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孩子是无辜的,索尔想。譬如以撒。瑞秋也是。
——仅仅因为是孩子,就等于是“无辜”的?
——是的。
——那么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让纯洁之血为更伟大的缘由而流?
——对,索尔想。任何情况下都不会。
——但是我想,“无辜”并不仅限于对儿童而言。
——索尔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似乎是一个陷阱,想等着看看潜意识里的这个对话会持续到哪一步。他无法想象。不,他想,“无辜”不仅包括孩子,也包括其他人。
——比如瑞秋?在她二十四岁的时候?无辜的人不论在多少年纪都不应该被牺牲?
——对。
——也许,在亚伯拉罕在成为地球上尊享福祉民族的宗父之前,这是他需要学习的课程的一部分呢。
——什么课程?索尔想。
什么课程?但是他心里的那个声音逐渐淡下去,现在只剩下外面夜鸟的啼啭和身边妻子轻柔的呼吸。
瑞秋在五岁的时候还能认字。索尔不太记得她什么时候学会了阅读——就像她生下来就一直会似的。“是四标准岁的时候,”萨莱说,“是在一个初夏……她四岁生日刚过三个月。我们在大学后山上野炊,当时瑞秋在看她的《小熊维尼》画册,突然间她说:‘我听见脑子里有个声音。’”
索尔一下子记起来了。
他也记起了瑞秋在那个年纪所展示的超乎常人的学习新技能的能力给他和萨莱所带来的快乐。他记了起来,是因为他们现在正面临着那个过程的反演。
“爸爸,”瑞秋躺在他书房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给画片涂着颜色,“妈妈的生日过了多久了?”
“妈妈的生日在星期一,”索尔说,脑子里还想着他刚才研读的东西。萨莱的生日还没有到,但是在瑞秋的记忆中已经过了。
“我当然知道。但是过了多久了?”
“今天是星期四,”索尔说。他正在读一篇冗长的论述“顺从”的犹太法典论文。
“我当然知道。我是问究竟过了多少天了?”
索尔把硬拷贝放下。“你知道一周的几天怎么说吗?”巴纳之域还用旧日历。
“当然,”瑞秋说,“星期六,星期天,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
“你已经说过一次星期六了。”
“是啊。但那究竟是多少天呀?”
“你会从星期一数到星期四吗?”
瑞秋皱皱眉,嘴唇动了动。她又试了一次,这次边算边掰着手指。“四天?”
“答得好,”索尔说,“那么你知道十减四是多少吗,孩子?”
“减是什么意思?”
索尔又强迫自己看着手里的论文。“没什么,”他说,“等你进了学校你就会学的。”
“等我们明天回家以后吗?”
“是的。”
一天早上,瑞秋在朱蒂陪同下出去和其他孩子玩的时候——她太小了,根本不可能再入学——萨莱说:“索尔,我们得把她带到海伯利安去。”
索尔盯着她。“你说什么?”
“你明明听到了我的话。我们不能等到她小得都不能走路……也不能说话的时候。还有,我们也不可能变得年轻,”萨莱爆发出一阵阴冷的苦笑,“这听起来很奇怪,是吧?但我们不可能了。鲍尔森疗法的效果在一两年之内就会完全消退的。”
“萨莱,你忘了吗?医生说瑞秋承受不住冰冻沉眠。还从没人有过不在休眠状态下进行超光旅行的经历呢。霍金效应会使人发疯……说不定还更糟。”
“这没关系,”萨莱说,“瑞秋总归会回到海伯利安。”
“你到底在说什么?”索尔说道,有点恼火了。
萨莱紧紧抓着他的手。“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做那个梦么?”
“梦?”索尔终于说出口。
她叹息着,坐在白色的案桌旁边。清晨的光芒像一束黄色聚光灯,笼罩着窗台上的植物。“黑暗的地方,”她说,“头顶的红光。那声音。告诉我们……告诉我们要带上……去海伯利安。要献她为……燔祭。”
索尔舔舔嘴唇,他的双唇干燥无比。他的心跳得厉害。“谁的名字……说的是谁的名字?”
萨莱古怪地看着他。“我们俩的名字。要不是你也在那里……梦里和我在一起的话……这么多年来我都不知道如何度过。”
索尔瘫坐到椅子上。他看着自己耷拉在桌子上陌生的手掌和前臂。手指的关节都因为风湿痛而逐渐肿大;前臂严重暴出青筋,布满肝斑①。当然,这的确是他的手。他对她说:“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这次萨莱的笑容不再有苦意了。“我又不是非得跟你说!那些日子我们俩都会在半夜醒来。你浑身都是冷汗。我从第一次起就知道这并不单纯是个梦。我们得去,她爸。去海伯利安。”
索尔抬了抬手。感觉上它依然不像是他身上的一部分。“为什么?老天在上,为什么,萨莱?我们不能……不能献出瑞秋……”
“当然不能,她爸。你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点么?我们得去海伯利安……不管哪儿,反正是梦里让我们去的地方……献祭我们自己。”
“献祭我们自己,”索尔重复了一遍。他觉得自己似乎要心脏病发作了。他的胸膛疼得要命,甚至都无法正常呼吸。他坐了整整一分钟,一言不发,他知道自己要是一开口说话,泪水必定会涌出来。又过了一分钟,他说道:“你考虑这个事情……有多长时间了,老伴?”
“你是说从什么时候起知道我们不得不这么做?都一年了吧。可能还要久些。就在她五岁生日之后。”
“一年了!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我是在等你。等你意识到这一点。等你彻底明白。”
索尔摇摇头。屋子看起来像离自己很远,还略微倾斜。“不。我的意思是,这看起来似乎不……我得好好想想,老伴。”索尔看着自己那只陌生的手拍了拍萨莱熟悉的手。
她点点头。
索尔在寸草不生的高山中度过了三天三夜,仅靠他带去的厚皮面包和浓缩热水器度日。
在过去的二十年中,他有过无数次的想法,恨不得作为父亲的自己能够代替瑞秋染病;要是有人注定受苦也应该是父亲而不是孩子。任何一个当父母的都会这么想——这是每次自己的孩子受伤卧床或受高烧折磨之时理所当然的想法。固然这件事不会有那么简单。
在炎热的第三天下午,索尔躺在一块薄岩板的阴凉之下半打着盹,他懂得了这件事不会有那么简单。
——那可能是亚伯拉罕对上帝的回答么?让作为父亲的自己成为祭品,代替以撒?
——这可能是亚伯拉罕的答案。但不会是你的。
——为什么?
像是获得了这个问题的答案,索尔出现了热梦一般的幻觉,他看见赤裸的成人排成一路纵队朝火炉行进,途经许多全副武装的人们,母亲们将孩子掩藏在成堆的外衣之下。他看见男男女女身着难以蔽体的烧焦的衣物,从曾经是城市的灰烬中扛出眩晕的孩童。索尔知道这些景象并不是梦,而是第一次和第二次大屠杀中的真实场景,按他的理解,他在脑海里的声音说出之前就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答案只能是什么。
——父母亲已经将自己献祭。那样的牺牲早已被接受。我们早已接受。
——那怎么做?怎么做!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索尔站在白热的阳光之下,摇摇欲溃。一只黑鸟在他的头上盘旋,不过也可能是幻觉。索尔朝着青铜色的天空晃了晃拳头。
——你拿纳粹党人当自己的工具。疯子。禽兽。你他妈的就是个禽兽。
——不。
地面倾斜了一下,索尔侧身摔倒在尖锐的岩石上。他觉得那跟靠着粗糙的墙壁没什么区别。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擦得他的脸火辣辣地疼。
——亚伯拉罕的正确答案是顺从,索尔想。从伦理上来说,亚伯拉罕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在那个年头里,人们都是孩子。亚伯拉罕的孩子们的正确答案应该是变身为成人,并将自己献祭。那么,我们自己的正确答案是什么?
没有答案。也没有再天旋地转。须臾,索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擦掉了脸颊上的血迹和砂石,向脚下山谷中的城镇走去。
第十五章
“不,”索尔告诉萨莱,“我们不去海伯利安。这不是正确的解决办法。”
“不去的话,你会让我们一事无成了。”萨莱的嘴唇因生气而发白,但她的声音却平静,努力控制住了自己。
“不。我是在让我们不做错事情。”
萨莱终于呼出一口气,发出嘶嘶的声音。她朝窗户挥挥手,从那里能看见她们四岁的孩子正在后院玩着玩具小马。“你难道觉得我们女儿有时间……让我们做错事情……做任何事吗?”
“坐下,老伴。”
萨莱依然站着。她发黄的棉布裙子上弄洒的砂糖正微微地发光。索尔记起了那个在茂伊约移动小岛那闪着磷光的尾波中起身的赤裸的年轻女人。
“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她说。
“我们已经见过了一百个医疗或科学方面的专家。她被测试过,被刺针刺过,被探针探过,被二十多个研究中心折磨过。我已经去过环网所有星球的伯劳教会;它们都不见我。美利欧和帝国大学的其他海伯利安专家说伯劳教会的教义中没有梅林症之类的东西,而海伯利安上的土著也没有关于这个并的疗法或线索之类的传说。小组在海伯利安三年的研究没有得出任何结论。现在那里的研究也被宣布非法。通往光阴冢的入口只允许对所谓的朝圣者开放。就算是要获得一张去海伯利安的旅行签证都几乎变得不可能。如果我们带上瑞秋,旅程会杀了她的。”
索尔停下来呼吸,又握住了萨莱的手臂。“我真不想再说一遍,老伴。但是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们的努力还不够,”萨莱说,“要是我们以朝圣者的身份前往呢?”
索尔心灰意冷地抱着双肩。“伯劳教会只从成千上万的志愿者中间选择献祭的牺牲品。环网到处都是愚蠢绝望的人。几乎没人回得来。”
“那不正证明了一点吗?”萨莱小声急切地说道,“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在捕猎这些人。”
“匪帮。”索尔说。
萨莱摇摇头。“哥连①。”
“你是说伯劳鸟。”
“是哥连,”萨莱坚持道,“和我们在梦中见到的东西一模一样。”
索尔开始烦躁起来。“我在梦中没有见到什么哥连。什么哥连?”
“就是那双注视着我们的红眼睛,”萨莱说,“也是瑞秋那晚在狮身人面像里听到的那同一个哥连。”
“你怎么知道她听到了什么声音?”
“是在梦里,”萨莱说,“在我们走进哥连等待着的地点之前。”
“我们俩做的梦不一样,”索尔说,“老伴,老伴……你以前为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这个?”
“我以为自己疯了,”萨莱轻声说。
索尔想起了他与上帝秘密的谈话,双臂环抱住自己的妻子。
“噢,索尔,”她靠在他身上,轻声说着,“看着这一切,真是令人痛苦。住在这里也好孤独。”
索尔拥着她。他们曾经试图回家——家自然永远是在巴纳之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