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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仍然是普通的物质。迄今为止,科学家没有在大脑中发现任何超越物质的
神秘力。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在骈胝体中安一个物质开关呢?”
那时我就发现了亚伦的亢奋。不过我的思维太迟钝,从未预料到它对世界的
影响。米基先生继续说:
“当然,这是一种复杂的开关。不过首先要肯定,它绝不是不可实现,相反,
相对于复现人脑来说,这是很容易实现的。据估计,人造神经将在5年内研制成
功。而且很幸运,人脑是一块免疫学的福地,那儿基本不存在异体排斥的问题。
所以,在骈胝体的切口处安上开关,只是一个实用技术问题。”
亚伦高声说:“那时,100个卡斯帕罗夫就可以并联成人脑网络,同电脑
一块雌雄了!”
这句话使米基浑身一震。他仔细打量着亚伦,兴奋地说:“小伙子,你知道
这个想法的真正价值吗?这是引导人类智力走出死胡同的最简便易行的办法。感
谢上帝在人脑中留下这个山口,它虽然狭窄,但很容易变成对外的门户,使大脑
联网得以实现。我们可以把千千万万个各行各业专家的大脑合并起来,把个人的
智力之泉汇成大海,用人脑网络同电脑网络抗衡。”
一个长发披肩的小伙子耸耸肩:“那样一个多头怪物还能称作‘人’吗?”
大家都笑起来,米基也笑道:“可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人吧。至少,如果下
个世纪的主人要在多头怪和冷冰冰的电脑中选取的话,你肯定选前者吧。”
十点钟,我们簇拥着把米基先生送走。他意犹未尽,在大门的台阶上停住,
补充道:“有远见的科学家早就预言,21世纪将是生物科学尤其是脑科学的世
纪。科技进步单靠软件的进步已经不行了,必须对硬件——人脑作一番改进。我
是个乐观主义者,我相信一句中国哲理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当人类智力快走入死胡同时,也预示着它的革命。”
他同亚伦拥别:“孩子,多灾多难的犹太民族能够生存到现在,就是靠我们
不同寻常的大脑。占人类不足0。5%的犹太人,在诺贝尔资金获得者中竟占了
20%,我希望脑科学的突破也在犹太民族中完成。小伙子,快点长大吧。”
我的思绪又回到那个特写的场景:笔直的天河闪着银光,四周是天蓝色的虚
空。我穿一件洁白的无袖连衣裙,开领很低,天风中衣裾飘飘,吸引着亚伦的视
线。我们沉津在米基教授所激起的深沉感情中,寂静中只听见清浊有别、快慢不
同的两个心跳。但我慢慢从这团混合思维中抽出我的根须,团成一团。我想起
“黑色”的舅舅,他恨恨地说:“他们把上帝创造的人类与撒旦杂交,背弃了与
上帝的立约。”我忆起穿黑衣的阿莉亚(那当然是我)在诅咒亚伦:“你的发明
毁掉了人的独立人格,剥夺了人的隐私权,我恨你。”
我又渐渐滋生出对亚伦的敌意。
亚伦当然能读出这种敌意,但他不加理会。他说:“很抱歉,我在为你作裂
脑术前未征得你的同意。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和我一样,是人脑网络的创始人。
如果创始者本人不愿享受这个发明的神奇,未免太令人扼腕了。阿莉亚,随我来
吧,我向你展示一个全新的世界。如果这趟旅行之后,你还执意回到冥顽不化的
哈西迪教派,我会为你作复原手术。”
未等我同意,他已带我踏上天河的河面。我们浸在银光中,随河水飞速向前。
河道两旁有无数银色的支流,密如蛛网,每道支流都是一个幽邃博大的世界。
亚伦说:“20年来,我们已建立了完整的人脑网络。阿莉亚,回过头看看
原人类的分散型智力,实在太可怜了。即使是最杰出的科学家,穷其一生,也只
能看到脚下的方寸之地,他们怎么可能建立起辽阔的科学体系呢?现在不同了,
我们可以随意撷取任一个专家的知识,合并起来,培育出对宇宙的通感通觉。”
他笑道,“你想猎取什么?是想学会最深奥的中国围棋,是想吸取人类所有的数
学知识,还是想学会古典近代音乐家的所有乐曲?我都可以为你办到。”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在银河上随意翱翔,知道自己已具备了那种通感
通觉。我能体会到宇宙的博大,欣赏着宇宙秩序的完美和谐——这在过去,对我
的平庸智力来说是根本不能想象的。但另一方面,我又顽固地抱着敌意,知道这
些东西都是亚伦强加给我的。我尽力抵制着他的诱惑,冷淡地说:“不,我不会
和魔鬼同流合污。”
亚伦对我的顽固十分恼怒,冷笑一声:“既然你的信仰这样虔诚,那我至少
让你看一样东西。”他拉着我拐入一道支流,“这是生物科学家钱德尔的大脑子
网络。他致力于开发猩猩的智力,已取得不少进展。我想,看看猩猩的思想,对
你会有所帮助。”
我们置身于非州,密林中有一群猩猩,其中一只雄猩猩仇恨地盯着摄像镜头。
亚伦用力把我向前推去:“进入它的意识吧。”
我经历了一个奇妙的过程。几乎像是灵魂投生一样,我进入了雄猩猩阿诺的
身体,与它合而为一,与此同时,阿莉亚的意识还在高高飘浮,好奇地评论着阿
诺可笑的心理活动。我(阿诺)的意识是杂乱的,断续的,那些白皮肤的异类教
我识数,我知道一串24只的香蕉,吃去18只后还余6只。白皮肤的异类带给我
很多从没吃过的好东西,教我不用害怕能烧痛脚爪的火。但我仇恨他们,因为小
猩猩一天天在变化,它们在学习新东西时把父母远远抛在后面,这使我嗅到一种
说不清的危险。我的怒火越来越旺,狂怒地拍打着地面,咆哮着冲过去,把摄像
镜头摔碎。
“杀死他,杀死他!”猩猩阿诺用英语咝咝的诅咒。
我打了一个寒颤。这些诅咒似乎打开我脑海最深处的一个秘密开关,舅舅冷
漠的训诫从冥冥中飘出来。我茫然回顾。听见亚伦冷冷地说:“看了猩猩的顽固
后,是否对你有一点触动?”
杀死他,杀死他。我闭着眼睛,处于被催眠的状态。舅舅在我耳边反复念诵
着,他的声音是黑色的,稠浓的黑色。
“杀死他,阿莉亚。你进入魔穴后,他一定会把他和你的大脑联结,向你灌
输邪教的思想。不要受他蛊惑,你要趁机用意志迫使他沉入死亡之海。”
我喃喃道:“我能做到吗?”
“你能,一定能。一个一心要死去的人,一定能迫使灵魂脱离躯体,你只用
紧紧抓住他,不让他逃走。”
我凄然道:“你要我和他同归于尽?”
舅舅沉痛地说:“我的好孩子,勇敢地去吧。你舍身行义,主会把恩宠施于
你的灵魂。”
我和亚伦在天河中遨游,河水澄碧得似乎不存在,透过它能清楚地看到亚伦
强健的裸体。我对他凄然一笑:“亚伦,我再也不放你离开了。”
我猛地扑过去,像八爪章鱼那样紧紧箍着他,用力夹着他的腿脚。亚伦吃惊
地喊:“阿莉亚,你疯了?快放开我!”
我们疾速向水下沉去,冰凉的水压迫着我们,把我们的生命力一点点往外挤。
我的意识逐渐丧失,半昏迷中,我能感到他的体温,感到口唇相接的快感,这使
我有一种奇怪的安心和喜悦,我喃喃道:“亚伦,我不放开你,这样很好。”
亚伦的挣扎已逐渐软弱,两人飘飘荡荡的向深渊跌落。忽然脑后重重的一击,
我痛苦地喊一声,放松了四肢。接着有人扯住我的头发疾速向上游去。等我清醒
时,丽拉正在对我施行人工呼吸,筋疲力尽的亚伦也在帮他。我哇地一声,吐出
一滩苦水,丽拉仇恨地骂道:“你这个妖妇,心肠太毒了,竟然拉亚伦一块儿去
死!幸亏我一直在监视着你们。”
她穿着黄色的比基尼泳装,肌肤光滑润泽,胸脯饱满,浑身散射着青年女子
的生机。她扭头看亚伦时,目光脉脉含情。我的思想已完全麻木了。我不知道这
是如何发生的,很久,意识深处才浮出舅舅荧荧的目光。像一只黑色的蜘蛛,盘
踞在我的意识中央。我悲哀地叹口气。亚伦疲乏地说:“不要埋怨她了,是她舅
舅的巫力在控制着她。丽拉,谢谢你,请你回去吧,我还要和她呆一会儿。”
丽拉怨恨地看他一眼,默默地起身离去,苗条的胴体摇曳着,渐渐消失在白
色的沙滩中。
很久很久,我木然看着亚伦,不知自己该是悲哀,还是惭愧。亚伦喘息稍定,
苦笑着说:“阿莉亚,我已尽力了,也许我们的缘份只能到此了,我不怪你。我
们在这儿告别吧。”
我犹豫着,下了决心:“不,分手前我只有一点要求:想知道25年前你为
什么离开我。”
亚伦苦笑道:“这太容易了。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查看呢。不要忘了,我
的意识已完全向你敞开。”
我倔强地说:“不,在没有征得你的同意之前,我决不窥探你的隐私。”
亚伦定定地看着我,像是怜悯,又像是感动。未了,他沉重地说:“请吧,
我同意。”
那天是逾越节。我要随父母郊游,突然接到亚伦的约会电话。我略为犹豫后
答应了,亚伦一年来心情很坏,我猜不出其中的原故,百般解劝也不能把他从自
我囚禁中拉出来,我很为他担心。
巴比酒吧里顾客很多。人们饮着美酒,吃着无酵饼,醉薰薰地同陌生人拥抱,
我看见亚伦独自坐在靠窗的一张桌上,桌上摆着一枝花瓶,插着白色的茉莉,他
的沉闷阴郁与周围的节日气氛很不协调。
他啜着马提尼酒,为我要了一杯加冰的可乐。我问亚伦,你有心事?你约我
来干什么?亚伦阴沉地注视着那束茉莉,冷淡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想把咱俩
的关系画一个句号。”
“为什么?”我吃惊地问。
亚伦简单地说:“我们彼此不合适。”
我抑制住气怒,尽力平静地说:“亚伦,我知道你最近心情烦燥。你不要这
样,我们两人好好谈一谈再作决定,好吗?”
他决绝地说:“不必了,我主意已定。我马上就要离开此地,再不会与你见
面了。”
我勃然大怒:“你以为我是谁,是终日头戴面纱、对男人唯命是从的伊朗女
人吗?好,让我们互道永别吧。”
我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在拉开玻璃门时,我又闪出一丝犹豫。亚伦的乖张决
定一定有什么异常原因吧,但一个少女的自尊使我无法回头,我摔门而去——不,
我不能一走了之。既然亚伦给了我窥探隐私的权利,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我看见亚伦父亲尖叫一声,丧失了意识。仰面跌倒在地上。他口唇青紫,身
体强烈地抽搐着,嘴中卟卟地吐着血沫。8岁的亚伦回家来正好撞见这一幕,吓
呆了,很久才清醒过来。他哭着学妈妈过去做的那样,把父亲的身体放平,头向
一侧偏卧,解开他的领扣,又掏出手帕用力塞到父亲的牙关里。
一个人尖叫着跌倒的镜头反复地慢速播放,我忽然发现跌倒者的年纪变了,
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