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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桑迪,有时候我觉得你那么不真实。福克斯曾说你是“外质②”,是受雇于顶尖经济财团的幽灵。新世纪的幽灵,凝结在凯悦酒店与希尔顿酒店的数千张床上。现在,我把你的枪握在手中,放在衣袋里。我的手感觉那么遥远。我的思绪支离破碎。
【①夹楼:一座建筑中两层主楼面之间的部分楼面。】
【②外质:细胞质连接部分的外部,有时在细胞膜下呈现出一种能识别的硬质胶化层。】
我记得那个葡萄牙生意人忘了怎么说英语,努力用四种我勉强能听懂的语言把事情讲明白。我想他告诉我马拉喀什在燃烧。不是马拉喀什,是保坂最优秀的研究人员的大脑。“瘟疫,”他低声说,“瘟疫、发烧和死亡。”
聪明的福克斯,在亡命途中就明白了一切。我甚至没有提起在德国时,我在你包里发现的那张磁盘。
“有人改写了DNA合成仪的程序。”他说。那东西用内置的电脑和预装的软件连夜准确无误地合成了高分子。昂贵的仪器,桑迪。但对保坂来说,你更昂贵。但愿马斯公司能给你一个好价钱。
手中的磁盘,河面上的雨。我本已料到,但我不愿相信它是真的。我把带有脑膜炎病毒编码的磁盘放回你的手提包,然后躺在你身旁。
于是,莫恩纳死了,和保坂的其他研究人员一起死了,浩也不例外。希达纳的大脑也受到了永久性损伤。
浩没有担心过污染的问题。他要合成的蛋白是无害的。于是,合成仪整夜鸣响,按照马斯生物有限公司的规格合成病毒。
马斯公司。规模小,反复无常,残忍无情。都是“精华”。
直升机的阴影投射在通向机场的又长又直的公路上。
我对着葡萄牙人狂吼,让他告诉我那个女孩,浩的女人怎么样了。“消失了!”他答道。我似乎听到了舞台魔术中使用的齿轮装置旋转的响声。
所以,福克斯必须倒下,和他那可怜的三根金条一起倒下,最后一次折断脊骨。在银座百货大楼的地板上,所有的顾客都目睹了这一切,他们惊叫起来。
我不恨你,宝贝。
保坂的直升机飞了回来。它没有用照明灯,而在搜索红外线,感知体温。飞机转身时,发出呜呜的沉闷声响。它从一公里外掉头朝新玫瑰旅馆飞来。在成田机场的灯光下,它的影子飞速地移动着。
我不抱怨什么,宝贝。我只是希望你能到这儿来,拉拉我的手。
《新时尚》作者:弗里兹·莱伯
一辆挡泥板上焊满鱼钩的轿车像梦魇一样从背后驶上人行道。车子正前方的姑娘一时愣住了。她面具里的脸可能也吓呆了。
我在姑娘面前难得一次没有作出羞涩的反应。我快速朝她跨出一步,抓住她的胳膊肘,猛然把她拽过来。她裙子后部飘了出去。
大轿车从旁边一闪而过,汽轮机轰轰作响。我一眼瞥见三张脸。什么东西撕裂了。轿车突然转向开回马路上,我感觉到它排出的炽热的废气冲击在我的脚踝上。颠簸的轿车尾部散发出一股浓烟,如同盛开的黑色花团,鱼钩上飘着一片黑色眩目的破布。
“他们撞着你了吗?”我问姑娘。
她转身去看裙子被钩破的地方。她穿着紧身尼龙衣裙。
“钩子没有碰到我,”她声音发抖。“我想我运气不错。”
我听到周围有人议论纷纷:
“这帮小子!他们下一步会想出什么花招呢?”
“这些人对社会是一种威胁。应该把他们抓起来。”
警笛声越来越尖啸,两辆警察摩托开足火箭助推发动机的马力,追踪着轿车,朝我们的方向飞驰而来。黑色花团已经散发成为漆黑的浓雾挡住了街道的视线。骑摩托的警察将火箭助推器扳到刹车档,突然拐弯停在烟雾旁边。
“你是英国人吗?”姑娘问我。“你有英国口音。”
她战栗的声音从雅致的黑色缎子面具后面传出来。我猜她的牙齿肯定在打颤。她的眼睛或许是蓝色的,正透过面具上蒙着黑色薄纱的眼孔打量着我的脸。我说她猜对了。她靠近我站着。“请你今晚到我的住处来好吗?”她忽地匆匆问道。“我现在无法感谢你。还有一件事你能帮上我的忙。”
我的胳膊仍然轻轻兜着她的腰,觉察到她的身体哆嗦着。我回答她的请求,说话的声音如同她的声音那样发颤。“当然可以。”
她告诉我地狱区南部的地址、公寓的房间号码和约定的时间。她问我的名字,我告诉了她。
“嘿,你们俩!”
我顺从地朝警察的喊声转过身去。他呼喝着赶走那一小群七嘴八舌戴面具的妇女和裸脸的男人。警察被黑色轿车排出的烟呛着,一边咳嗽一边向我要证件。我递给他主要的几份证件。
他瞅瞅证件,又瞅瞅我。“英国易货公司?你打算在纽约呆多久?”
我一冲动差点说“呆的时间尽量短,”但是我克制住了,告诉他我打算在这里呆一个星期左右。
“可能需要你作证人,”他解释道。“那些小家伙不能对我们使用烟雾。他们那样干,我们就把他们抓起来。”
他似乎觉得烟雾是坏东西。“他们企图杀害这位女士,”我向他指出。
他大摇其头,似乎他才明白事理,“他们总是假装要害人,实际上他们只是想钩钩裙子。我已经抓住了几个专门钩破别人衣服的人,他们房间里塞满多达五十块裙子残片。当然罗,有时候他们是挨得太近了点。”
我解释说,要不是我把她拉开,那就不光是被钩子碰到的问题了。但是警察打断我的话说:“要是她认为这是一次真正的谋杀企图,她会留在这里的。”
我朝四周一看。真的,姑娘已经走了。
“她吓破了胆,”我告诉他。
“谁不吓破胆呢?那些小家伙甚至会把斯大林老家伙吓得灵魂出窍呢。”
“我是说不光是被‘小家伙’吓破了胆。那些人看上去不像‘小家伙’。”
“他们看上去是什么样的?”
我给他描述那三个人的容貌,却说不大清楚。我只得到一个模糊的印象,觉得那三个人既凶恶又娇气十足,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好吧,我可能搞错了,”他终于说。“你认识那姑娘吗?她住哪儿?”
“不认识,”我撒了半个谎。
另一个警察挂掉无线电话,踩着地上卷须状消散的烟雾,从从容容朝我们走来。现在黑烟不再遮蔽街道破败的门面,五年前原子弹闪光辐射的烧伤痕迹依稀可见,我可以辨认出远处帝国大厦的残骸如同残缺的手指矗立在地狱区。
“那些人还没有被抓到,”那警察走过来嘟嚷着说。“赖恩报告,那些人一路散布浓烟,殃及五个街区。”
第一个警察摇摇头。“真是糟糕,”他板着面孔严肃地说。
我觉得有几分不安和惭愧。作为一个英国人,我不该撒谎,至少不该凭一时冲动而撤谎。
“据反映,那些人像是歹徒,”第一个警察以同样一本正经的声调接着说。“我们需要见证人。看来你在纽约呆的时间可得比你预料的长一些。”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说:“我忘了把我所有的证件都拿给你看了。”于是我把另外一些证件交给他,特意在证件里夹进一张五元钞票。
过了一会儿,他把证件还给我,说话的口气不再那么难听了。
我的负疚感消失殆尽。为了融洽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跟两位警察聊起他们的工作。
“我想戴面具给你们带来了些麻烦,”我说。“在英国那边我们一直看到报上说,你们这儿出现一群新的戴面具女匪。”
“那些文章太夸张了,”第一个警察向我指出。“是那些戴面具打扮成女人的男人才真把我们搞糊涂了。不过兄弟,我们抓获他们的时候总是向他们扑去,双脚踩在他们身上,”
“而且你也得学着点,这样即便女人戴面具,你也可以把她们认出来,就像她们裸着脸一样,”第二个警察自告奋勇他说。“你知道,看她们的手和其它部位就行。”
“特别是其它部位,”第一个警察抿着嘴笑了笑附和说。“喂,英国那边有些姑娘不戴面具,是真的吗?”
“一些姑娘已经赶上这种时髦,”我告诉他们,“不过只有少数几个——那些人历来对最新时尚趋之若骛,无论新时尚多么极端。”
“她们在英国新闻广播中露面通常戴着面具。”
“我想这样安排是出于对美国情趣的尊重,”我承认。“实际上戴面具的人不多。”
第二个警察思忖着这句话。“姑娘走在街上,脖子以上暴露无遗。”
听不出他认为这种景象饶有趣味呢还是道德败坏。可能两种感受都有。
“有些议员一直努力说服议会立法禁止所有的人戴面具,”我接着说。
也许话说得大多了,第二个警察摇摇头。“什么馊主意。
要知道,面具是个相当不错的玩艺儿,兄弟。再过两三年我打算叫老婆在家也戴面具。”
第一个警察耸耸肩膀。“万一女人不戴面具,六个星期之后你就感到戴不戴面具都一样。任何一件事都会变习惯的,只要有足够的人去做或者不做。”
我点头称是,内心颇为懊悔,于是离开了他们。我在百老汇向北拐(我想是原来的第十大道),走得很快,一直走出地狱区。
走过这一片未去除放射性辐射污染的地区,人们总是觉得惴惴不安。我感谢上帝英国没有这种情况,现在还没有。
街上几乎空无一人,我身后尾随着两个乞丐,脸上有坑道似的氢弹伤疤,看不出是真的还是用油灰涂抹的。一个胖女人抱着婴儿递给我看,婴儿的手指脚趾都长着蹼。我心想婴儿一定是变畸形了,那女人正利用我们对原子弹引起的突变体的恐怖心理进行乞讨。然而,我还是给了她一张七点五美分的票子。她的面具让我觉得我是在向一个非洲拜物教的偶像作奉献。
“愿上帝保佑你所有的孩子都长着一个脑袋和两只眼睛,先生。”
“谢谢,”我说,我感到不寒而栗,匆匆从她身边走过。
“……面具后面只有被毁的丑容,所以转过你的头,专心做你的工:躲开,躲开——那些——姑娘!”
上面是一首反性别歧视的歌曲的结束语,离一个标有圆圈与十字徽章图案的女权主义寺院半个街区的地方,一些虔诚的教徒唱着这支歌。她们让我依稀想起英国修道士为数不多的社会群体。
她们头上是一块杂乱的广告牌,贴着易消化的食品、摔角介绍、便携式收音机之类的广告。
我盯着歇斯底里的标语,心中甚为反感,却被强烈地吸引住了。既然在美国招牌中禁止出现女性的面孔和体形,广告商所用的字母便开始充斥着性意识——大肚隆胸的大写字母b,挑动情欲的双写o,然而,我还是提醒自己,都是因为面具,才使得美国的性意识突出到这般离奇的地步。一个英国人类学家指出,人们对性感兴趣的焦点从臀部转移到胸部经历了五千多年时间,第二步转移到脸部只花了不到五十年的时间。将美国风格和穆斯林传统进行对比是不恰当的;穆斯林妇女被迫戴面纱,目的是使妻子成为丈夫的私有财产,而美国妇女只是受时尚所逼,戴面具以使自己更富神秘性。
撇开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