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跚,他是我们的人。你把字条藏在亚麻餐巾下。
今天一整天,在这个国家,我的逃亡之地,新玫瑰旅馆的上空,一架小型直升机都在兜着小圈。从我的“棺材架”塑料舱门往外看,它的影子一次次地划过油渍斑斑的水泥墙。近了,很近了。
我离开马拉喀什去了柏林,和一个威尔士人在酒吧碰面,商量怎样让浩消失。
这将是个很复杂的工作,与维多利亚时代的舞台魔术中使用的青铜齿轮和滑行镜子一样复杂。但我们的计划却极其简单。浩将走到一辆由氢电池驱动的奔驰车旁,然后消失。接着,那些一直尾随浩的十来个马斯公司的特工会像蚂蚁一样聚拢在车子周围,马斯公司的安全部会把他消失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如同环氧树脂一样。
保坂的人知道怎样在柏林迅速地展开工作。我甚至能安排和你共度最后一晚。我没有告诉福克斯,他可能不会答应。现在我已忘记那个小镇的名字。在高速公路上的一个小时里,在莱茵河流域的阴霾下,我还记得它的名字,但在你的怀里,我便记不得了。
黎明时分下起了雨。我们的房间只有一个窄窄的窗户,位置很高,我立在窗前,看着雨点像银针一样落向河面,河面上升起一层氤氲的水汽。我倾听着你的呼吸。河水流过低矮的石桥。街道上空无一人。欧洲像一座死寂的博物馆。
我为你预定了从奥里①去马拉喀什的机票,用的是你最新的名字。我实施最后一步计划、让浩失踪的时候,你应该已经上路了。
【①奥里:巴黎南郊的奥里机场。】
你把手提包放在深色的旧衣柜上。你睡着后,我查验了你的东西。我在柏林为你购买了新的身份,所有与你新身份不相符合的东西都得翻拣出来。我取出中国造点二二口径手枪,微型电脑和银行卡,又从我的包里取出一本新护照和一张瑞士银行卡塞进你的包里。
我的手被一个扁平的东西刮了一下。我把它取出来,攥在手中,那是一张没有标签的磁盘。
它躺在我的手心里,就是它毁灭了那么多人。它编有密码,不动声色,暗自等待。
我站在那儿听着你的呼吸,看着你起伏的胸脯。你的唇微微张开,丰满下唇的唇尖似乎有一点儿瘀伤。
我把磁盘放回你的手提包里。我在你身边躺下时,你翻过身,面对着我。你醒了,在你的鼻息声中,在新亚洲的灯光下,你谈起你对未来的憧憬,你的眸子像清澈的泉水,带走我的一切思虑,让我只期待此刻的欢愉。那是你施展的魔法——你没有历史,只有现在。
你知道怎么让我快乐。
那是咱们的最后一次。
剃胡须时,我听见你把化妆品倒进我的包里。“现在我是荷兰人,”你说,“我要有个新形象。”
浩博士在维也纳失踪了,在距辛格街不远处的一条宁静的街道上失踪了,离她妻子最心爱的旅馆只有两个街区。在十月的一个清爽的下午,在十几个训练有素的特工的眼皮底下,浩博士失踪了。
他穿过一面镜子后就不见了,就像通过维多利亚时代舞台魔术中使用的齿轮装置,退到舞台后面一样。
我坐在日内瓦的旅馆里接听了那个威尔士人的电话。成功了,浩钻进了我的“兔子洞”,正在赶往马拉喀什。我给自己倒了点儿酒,我想起了你的腿。
一天后,福克斯和我在成田机场日航候机大厅的一家寿司店碰头。他从摩洛哥赶来,刚下飞机,疲惫不堪,但喜形于色。
“我喜欢那种‘精华’。”他是在说浩,“我爱她。”这是在说你。
我微笑着,你许诺一个月内与我在新宿相见。
新玫瑰旅馆里,你的廉价的小手枪。铬合金已开始脱落,枪的构造笨拙,刻在粗糙钢壳上的汉字模模糊糊,枪托是红色的塑料,两面都铸有红龙的图案,像小孩的玩具。
福克斯在日航候机大厅吃着寿司,他非常激动。他的肩有些不适,但他说他不在乎。现在有钱请好医生,有钱买任何东西了。不知为什么,从保坂那里得来的钱对我来说并不特别重要。
倒不是我怀疑能否得到这笔财富,而是因为与你度过的最后一晚让我确信,所有东西都会自然来到我们身边。我们本来就应该得到这些东西。
可怜的福克斯穿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新的牛津衬衣,他的巴黎套装比以前颜色更深,更华贵。他坐在日航候机大厅的餐厅里,在盛着辣根①调料的方形碟子里拌着寿司。他不知道自己一周之内就会死去。
天暗了下来,探照灯高挂在刷过漆的金属柱上,整夜里照着新玫瑰旅馆的“棺材架”。这儿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它们最初的用途。一切都是多余的,循环使用的,连这些“棺材”也不例外。四十年前,这些塑料舱堆放在东京或横滨,作为新式便利设施供旅途中的商人使用。也许你父亲就曾在里面睡过。脚手架还是新的时候,曾耸立在银座商业区某座饰有玻璃幕墙的大厦四周,上面挤满了建筑工人。
入夜后,微风送来弹子机游戏厅的碰撞声,还有过街的推车里熟菜的味道。
我在橙汁雪饼上抹上蟹肉味的磷虾酱。我能听见飞机的轰鸣。
在东京的最后几天,福克斯和我住在凯悦大酒店第五十三层相邻的套间里。我们没有和保坂接触。他们付讫酬劳,便从公司的官方记录中删掉我们的资料。
但福克斯不愿就此撒手。研究浩是他的职责,是他的宠物项目,他对浩的兴趣是专有的,差不多就像父亲对儿子一样。他喜欢浩的“精华”。因此,福克斯让我和马拉喀什的葡萄牙商人保持联系,葡萄牙人答应替我们顺便稍稍留意一下浩的实脸室。
他从德迦玛·艾尔法纳广场的一个货摊上打来电话,电话里能听见小贩的声嘶力竭的叫卖声和来自阿特拉斯山的排箫声。他告诉我们,有安全人员进入马拉喀什。福克斯点了点头,是保坂的人。
十来个电话以后,我觉察到福克斯的变化,他变得紧张起来,心神不宁。我常常见他站在窗台前,从五十三层高处向下凝视帝国花园。他思考着什么,但又不肯言明。
一次通完话以后,福克斯请葡萄牙人讲详细一点儿。他猜想葡萄牙人见到的那个进入浩的实脸室的人是莫恩纳,保坂的首席遗传学家。
下一次通话以后,福克斯说:“没错,是莫恩纳。”再下一次通话以后,福克斯认为,保坂蛋白研究组的首席科学家希达纳也到了浩的实验室。两年多以来,还没人见过他们两人离开过公司的生态建筑②。
【①辣根:一种十字花科的粗糙植物,产于欧亚大陆,其根很厚实,略带白色,有刺鼻气味。将此种植物的根磨碎后可以制成一种辛辣的调味品。】
【②生态建筑:又称绿色建筑,应用建筑生态学原理和方法设计建造的建筑或建筑体系。】
到黑人执行官李尔斯乘坐碳纤维机翼的飞机潜入马拉喀什机场的时候,有一点已不言自明:保坂最优秀的科学家正悄悄地向那个北非城市聚集。福克斯摇了摇头。他是内行,是专家,他认为保坂突然之间将所有的“精华”都汇集到马拉喀什犯了商战大忌。
“老天,”说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格兰黑牌威士忌,“现在他们生物研究部门的人都在那儿了,一颗炸弹,”他摇摇头,“只需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扔一颗手榴弹……”
我提醒他,保坂的安全部显然已采取了所有可能的防范措施。保坂对威胁“食物安全”的各个细节都有考虑,此外,他们的特工人员只有得到摩洛哥政府的许可与支持,才可能大规模地向马拉喀什渗透。
“别想了,”我说,“结束了。你已经把浩卖给他们了。现在忘了他吧。”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说,“我知道。以前我见过这种情况。”
实验室工作中有某种不可捉摸的因素,他称它为“精华的精华”。当一名研究者取得一项突破之后,其他研究者有时候不能重复这位研究者的结果。对浩来说,这种可能性更大,他的观念与其他研究者的思维方式格格不入。解决方法通常是将首创者用飞机从一个实验室载到另一个与之合作的实验室,施行“按手礼”。让首创者对设备作一些看似无关的调节,实验便又可以顺利进行了。“很奇怪,”他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确实有效。”
他咧着嘴笑了。
“但他们只是碰运气罢了,”他说道,“那些混蛋告诉我们,他们想把浩孤立起来,不让他参加公司重要的研究项目。他妈的。我敢打赌,保坂的研究机构内部将有一场权力斗争。为了争取主动,某位大人物会把他的亲信送去和浩共事。当浩在基因工程领域崭露头角时,马拉喀什的这伙人就会对他下手。”
他喝着苏格兰酒,耸了耸肩。
“去睡吧,”他说,“你是对的,结束了。”
我去睡了,但电话铃声惊醒了我。马拉喀什打来的,卫星通信线路的静电噪声夹杂在葡萄牙人惊惧的话音里。
保坂没有冻结我们的帐户,他让我们的账户彻底消失了。纯金啊。一分钟之前,我们还是这个世界上拥有最硬通货的百万富翁,一分钟以后,我们就成了穷光蛋。我叫醒了福克斯。
“桑迪,”福克斯说,“是她出卖了我们。在维也纳,马斯公司收买了她。仁慈的主啊。”
他用瑞士军刀割开他的旧箱子。他有三根金条,用万能胶粘贴在箱子里面,每根都被从前的某个非洲政府的国库校验过,盖有合格印章。
“我应该早看出来的。”他的话软弱无力。
我说不可能,我想我提到了你的名字。
“忘了她,”他说,“保坂会要我们的命。他们一定以为是我们出卖了他们。快拨电话查一查咱们的帐户。”
我们的帐户消失了。他们否认我们有过账户。
“快逃!”福克斯说。
于是我们开始逃跑。我们出了安全门,逃进东京的车流,南下去了新宿。这是我第一次体验到保坂的控制力竟然这样无远弗届。
所有的出路都堵死了。和我们做了两年生意的人们见了我们,都“砰”地一声关上了钢制的百叶窗。我们必须在他们找到电话前逃走。地表张力似乎激增了三倍,不管在哪里,我们都被同样绷紧的膜弹了起来。没有机会沉到地下,也没有机会逃出保坂的视线。
保坂让我们跑了大半天,接着他们派人第二次折断了福克斯的脊梁。
我没有见到他们这么做,但我看见福克斯摔倒了。我们当时正在银座百货大楼,距关门还有一小时。福克斯的整个身体划过一道弧线,从装饰一新的夹楼①摔下,落在新亚洲的地板上。不知为什么,他们让我逃脱了,我不住地跑。福克斯身上带着三根金条,而我的衣袋里有一百新日元。我一直跑,一直跑到新玫瑰旅馆。
我的时间不多了。
到我这儿来吧,桑迪。通往成田国际机场的公路上,霓虹灯在嗡鸣,探照灯照射着新玫瑰旅馆,一些蛾子正绕灯飞舞,划出如同静态动画似的弧线。
有趣的是,桑迪,有时候我觉得你那么不真实。福克斯曾说你是“外质②”,是受雇于顶尖经济财团的幽灵。新世纪的幽灵,凝结在凯悦酒店与希尔顿酒店的数千张床上。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