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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沫小声说:“要不去儿童医院吧?”
佟老太不耐烦:“那么远?我一会子还要回去做饭,囡囡马上就放学了。”佟老太嘴里的囡囡,是佟瑞安哥哥的女儿,佟家第一次得的孙女,从出生开始就跟在爷爷奶奶身边,佟老太之前也没养过女儿,因此视若珍宝。
苏沫低着头不吭气,想了半天,忽然想到了涂苒,于是说:“要不您回去,我一个人就行了。我有个同学的老公是这里的医生,看他能不能帮一下忙。”
佟老太看她那模样,叹了口气:“你不行,还是我和你一起,别又说什么话把人给得罪了。”罢了,就敦促着儿媳妇与人联系。
涂苒看见陆程禹的时候,他果然是在查房,身后跟着好几个年轻恭谨的实习生和护士。
许是住院期间的病人,往往不自觉地对医生产生一种微妙的敬畏和依赖之情,更何况是遇到陆程禹这样不苟言笑,行事严格细致的主治大夫,因而当身穿白衣的队伍所到一处,那里便是非比寻常的安静和严肃。
陆程禹偶尔回头,向实习医生询问,声音不大,脸色也并非严峻,却教人紧张忐忑。待对方回答完毕,他总能迅速做出回应,抓住回答中的弱点,言辞温和冷静,逻辑严密,被问的人若是准备不足,言语间难免闪烁,他从不刻意给予批评,不逼人入墙角,却使人自觉羞愧。
大多时候,陆程禹似乎更愿意倾听病患自己诉说。
每当此时,年轻的医师,嘴角扬起浅笑,用目光鼓励着对方,耐心而专注。
病床上,一位老者抓住他的手道:“陆医生,我感觉自己好多了,你看,你看,我可以下地走路啦,”他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地从床上站起身,并且示范性的往前挪动步子。
陆程禹点头道:“赵老,我想过个两三天,您就能回家带孙子了。”
老者不由笑逐颜开。
陆程禹见他一只脚上鞋带散落,极其自然地蹲下身去,替他系好。
老人略显无措,连声道谢。
身后一群人里,也有讶异的目光投来。
陆程禹站直了身,只是从容一笑。
又有一性格随和泼辣的半老妇人忽然探过头来问道:“陆医生,我想问您一件事儿,您有对象吗?”
有人憋不住笑出了声,那妇人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给人介绍一下……”
陆程禹微笑道:“阿姨,我早了一步,去年才结的婚。”
妇人拍着腿叹道:“可惜了,我早一年来住院就好了”
话音未落,众人都笑了起来。
室内,稍显压抑的氛围顿时一扫而空。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从大扇的玻璃窗外跳跃而入,洒在那人乌黑的发上,照耀着他年轻醒目的眉眼,以及生动的笑颜。
一不小心的,涂苒就被那阳光晃了眼,也晃了神。
……
直到从病房里出来,陆程禹才看见她。这位做丈夫的不禁讶异的微微扬起了眉。
待涂苒说明来意后,陆程禹抱起孩子来瞧,看了看口腔,又仔细听了心肺,说道:“不碍事,上呼吸道感染,痰多粘稠,肺部没问题。”
苏沫的心勉强落下一半,问道:“肺里没有杂音吗?怎么呼吸的时候还是这么大声呢?”
陆程禹解释道:“因为咽喉部位有粘痰,孩子太小,痰液在呼吸时发生的震动传到肺里,所以听上去像是肺部的问题。”
苏沫仍是不放心:“在门诊让江教授看过,又说是肺炎又说是哮喘,让住院的啊?”
陆程禹见她将信将疑也不以为意,接过病历翻了翻,一看之下却不由皱了眉,沉吟道:“怎么给这么小的孩子用激素?”略一思索,又说,“住院治疗无非也是用抗生素,和门诊没区别,效果不大,用多了也不好,只是孩子太小,痰化得慢,药吃多了对消化系统不好,可以用化痰的仪器试试。做家长的不必过于担心,病毒性感冒有个自愈过程,痰液也会被人体自行吸收。当然,如果你们想住院的话也不是不可行。”
苏沫有些拿不定主意,扭头看了看婆婆,才低声道:“还是她在医院里我放心些,这几晚都咳得睡不着觉。”
陆程禹点了点头:“跟我来。”
一行人下楼去到儿科病房,陆程禹敲开办公室的门,一位医生模样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那女子生的清丽婉转,稍大的制服越发能显出她的纤秀身段。
涂苒一看到她,就觉得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来,可是直觉使然,内心又催促着大脑不断的回忆,如此愈加有些觉得急躁。
女医生在陆程禹跟前表现得似乎不大自然,她稍稍掂了掂脚,这个动作使她看上去像是普通女孩在对男友撒娇一样,她看着眼前的男人问道:“找我?”
陆程禹并不介绍随行的人,只说:“这儿有个孩子上呼吸道感染,想住院治疗,有床位没?”
女医生似笑非笑:“又是你的孩子?”
陆程禹看了她一眼,神色莫名:“不是。”
女医生娇俏的向陆程禹一伸手:“病历呢?”
陆程禹把病历递给她:“看看你们科同事开的处方。”
女医生瞄了眼处方上的签名,“扑哧”一声乐了:“又是江红,”她只看着陆程禹说,“你知道她在我们科的绰号是什么吗?”
“什么?”男人看起来饶有兴致。
“激素王。”女医生摇头道,“这种工农兵大学出来的内科医生,比起你这位外科的还要心狠手辣啊。”
陆程禹随意道:“我哪里心狠手辣了?”
女医生顿了顿,低头翻阅着手上的病历,嘴里却低低说了句:“要看对方是什么人。”
陆程禹不由仔细看了她一眼,继而看向别处,想是盘算着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只是嘴角稍许上扬,淡淡一笑。
一时两人皆不言语。
那女医生便问:“孩子呢?”
苏沫听了,赶紧把女儿抱过去。
女医生看着孩子笑道:“宝宝长得挺漂亮的。”
几乎相同的称赞,一模一样的神情,涂苒的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一个人来,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下。
那是在一年前的婚礼上,第一次见到她时,涂苒印象中的自己是浓妆艳抹娱乐众人的小丑,而她气质优雅自然洒脱,周小全当时便说:你不及人好看。
第二次再见,两人皆是寻常装束,寻常打扮,只不过有的人,心里却不自觉低了几分。
涂苒站在那里,如同上次一般想要走开,这种潜意识里的抗拒不过在两三秒之后转逝而去,却又显得有些漫长,漫长到她可以为自己的逃避想法觉到可笑。
记得以前读过一篇报道,关于“时间膨胀”,说的是人在受到威胁的时候会觉得时间的脚步变得缓慢甚至停滞。而此刻,给她带来类似感受的,竟然是一个年轻女人,一个让人一见便能顿生好感的女人。这一瞬的想法很是微妙,有时她并不清楚,这种情绪究竟是太过自尊抑或自卑。她只好再次把自己当成旁观者,沉默,观察,比较,再沉默……
女医生不知何时把目光移向了她,两人竟是极有默契,都不说话,只是相视一笑。
又听得苏沫在问:“大夫,怎么称呼您呢?”
那女子温言道:“我姓李,李初夏。”
作者有话要说:9月3日
涂苒的心思有点复杂,写得不太对,最后一段我再琢磨琢磨。
狭路相逢(二)
农谚有云:四月的天气,孩儿的脸。
入了四月,看似小阳春光景,没想到气温大跳水,转眼间又迎来倒春寒,一时流感肆虐,住院部的儿科更是热闹,四处充斥了大人孩子的咳嗽声。
苏沫托了熟人终于让女儿住进医院,却由于床位紧缺,被安排进重症监护病房。
过得几天,孩子勉强好了些,夜里不咳了,苏沫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想起这连日来惊险不断,心情仍然抑郁。
先是隔壁床,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得了血液方面的疾病,打激素打的小脸肿得像肉包,不见好转,三天两头被拉去抽血化验,孩子的妈一说起病来便垂头叹息,又说家里工薪阶层,现在全靠老公一人养活,不知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云云。苏沫原是善感之人,不免陪人忧愁一番。
再是另一床的小病号,是个才满月的婴孩,先天性心脏病,需尽快手术。那孩子生得羸弱,哭声也跟耗子一样,年轻的父母来自农村,打听到大概的医疗花费之后,便不再言语,只看着孩子掉泪。没几天,办了出院手续卷铺盖走人。一时病房里的家长们个个唏嘘。
晚上陪伴的大人,也是休息不好。对面床上的男孩儿不过一岁,据说是出生时吸入太多羊水,引发先天性哮喘,还伴有心脏病,他每次睡着,呼吸如同鼓风吹火时拉风箱一般嘈杂,一声比一声嘶哑,极不畅通,往往给自己憋闷过去,醒后又哇哇大哭。整晚,苏沫便随着他的呼吸声辗转反侧,生怕他一口气接不上来就永远睁不开眼。
成日里所见,皆是生死攸关。
涂苒来看孩子,苏沫忍不住和她八卦一番,又叹道:“幸好我家孩子不是什么大病,不然我哭也哭死了。幸好快要出院,否则就算她不好,我也抑郁了。真佩服这些这些做医生的,每天见的听的都是人间惨事,也不知有没有得抑郁症的,我一个外人天天看着心里都不是滋味,更何况他们还得亲自诊断亲自手术,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大。”
涂苒说:“大概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苏沫说:“你老公就挺热心,不觉的麻木啊。”
涂苒答:“千万别被假象蒙蔽,他这人其实冷血得很。”
苏沫抿着嘴直笑,又对她使了个眼色:“背后莫说人呀。”
涂苒回头一瞧,见是门口进来几位医生,陆程禹也在其中。
陆程禹的目光从她跟前一扫而过,便落在苏沫的孩子身上,最后只冲着苏沫点了点头。
几位医师围立于对面那张病床跟前,想是在给那男孩儿会诊。
涂苒低声说:“瞧瞧,当我隐形人呢。”
苏沫笑她:“结婚了嘛,又不是热恋那会儿,我现在和佟瑞安还不是一样,整天见不着面,见了面也就是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还有孩子。你放心,等有了孩子,你根本没空搭理他,”说罢,又赞道,“周小全说得对,你老公还真不错,特别是穿着白大褂,那气质……男人还是要看气质,其次身高,最后长相。”
涂苒说:“要是太挫,我找他做什么,还不是想改造一下咱们家的基因。”
苏沫点着她,又是笑:“你这样的还有改造的必要吗?”想也没想,又说,“我孩子的主治医生,就是上次那个姓李的,漂亮吧,对她有意思真不少,我这几天就撞着好几个。”
涂苒笑着逗孩子:“人有才有貌,行情当然好。”
苏沫叹道:“是呀,职业也好,说出去都好听。哪像我这样的,这么多年要死不活的在中学里歪着,做做可有可无的副课老师,管管机房钥匙……”
每每说起这些,苏沫就不由委顿,职业和收入一直是她心里的刺,人在江湖混,最怕人比人,虽姻缘和美,良婿在侧,下有娇女,见着事业学业风生水起的同龄人,却不免心生羡慕。她原是轻视名利随遇而安之人,秉持家庭和美身体健康为人生之大事,更何况婚后很快就有了孩子,更无心思和精力用于职场拼搏。
只是她这样淡泊,旁人却未必如此。
这位旁人便是苏沫的婆婆,佟瑞安之母。
佟老太是从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教育下走出来的要强女性,此时又身处高校大院清净地,周遭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