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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一个人。”卡林说,“我的观点是正确的,绝对正确。”
说完,他就急急忙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这是第一次因为看法不一致而没有同意我的论点。这很好,我并不喜欢他那么顺从地听取和接受我的意见,并不断地表示感谢。他走了,可是,我心里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当然,并不是怕他,而是在为他担心。
卡林做得是对的:楼上再也不闹了。可能是,丈夫虽然还在揍她,但女人已不再呼救了;也可能她已经抛弃了那位心眼太小的丈夫。有谁知道呢?我和卡林再也没有谈起过这件事。一切都顺其自然地过去了……但是,我始终还是为我那位可爱的房客而担心。
昨天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它不幸地证明,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我从学校回来一听说,就连忙往急救医院跑,而卡林已经不在那里了。人们告诉我,根据卫生部的特殊安排,小伙子已经被送到科学院的一间实验室里。我丝毫也没有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大家给了我实验室的地址。我进了一座五层的大楼,那里有无数的办公室。我向所长作了自我介绍,并且说,卡林是我的房客和朋友,请他告诉我卡林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所长没有回答我,他按了一下办公桌上的电钮,请女秘书把我带去见卡林·巴甫洛夫。
在一间不大的厅室里,卡林躺在一张类似手术台的桌子上。看到他那蓬松、淡黄色的头发,我立刻认出了他。他那双明亮、碧蓝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桌子旁边站着两个年轻的男人,另外一个人正在俯身察看卡林的尸体,我进去时,这个人突然抬起头来。我险些没有晕倒。在我的面前,有两个卡林·巴甫洛夫:一个躺在桌子上,已经停止了呼吸,另一个手持螺丝刀,正在对死者施行什么法术。
半个小时以后,我和活着的卡林·巴甫洛夫一起在所长的办公室里喝速溶咖啡。这位所长仪表堂堂,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嘴角稍微翘起,看上去是个富于幽默感的人。
“彼特罗夫同志,”他说,“我们对您非常抱歉,我们把一个机器人派到您家里去了。因为你们那个楼名声不好,我们才把它派去的……这是一个试验性结构的机器人,它曾经引起过许多争论。你已经猜到了吧,我们这个模型的原形就是巴甫洛夫同志……是的,”所长突然笑了起来,“巴甫洛夫同志是一个天才的控制论和程序专家,但是,他绝不是一个天使。我们对他的作品赋予了他性格中最优秀的特点。”
“是的,这就使我的机器人失去了防卫反应,”卡林·巴甫洛夫插了话,“我们本想制作一个真正的人的模型,可是……”
“总之,这个模型的结局并不十分或功,”所长接着说,“应当承认,是我坚持了这样的方案:‘要绝对的善良,没有丝毫的防卫反应。’”
卡林·巴甫洛大揶揄地插了话:“因为,所长同志的所谓防卫反应就是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而对一个机器人来说,是不允许使用暴力的,任何程序的机器人都是这样。”
“我现在还是坚持这个意见。”所长说,“但是,巴甫洛夫同志也是有道理的。具有防卫反应的善良的人必然会受到暴力的影响,所以,到一定的时候也就不再是善良的了。可是,没有防卫反应,善良是不会持久的,是没有生命力的。”
卡林微笑着告诉我:“您的房客想去制止一场街头的殴斗,他的脑袋被人砸碎了,胸部也被捅了一刀,晶体管全部失灵了。”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所长叹了一口气。“唉,怎么才能解决它呢?”
最近三个月来我们楼里发生的一切在我的头脑里一一闪过。我说,机器人为人们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
“那么,您想建议我们做些什么呢?”卡林·巴甫洛夫笑了。“给每个楼都派一个人工的卡林吗?可是,要做到一点,整个太阳系的能量都不够用。”
“是的,这是一个理想的模型,”所长说,“但是,还是生物学家和社会学家们说得对,社会革命是不能由技术演变来取代的,它应该创造出自己的‘模式’,这不是坏事……是的,是的,”所长又忧郁地说,“我和你们,巴甫洛夫同志和彼特多夫同志,还有足够的生命力,来者可追。当然,我们是会做出许多机器人来的……”
他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住在三楼的那位教授的女儿没有敲门就闯了进来……她脸色完全变了样,一双眼睛,哭得红通通的象个泪人。
“他在哪儿?卡林在哪儿?”
她愣了一下,突然,兴奋得叫了起来,冲上前去,紧紧地搂住了青年科学家卡林·巴甫洛夫的脖子,不停地吻着他。
“活着,活着!啊,卡林,你知道我是多么地为你伤心呀……”
我们都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卡林·巴甫洛夫更不知道如何是好。当然,当了解到这三个月内爱上了谁之后,最感到尴尬的还是那位姑娘……
半年之后,卡林·巴甫洛夫疏远了自己原先的女友,压倒了姑娘原先的追求者,同教授的女儿结了婚,充分显示了白己的生存能力和明显的防卫反应能力。又过了半年,我通过了候补博士论文。虽然主考人皱起眉头,不解其中之奥妙,我毕竟还是当上了副教授。
现在,我正在为博士论文的选题而苦苦思索。
《我的伙计》作者:格里高利耶夫
孙维梓 译
闹钟叮当当吵个不停,我只好睁开眼,满心巴望这台闹钟兴许走快了一小时。但是真遗憾——并未出现这种情况,因为我那第二台闹钟的指针也准准地落在七点之上。
第二台闹钟之所以出现是由于我最终才弄明白光靠一台闹钟肯定无济于事,它总是闹不醒我。有时候简直弄得好像非得有三台闹钟才能顶用似的。
按理说,早上刚醒时本应该神清气爽,可我却因夜间梦魇频频,根本无法打起精神,我甚至想重新上床美美地再睡上一觉。真见鬼!科研工作留给我的休息时间实在越来越可怜了。
我在单位里是搞新产品发明的,如果我不想落后于其他人,那就决不能比他们少干。我经常咒骂那些科技界的精英们,他们睡得——嗨,他们睡得是如此之少!
所以,正是这第二台闹钟才迫使我严肃思考如何解决所有的难题。
“哼!你好歹算是个男子汉,”我悻悻地对自己说,“又拥有多项发明专利,称得上是个发明家呢,难道对于自己每天睡觉时做的噩梦就束手无策?在梦中你被汽车压扁,被无法无天的流氓痛揍,被别人从十层楼扔下去,还朝你脸上啐上一口臭痰……而你呢?你纵然被弄得有损尊严,狼狈无比,却只能在醒来以后去洗把脸——事情就算过去了,你连诉苦的对象都找不到。”
在我多次和衣醒来以后,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使我不得不认真地对待它。一个人每天只有二十四小时,还得花那么多时间去睡觉去做梦,这难道不是太奢侈了吗?
当然,要摆脱梦魇的纠缠,要提高睡眠的质量,靠我一个人是孤掌难鸣的。
社会上倒是流传着许多标新立异的治疗方法:什么无线电睡眠疗法啊,药物睡眠疗法啊,心理催眠疗法等等——但所有这些方法都只停留在试验阶段,据说实验室的人员还在全力以赴,或许再过上二三十年才能搞出一点什么名堂来。二三十年啊,将占去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阶段!
有次我从书上看到“等价物”这个词,立时怦然心动。对,要寻找某种生物的等价物——这就是我的出路!何不找上某个人来代我睡觉,让他的大脑得到充分休息,把他脑子里的信息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就像是从录音带上用磁头录取旋律那样,通过巧妙的互感器传送到我的大脑里,让我再也不必睡眠而还能进行紧张的脑力劳动。这个主意该有多妙!说干就干,没有用多久时间我就制造出了一台具有这种功能的新式仪器。
可是,要想找到一个同意代我去睡觉的人谈何容易?我熟悉的人都是搞科研的,全是些心不在焉又蛮可爱的家伙。不过要想请他们哪怕多睡上一小时,就是挺好说话的人也立马把脸拉得老长老长。我需要寻找另外一种类型的人,对这种人来说,睡觉还是干些别的事情反正都一样。
这个人我终于在街上寻找到了,说得更清楚些——是在一家小酒馆里遇上的。他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桌旁,右手抖抖索索举着酒杯,那里面自然是酒精一类的玩意。
“科学毁掉了我的全部牙齿,”当我坐在桌旁时他念叨说,“这些当医生的,总是要我戒酒。医啊,治啊,结果毫无所获,反倒把我的牙齿全都拔光了。”
他略停片刻,脑袋一直在晃荡,后来又傻笑一下,露出他满嘴的金牙:“治我这种嗜酒如命的毛病可难哪……”
“朋友,”我尽可能温和地劝说,“如果科学没能帮上您的忙,那么您也许可以助科学一臂之力……”
“它既没帮我的忙,那我也不帮它……”此人口齿不清地喃喃说着。
“不过,朋友,您何妨试一试呢?”
“不,你这话骗不了我,试一试?各种药丸我吃得够多了,统统不顶用。”他还以为我在劝他再次戒酒呢。
于是我又费上好多口舌向他解释我对他的要求。这个人尽管还算年轻,但已因长期酒精慢性中毒而头脑不清。直到凌晨才总算把他弄回我家,当时他已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
早上醒来以后,他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喝点盐水醒酒。在扫视我的房间以后,他悠闲自在地点燃香烟,半点没因置身于陌生环境而惊奇。看来他已习惯在任何地方醒来,即使不在自己家里也无动于衷。
“头还疼吗?”我问。
“疼得很,反正我睡着和没睡着都是一码事,历来如此。”
“也许我能替您解决这个问题。”我马上向他介绍我那台放在墙角的仪器,说明了它的功效,并正式提议今后他代替我睡觉。
可是这位未来的合伙人显然已忘记昨晚谈话的全部内容了,为此我不得不重复一遍已说过的话,再次介绍我的工作情况。为了说服他,我捧出设计的种种图纸、方案和我近来发明的种种模型。有的模型能飞,有的能爬,有的能潜水,有的能跑,还有各种眼下不够完善的半成品。我详细介绍这些发明具有哪些优点,并保证将来他也有一份功劳,因为他是我的合作伙伴。
令人失望的是,所有的这些图表、公式以及说明等等,对这位从小酒馆请来的人全都是对牛弹琴。只有当我的那些小模型开始跳跃、飞翔、翻筋斗、发出尖叫并爬到他的膝上时,他才被打动了心。
“难道这一切都是您发明的吗?”他惊讶地问,一面小心翼翼地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用塑料制成的小玩意。它正在为他梳头,还给他喷上香喷喷的定型摩丝。
“我亲爱的伙计,”我已在这样称呼他,“如果拿这点成绩和我们两人将要着手去干的事业相比,那简直不值一提。我们工作的进展肯定会突飞猛进……”
“那我就同意了。”他截断我的话并立即要求启动仪器,原来他这时已困得要命。
应当说,我的实验进行得十分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