光记名字就很困难。”
“……”董耘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的名字叫丁浩,‘浩瀚’的‘浩’。死刑判决是上个礼拜下来的,具体执行日期我们还没收到通知。”
听到这里,董耘脚步顿了顿:“死……死刑犯?”
“嗯,”李警官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稀松平常,仿佛对他来说,生或死只是一纸判决书而已,“他开车撞死了四个人,还逃逸。”
“……”董耘眨了眨眼睛,觉得呼吸也有点苦难起来。
“来吧。”警官对他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董耘抬起腿,跟上去。可脚下的步子,却像被灌了铅似的,越走越重。
终于,李警官把他带进一间充满阳光的办公室。警官一进来就开始打电话。董耘根本就没注意他,而是自顾自地观察着这间房间。
窗台上放着一盆盆兰花和盆栽,墙上挂着各种画,靠窗的墙角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一台咖啡机和一台面包机,旁边还有电水壶和茶叶。
正对着窗的那一面墙边则放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桌子的两边各有两把椅子。桌子和椅子都是白色桦木的,给人非常清新温暖的印象。在进门的墙角还有一张小小的办公桌,那应该是警官的办公桌,上面有一台电话和一架电脑显示器。
过不了多久,他听到门外的走廊上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然后有人在门口喊了一句:“报告!”
李警官挥了挥手:“进来吧。”
一个年轻的警官率先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制服胸前别着一块牌子,上面有“7269”四个数字。那身制服似乎有些旧了,因为洗得都发白了,可是看上去很干净,董耘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上面那股洗衣粉带着漂白粉的味道。
那人穿着一双白球鞋,鞋头已经发黑,手上带着手铐,再往上看,竟是一张稚嫩的脸。
董耘有些诧异地张了张嘴,像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名叫丁浩的死刑犯人,竟然这么年轻——他几乎还是一个孩子!
“来了,”李警官好像总是笑呵呵的样子,“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7269’小丁,丁浩。这位是董医生。”
“呃……不,”董耘有些窘迫,“叫我名字就好,董耘,‘耕耘’的‘耘’。”
“行,行,”李警官笑着点点头,“那你们坐,随意坐。”
接着,他又请那位年轻警官关上门,去外面等。然后他就开始泡茶、泡咖啡,一副忙着招待客人的样子。
“哎呀,”他说,“这个咖啡机怎么用啊,我们这个年纪的根本用不来这些新奇玩意儿……”
“不用忙了,喝茶就好。”董耘连忙客气地说。
“真的吗?”警官往玻璃杯里倒了好大一把茶叶,看得人嘴里发苦。
董耘干笑了两声,转过头来,发现自始至终,这个叫丁浩的青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于,他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只是定定地看着地面。
李警官把泡好的两杯茶放在长方形的白桦木桌上,对两人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坐,坐啊。”
董耘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来。
丁浩先是没动,然后也机械地坐下,只是眼睛仍是下垂的。
李警官自己也泡了一杯茶,坐到他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去,轻咳了一下,和蔼地说:“开始吧。”
董耘头皮发麻,不知道该怎么办。要说他这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