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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杜师母说不出“重大进展”的具体内容,然而,王璁马上意识到这是不平常的信息。
在回家的路上,月明如洗。王璁望着银球般的月亮,那上面出现的不是嫦娥的形象,而是杜微的形象。王璁暗自思忖道:“难道他们是‘几年不鸣,一鸣惊人’?”
王璁已经走到自己家门口了。不知怎么搞的,他突然转过身子,朝自己的助手的家走去。
王璁细细翻阅着助手收到的宇航中心转来的杜微的电报,他明白了:杜微和方爽正面临着重大的突破!
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妻子和三岁的小女儿,正在清凉的月光下等着他吃“团圆饭”。妻子是个俊美而贤慧的女性,生物系的助教。
王璁无心赏月,吃了几口月饼,就独自到书房里去了。他背剪着双手,来回踱着方步——这是他陷入沉思的习惯动作。王璁的心情,是复杂的。这几年,他一直暗暗地为自己没有陷身沙海而庆幸。如果当年跟随杜微去的话,今天他不会成为代系主任、副教授,也没有温暖的小家庭。然而,如今他猛然发觉,经过几年苦心经营,沙漠深处已经竖立起高高的发射架,即将把一颗震惊世界的科学明星发射出去!王璁是很懂得科学“行情”的人,他相信自己从电报中所作出的判断是准确无误的。他明白,如果天外恶魔真的在沙漠深处被制服,这将意味着什么?
王璁对那颗科学明星一旦发射成功以后的形势,作了这样的估计:对于杜微教授来说,倒没什么,因为他本来就已经是国内微生物界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新的胜利将会提高他的国际声望。俗话说,“名师出高徒”,老师名望的提高,将会使王璁也沾光。王璁最担心的是方爽,他俩本是“脚碰脚”,同班毕业,同时留校,同时成为杜微的研究生,同时当助教,同时提升为讲师。王璁深知,论业务,论才智,他在方爽之上。正因为这样,杜微教授喜欢他胜过喜欢方爽。这几年,王璁发表的论文接二连三,已经是副教授,再这样继续下去,过几年教授的桂冠自然会戴到他的头上;方爽呢,这几年一个字也未发表过,依旧是个讲师而已。要知道,从助教升到讲师并不算难,从讲师到副教授却不那么容易——许多人在学术上没有成就,一直到退休,也只是个讲师呢!然而,一旦方爽“一鸣惊人”,那样重大的学术成就会震惊世界微生物界的。到了那时候,方爽从沙漠凯旋而归,不仅可能被越级擢升为教授,甚至当个学部委员也不在话下!
黑格尔说过这样的话:“嫉妒便是平等的情调对于卓越的才能的反感。”一股强烈的嫉妒感,冲击着王璁的心扉。他的心跳怦怦加快了,他的耳根热了,他的眼睛也红了。
第二天上午,王璁向沙漠深处发去一纸电文:“欣悉进展神速。如需助战,当尽绵薄之力。”
想不到,当天中午,宇航中心就转告了来自大沙漠的信息:杜微教授很欢迎王璁参加到征服烈性腐蚀菌的行列中去!杜微教授认为,他能够很快弄清楚烈性腐蚀剂的分子结构,下一步便是如何用化学方法人工地合成它。然而,在沙漠之中,人少力单,限于条件,不能开展这项规模宏大的工作,希望王璁组织一个班子,邀请化学系的教师参加,着手这个重要项目的研究。由于烈性腐蚀剂是非生命物质,不会像烈性腐蚀菌那样会传染、繁殖,因此在滨海大学开展这样的研究工作是安全的,不会造成污染。
王璁满脸愁云一扫而光,立即复电:“照办。”
六
为了便于随时联系,滨海大学生物系也设立了专用电台,与沙漠深处进行对话。从此,电文不必请宇航中心代转了。
在生物系实验大楼里,出现了一间特殊的实验室——天花板、地板、四壁、门窗、桌椅、仪器,全用银光闪闪的金属钛做成。
王璁到底是富有才华的人,在他的领导之下,经过一年努力,人工合成烈性腐蚀剂的工作,很快就有了眉目。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批外国同行前来参观,王璁穿着笔挺的西装,用流利的英语向同行们介绍生物系的情况。当他陪着同行们走过一间实验室,那银亮的紧闭着的门窗,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尽管杜微曾一再关照过王璁,“不到火候不揭锅”,切不可过早向外介绍研究情况,然而此刻面对着那么多外国同行投来的期待的目光,一种无法抑制的炫耀的感情,使王璁开了口,透露了这一惊人的研究工作。
这消息当然几乎使外国同行们目瞪口呆。他们把王璁团团围住,无论如何要参观实验室,王璁只得以“防止传染”为借口挡驾了。
半个月后,世界微生物学会主席约翰逊先生发来了电报,邀请中国派出学者前往讲学,介绍第一次被人类擒获的太空微生物——烈性腐蚀菌。《世界微生物学报》编辑部也发来电报,愿意立即发表中国学者的这一研究论文,并告知将按该刊最高稿费十倍的标准付给酬金。编辑部认为,能够发表这样的论文,将使《世界微生物学报》增光。
说出去的话,像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两份电报都是拍给王璁的,不过,约翰逊的电报中并未指出邀请王璁。王璁本来想马上把电报转交杨校长,但是细细一想,觉得还是先电告杜微的好。
杜微的回电很快就发来了。当然,他批评了王璁过早地“揭锅”。不过,话既然讲了出去,国际上又这样重视,就当派人出国讲学。派谁呢?唯一的人选,就是王璁!因为杜微和方爽不能离开沙漠——万一身上或飞机沾带了烈性腐蚀菌,后果不堪设想。
杜微的电报,正是王璁想得到而果然得到的答复。王璁匆匆来到杨校长办公室,把国外来电、沙漠来电,都放在杨校长面前。
于是,王璁又得到了他想得到而果然得到了的答复:“既然国外来电邀请,而杜微教授提议你出国讲学,校领导也同意。”
轻轻松松,顺顺利利,王璁出国讲学就这么定了下来。王璁那白净的脸上,泛起了喜悦的红晕。
紧接着,王璁着手办理另一件大事——写作论文。
王璁有点踌躇起来,荡漾在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了。因为这项研究工作是杜微和方爽花了多年心血所做的,王璁对于详尽的情况,并不了解。尽管王璁文思敏捷,然而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王璁只做了化学合成方面的一部分工作,只能写这一小部分。
怎么办呢?唯一的办法是请杜微和方爽写作论文。
王璁在给杜微和方爽发去电报之后,又习惯地背剪双手,踱起方步来了。他们会不会留一手?会不会不把关键性的数据写上去?——特别是方爽,跟他“脚碰脚”,也许会留一手。根据他的经验,在科学界,留一手是常有的事。不留一手,怎能在关键性的时候胜人一筹呢?
王璁不断踱着方步,又担心起另一个问题:论文该怎样署名?署名,是件大事儿,表明论文发表后所带来的学术荣誉应该属于谁,这就像在专利权证书上签名一样神圣。王璁认为,这篇论文的作者,当然是三个——杜微、方爽和他。署名的顺序,可能是杜微、方爽、王璁。把杜微这样的权威放在首位,是理所当然的,是科学界的惯例。关键是他与方爽的排名顺序,如果把方爽排在他的前面,那么……
杜微曾说过王璁“聪明过人”,但又“聪明过度”。此刻,王璁不停地来回踱着,内心正在受着聪明过度的折磨。
一个多星期以后,长长的电文,从收报机中泻出。不言而喻,发来的是论文电稿。
王璁迫不及待地看着电文。在论文标题之后,照例是作者的姓名。尽管王璁聪明过人,这一次却万万没有料到,名列首席的不是杜微,不是方爽,不是王璁,竟然是李丽!
像闪电一般,在王璁的眼前浮现着一位姑娘的倩影;脸色红润,鼻子小巧挺直,嘴唇微微噘起,一对黑宝石般的大眼睛,一头棕黄色的波浪形烫发……王璁对她是那么熟悉,一度把整个身心交给了她。然而,经过六个春秋,他淡忘了……
王璁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没有想到,杜微和方爽还一直牢记着她,把她的名字放在第一个。
王璁的视线重新落在电文稿上。在李丽之后,写着另三位作者的名字,顺序为杜微、王璁、方爽。
这又使王璁的心猛烈地颤动了一下。尽管他很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够排在方爽之前,但是他很难置信从沙漠中发出的论文稿上会是这么排列的!
王璁一字不漏地读着长长的论文。他是内行,一看就知道论文的内容很扎实,条理清楚,数据详尽,没有“留一手”的痕迹,这使王璁深感满意。论文中以显著的地位提到了李丽,称颂她是烈性腐蚀菌的发现者,世界上第一个明确描绘了烈性腐蚀菌的形态的人,第一个指出了烈性腐蚀菌不能腐蚀金属钛。她的这些发现,为尔后的研究工作开辟了道路。论文建议把烈性腐蚀菌命名为“李氏菌”,以纪念这位为此而献身的中国青年女科学家。
王璁把论文一连看了三遍,论文的执笔者是方爽。
王璁除了根据杜微教授的意见,补充了化学合成部分的内容之外,其余的一字未改。他把论文译成英文,送去打字。
论文的英文打字稿送来了,王璁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行作者名字上,自言自语道:“李丽已成故人,放在首位无碍。杜微放在第二位,理所当然。至于我放在方爽之前,原文如此嘛!”王璁一边得意,一边自我安慰。
一切,都如愿以偿。
尽管王璁也曾出过国,不过,由于他资历浅,在国际会议上只是一名普通的代表而已。然而,这一次今非昔比。他,成了红极一时的新闻人物。他的形象,出现在报纸上、电视荧光屏上、电影银幕上。
“王——征服太空恶魔的英雄”,“王——像钛一样不畏腐蚀的人”,“王——开创了微生物学的新纪元”,“王——太空微生物学的奠基人”……国外报纸用大字标题,向读者介绍了尊贵的王璁先生。王璁看到这些报道,心花怒放,他从未享受过这样高的荣誉。然而,当他一想到沙漠,他的炽热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感。荣誉与虚浮,交织出一张花色复杂的感情之网。多少年来,王璁日日盼,夜夜盼,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闻名世界,想不到这一天果真到来时,他的内心却又隐隐地感到痛苦。
雪花般的宴会请帖,向王璁飞来。王璁一天出席三次宴会,还应接不暇。
在世界微生物学会主席约翰逊举行的私人宴会上,他在跟王璁频频干杯之后,半开玩笑地对王璁说:“王先生,你考虑过没有?也许,你们的这一成就,会获得世界科学奖金!”
“哦?”王璁吃了一惊,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
“真凑巧啊。”约翰逊眯着碧蓝的眼睛,双眉一扬,笑嘻嘻地说,“世界科学基金会规定,如果某项获奖成果是由许多人做出的,至多只能有三人获奖。获奖是莫大的荣誉,可是常常由于只能三人得奖而引起一场纠纷。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叫做‘摆不平’。你们这项研究,正巧是你和杜先生、方先生三人合作,将来三人一起获奖,不会有什么纠纷。王先生,让我冒昧地为预祝你获得世界科学奖金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