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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可以有梦想的,对吧?”
因此他决定着手此事。他配备了一艘有着足够强大电脑的飞船,强大到可以处理已知宇宙中所有人口的相关数据,并能计算出那些复杂无比的相关路线。
他的飞船悄然越过太阳系的轨道,准备借着环绕太阳的力量,将自己抛入星际空间。
“电脑。”他说。
“在这儿。”电脑尖声答道。
“下一个在哪?”
“正在计算。”
哇布格对着夜空中那些奇妙的珠宝凝视片刻——那上百亿的、钻石屑一般的星球,闪耀在无垠的黑色背景之上。每一颗、任何一颗,都在他的行程里。其中大多数星球他得去上百万次。
他想象用自己的路线将天空中的小点都连了起来,就像小孩子做的连线游戏一样。他盼望着能够拼成一个在宇宙大多数语言里都非常非常粗鲁的单词。
电脑发出单调的哔哔声,表示它已经完成运算。
“佛方加。”它答道,哔了一声。
“佛方加第四星。”它继续说,哔了一声。
“预计行程,三周。”它又继续说,哔了一声。
“到那去见一只小鼻涕虫,”它哔了一声,“它是‘阿瑟-尔菲-唉利-意普邓努’属的。”
“我猜,”它哔了一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决定叫它‘没大脑的屁股’。”
哇布格咕哝了两声。他望着窗外不时展现的、宏伟的自然景观。
“我想我要小睡一下。”他说。又补问道:“接下来四个小时里我们要经过那些网络区?”
电脑哔了一声。
“环宇参考,思想小灵通和家用智能宝盒。”电脑说。哔了一声。
“有我还没看过三万遍的电影吗?”
“没有。”
“噢。”
“有个《焦灼太空》。你只看过三万三千五百一十七次。”
“放到第二卷的时候叫醒我。”
电脑哔了一声。
“睡个好觉。”它说。
飞船滑进了夜空。
此时此刻,在地球上,大雨倾盆而至,阿瑟·邓特坐在他的山洞里,度过他一生中心情最恶劣的一个夜晚,一边想着他可能对那个外星人说的话,一边不停地扇着苍蝇(那些苍蝇自然也度过了一个心情恶劣的晚上)。
第二天,他为自己做了个兔皮袋子,他想,用这个来装东西应该还不错。
第二章
这个早晨——距上述事件已有两年——是一个清新甜美的早晨。阿瑟正从被他称为“家”的山洞里钻出来——当然,除非他想出了更好的名字,或者找到一个更好的山洞。
尽管他的喉咙因为之前惊恐的呼喊而隐隐作痛,他却突然觉得心情很好。他把那件破睡袍紧紧裹在身上,面对明媚的晨光微微一笑。
空气洁净而芬芳,和风轻拂过山洞周围茂盛的野草,小鸟叽叽喳喳地说话,蝴蝶翩翩起舞,大自然里的万事万物,不约而同地在这个时候显得无比美好。
阿瑟并不是因为这种田园牧歌式的美好才那么开心的。他的原因是,终于有了个好主意,能让自己对付这可怕的孤单、噩梦、对园艺的失败尝试、以及完全无望的未来和在这个史前地球上无聊的生活。这个主意就是:他要疯了。
他再次微微一笑,啃了一口晚饭吃剩下的兔腿。他愉快地嚼了一会,决定正式宣布一下自己的决定。
他直起身来,环顾这由原野和小山组成的世界。为了增强自己说话的分量,他把兔子骨头挂在胡子上。他极力张开双臂。
“我要疯了!”他宣布。
“好主意。”福特·长官一边说着,一边从他刚才坐的岩石上爬下来。
阿瑟一时反应不过来,下巴不知所措地张了张。
“我疯过一段时间,”福特说,“也没什么好处。”
“明白吗……”福特说,“……”
“你去哪了?”阿瑟打断道,现在他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了。
“周围。”福特说,“周围,到处。”他露出自己惯用的、常被认为很失礼的咧嘴一笑,“我只是自己放松了一下大脑而已。我想,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很需要我的话,它会叫我回来的。它真的叫了。”
他从一个严重破损的书包里掏出那个亚以太自动感应器。
“至少,”他说,“我认为它叫了。这个已经有点儿反应了。”他摇了摇感应器,“如果是个假信号的话,我会疯的,”他说,“再次。”
阿瑟摇摇头,坐下。他抬起头。
“我以为你一定是死了……”他坦白地说道。
“是的,有一段时间。”福特说,“然后我决定当几个星期的柠檬。跳进一杯杜松子酒加汤力水里,再跳出来,这能让我保持好心情。”
阿瑟清了清嗓子,接着又清了清嗓子。
“你,”他说,“在哪……?”
“找到一杯杜松子酒加汤力水?”福特愉快地说,“我找到了一个小湖,把它当成一杯杜松子酒加汤力水,然后跳进去,再跳出来。至少,我把它想成一杯杜松子酒加汤力水。”
“我可以,”他接着说,带着一种能让一个正常人去撞树的灿烂笑容,“想象它就是。”
他等了一会阿瑟的反应,但阿瑟比他想象的更理解这一切。
“振作点。”他冷静地回答。
“值得注意的是,你瞧,”福特说,“疯狂地努力使自己不要疯掉,这不值得。不如干脆就放弃,还能保持正常呢。”
“你这就叫又正常啦,是吧?”阿瑟说,“我只是咨询一下罢了。”
“我去了非洲。”福特说,
“是吗?”
“是的。”
“那儿怎么样?”
“这么说,这是你的山洞,对吧?”福特说。
“呃,是的。”阿瑟说,他觉得怪怪的。经过了四年的绝对的独处,他是如此高兴、如此宽心能看到福特出现。都快哭出来了。另一方面,福特,却是一个能让人迅速感到恼火的人。
“很不错,”福特说,就阿瑟的山洞发表评论,“你一定很讨厌它。”
阿瑟懒得回答了。
“非洲很有趣,”福特说,“我在那儿搞过一些新玩法。”
他目视远方,充满沉思。
“我曾经乐于残忍地对待动物,”他轻轻地说,“不过仅仅是,”他补充道,“一种爱好,”
“哦,是的。”阿瑟小心翼翼地说。
“是的。”福特肯定道,“我就不用那些细节来困扰你了,因为他们一定会的。”
“什么?”
“困扰你。不过,你也许对这事更感兴趣:关于你在N个世纪以后会认为是长颈鹿的那种动物,我以一己之力影响了它们的进化趋势。还有,我在学习飞行。你相信吗?”
“说吧。”阿瑟说。
“我就告诉你。我正要提呢,《指南》上说……”
“啊?”
“《指南》。《银河系漫游指南》。记得吗?”
“嗯,我记得把它扔进河里了。”
“对,”福特说,“我又把它捞起来了。”
“你没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再扔一次了。”
“好吧。”阿瑟认了,“它说……?”
“什么?”
“《指南》上说?”
“《指南》上说,飞行是有方法的,或者说有诀窍的。诀窍就在于,你得学会把自己朝地上抛去,然后不碰到地上。”他讪讪地笑了,指指自己的膝盖,又举起手臂给阿瑟看他的肘部。这些部位的衣服都磨得破破烂烂了。
“我到现在还做得不太好。”他说着,伸出手来,“真的很高兴再见到你,阿瑟。”他说。
阿瑟摇摇头,一种强烈的、非常复杂的感觉向他袭来。“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一个人了。”他说,“一个都没。我几乎不记得怎么说话。我不断地忘掉单词。你知道,我有在练习。我练习对着……对着……人们一般把疯子对着说话的那些东西叫什么?比如‘乔治三世’?”
“国王?”福特猜道。
“不对,不对。”阿瑟说,“就是那种用来对着说话的。看在老天的份上,我们身边可到处都是。我自己就造了上百个。他们都死了。还有树!我还练习对着树说话。那是干什么?”
福特依然伸着手。阿瑟不解地看着这只手。
“握手。”福特提醒他。
阿瑟握了。一开始还有点紧张,仿佛它会变成一条鱼。然后,阿瑟感到潮水般涌来的释然,他用双手紧紧抓住福特的手,摇了又摇。
过了一会,福特觉得该告一段落了。于是他们爬到附近一块突出的岩石顶上,纵览四方景色。
“那些高尔加非洲人①怎么样了?”福特问。
【① 高尔加非洲人:第二部中出现的、一拨移民到史前地球的外星人。原文Golgafrinchans,单词后半部分跟“非洲人”(african)很相似,疑似作者故意为之。——译者注】
阿瑟耸耸肩。
“他们中很多人没挨过三年前的冬天,”他说,“剩下少数撑到春天的,说他们需要休假,就坐上木筏子离开了。根据历史他们应该活下来了……”
“呵,”福特说,“好吧好吧。”他把手放在嘴边,再次环视这个空荡荡的世界。突然之间,福特感觉到一种活力,一种目标感。
“我们走,”他很兴奋地说,带着充满活力的战栗,
“去哪儿?怎么去?”阿瑟问。
“我不知道,”福特说,“我就是觉得时机到了。会有事情发生的。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他压低声音,如同耳语一般:
“我已经发现了,水流里的波澜。”
他凝视远方,目光炯炯有神,似乎希望能起一阵风,好把他的头发吹得戏剧化地向后飞舞。可惜,风正忙着跟不远处几片叶子胡闹呢。
阿瑟请他再重复一下刚才的话,他没听懂。福特又重复了一遍。
“水流?”阿瑟说。
“时间与空间的流动。”福特说。这时来了一小缕风,他便露出牙齿迎接风儿。
阿瑟点点头,又清了清嗓子。
“我们说的是不是,”阿瑟谨慎地问,“一些沃贡人自助洗衣店,或者别的什么?”
“漩子,”福特说,“就是在时空连续体里的那种,”
“啊。”阿瑟点头道,“他呀。是他?”他把手插进睡袍的衣袋里,显得很懂似的。
“什么?”福特说。
“呃,漩子,”阿瑟说,“又是谁?确切地说?”
福特恼火地看着他。
“你到底听不听?”他愤愤地说。
“我在听啊,”阿瑟说,“不过不知道有没有用。”
福特抓着他睡袍的领边,慢慢地、仔细地、耐心地告诉他,就像自己是电话公司收费员一样。
“有一些……”他说,“由不确定性组成的集合……”他说,“它们处在整个架构里……”他说.
阿瑟傻乎乎地望着福特正拉住的睡袍边缘。福特赶在阿瑟说出什么傻话之前继续讲道:
“…也就是时间与空间的架构里。”他说。
“啊,这样。”阿瑟说。
“对,这样。”福特肯定道。
他们俩立在史前地球的这座小山坡上,定定地盯着对方。
“就没了?”阿瑟道。
“它,”福特补充道,“制造了不确定性的集合。”
“它造的?”阿瑟说。他的目光坚定不移。
“它造的。”福特以同样沉静的表情答道。
“很好。”阿瑟道。
“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