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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伯利安 作者:[美] 丹·西蒙斯 完整版-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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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我无法相信这一事实。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进入火焰林,相信在运气和上帝的帮助下,我会熬过这一难关。但是仅仅进入森林边缘两千米不到,疼痛就向我袭来,胸部、手臂和脑袋都剧疼难忍。我觉得这一定是大规模的心脏病发作。但是我一返回大裂痕,这些症状就消失了。我试了好几次,结果总是一样,不曾有过例外。只要我斗胆向火焰林深处迈进,远离大裂痕,疼痛就会重新袭来,而且那痛楚会变得越来越强,直到我返回才会消失。
  我开始明白其他一些事。昨天我向北方探寻,在那偶然发现了原先的种舰航天机的残骸。那仅仅是个锈迹斑斑、陷入藤蔓中的金属残骸,就在深谷旁火焰林边缘的岩石中。我蹲在这些久经风雨的古老飞船的合金骨架中,想象着那七十个幸存者的欣喜,他们到大裂痕的短暂旅程,他们最终发现了大教堂,然后……然后是什么?猜测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有啥用处呢?怀疑依旧存在。明天,我会再次试试检查一个毕库拉的身体。也许,既然我现在是“十字形的人”了,他们会允许我这样做的。
  每天,我都会用医用扫描仪对自己进行扫描。线虫依旧存在,也许变得更粗了,也许不是。我确信,他们完全是寄生物,尽管我的身体没有显示出什么寄生虫的迹象。在瀑布旁的小池中,我凝视着自己的脸,看到的仅仅是最近几年里我开始厌恶的脸,那张不变的、又长又老的脸:今天早上,我盯着水中自己的影像,张大嘴巴,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我会在里面看见灰色的细丝和线虫群,看见它们从我嘴巴顶部和喉咙后部长出来。但什么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七日:
  毕库拉没有性征。不是禁欲,不是雌雄同体,也不是未充分发育,而是没有性征。他们没有外生殖器,也没有内生殖器,就像小孩的流沫洋娃娃一样。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阴茎、睾丸、或者女性等类似的器官萎缩了,也没有迹象表明他们被手术阉割了。没有这些器官曾经存在过的一丝迹象。排尿是通过一个原始的尿道进行的,一个接近肛门的小口,某种原始的泄殖腔。
  贝塔允许我对他进行检查。医用扫描仪确认了我的眼睛无法相信的东西。德尔和西塔也同意我扫描。我已经确信无疑,三廿又十的其他人也是同样如此,没有性征。没有迹象显示他们……被阉割了。我想到他们所有人一出生便是这样,但是生他们的父母是啥样的呢?这些无性征的一坨坨人类粘土是如何进行繁殖的呢?这肯定和十字形有什么关系。
  我进行完扫描后,脱掉自己的衣服,对自己研究了一下。十字形在我胸膛上隆起,就像粉红色的疤痕组织,但是我依旧是个男人。
  这能持续多久?

  第一百三十三日:
  阿尔法死了。
  三天前的早晨,他摔下了悬崖,当时他正和我在一起。我们往东走了三千来米,在大裂痕边缘附近的巨型岩地中搜寻茶马球根。过去两天大部分时间里,一直在下雨,所以那些岩石非常滑。我小心的攀爬着,抬起头,正好看见阿尔法脚下一滑,从悬崖边的一块石头上摔了下去。他没叫。我仅仅听见长袍拂在岩石上发出的沙沙声,过了好几秒钟,他身体撞在下面八十米处一块突岩上,传来“砰”的一声,那声音令人作呕,就像坠落的西瓜爆开了。
  我花了一个小时,找到一条下去的路。在我开始这危险的下降旅途时,我就已经知道,太迟了,我救不了他了。但是这是我的责任。
  阿尔法的半个身子卡在了两块巨石中。他肯定瞬间毙命,手腿尽断,脑袋右侧摔了个稀巴烂。血和脑浆粘附在潮湿的岩石上,就好像野餐后的杯盘狼藉。我站在这小人上方,哭泣着。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哭泣,但是我真的哭了。我一边哭,一边施行终傅礼,祈祷着,让上帝接受这卑微、无性的小人儿的灵魂。之后,我用藤蔓把尸体包了起来,费力地拉着这粉身碎骨的尸骨,累得三番五次停下来喘气,之后终于爬上了上方八十米的悬崖。
  我拖着阿尔法的尸体,回到毕库拉的村子,没有人在意。最后,贝塔和五六个人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面色冷峻,低下头凝视着尸体。没人问我他是怎么死的。几分钟后,这一小群人四散而去。
  随后,我又拖着阿尔法的尸体,来到好几个个星期前,我埋葬塔克的凸坟前。当时,我正握着一块扁平的石块,挖掘一个浅坟,然后,伽马出现了。这个毕库拉眼睛圆睁,在那短短几秒钟内,我觉得我看见了那冷漠外表下的感情流露。
  “你在干什么?”伽马问。
  “把他埋了。”我太累了,没法多说一点话。我靠在一根粗壮的茶马根上,休息了一下。
  “不,”这是句命令,“他是十字形的人。”
  我盯着伽马,看着他转过身,飞快地走回村子。毕库拉走后,我扯掉卷在尸体身上的劣质纤维油布。
  毫无疑问,阿尔法是真的死了。对他,对宇宙来说,他属不属于十字形已经不再重要。那一跤摔得非常厉害,差不多把他全部的衣服、把他所有的尊严都撕裂了。他那脑袋的右边爆裂开来,就像早餐蛋一样被掏空了。一只眼睛透过渐厚的薄翳,无神地凝视着海伯利安的天空,另一只眼睛则透过无精打采的眼皮,懒洋洋地朝外张望。他的胸腔彻底地四分五裂,骨头碎片从身体中戳了出来。两条胳膊也都断了,左脚几乎被拧断。我已经用医用扫描仪马马虎虎地验了下尸体,发现他的内伤非常严重;连这可怜虫的心脏都被掉落之力打烂了。
  我伸出手,碰了碰那冰凉的尸体。尸体已经开始僵硬。我的手指拂过他胸口十字架形的边际,猛地抽回手。十字形暖暖的。
  “走开。”
  我抬起头,看见贝塔和毕库拉的其他人正站在那儿。我确信,如果我不从尸体旁离开,他们会立刻要了我的命。我只得悻悻走开,此时,我内心某个愚痴恐惧的东西注意到,现在,三廿又十已经变成三廿又九了。真是滑稽。
  毕库拉抬起尸体,开始朝村子的方向返回。贝塔看看天空,又看看我,说道:“差不多是时候了。你来吧。”
  我们爬下大裂痕。尸体被小心地绑在一个藤蔓做的篮子中,和我们一起下降。
  太阳还没有照亮大教堂的内部,他们把阿尔法的尸体放在宽阔的圣坛上,扯掉他身上剩下的褴褛之衣。
  我不知道我脑中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许,是某种嗜食同类的仪式。什么东西都不会让我感到惊讶。
  然而,就在第一缕彩色光线射入大教堂时,其中一个毕库拉举起手,吟咏道:“你将毕生追随十字架。”
  三廿又九下跪于地,重复了这句话,我仍然站着,没有吭声。
  “你将毕生追随十字架。”那个矮小的毕库拉说道,大教堂中回荡着重复的合唱声。光线,带着血块之色、血块质地的光线照射下来,在远处的墙上投下十字形巨大的影子。
  “你将成为十字形的人,现在,永远,永远。”圣歌如是唱道,此时,风在外面升起了,峡谷的风琴管哀号着,风里似乎混着痛苦孩子的悲吟。
  毕库拉唱完圣歌,我没有轻轻说“阿门”。我站在那儿,突然间,其他人又完全冷漠无情起来了,就像被宠坏的孩子不再对他们的游戏感兴趣一样,他们转身离去。
  “没理由要留下来。”贝塔等其他人都走光了,说道。
  “我要留下。”我说,我以为他会命令我离开。但是贝塔转过身,连耸耸肩的动作都没有,就把我留在那儿了。光线暗淡下来。我走了出去,看着太阳落了下去,当我回到里面,那事情开始了。
  曾经,几年前在学校时,我看过小囊鼠腐烂的延时①全息像。大自然再循环的一星期的缓慢劳作,被加速到三十秒,令人心惧。我看见这个小尸体突然的、几乎是喜剧性的膨胀,然后肉体被拉展到伤害的地步,随之而来的是那口中、眼睛中、破裂的伤口中的突现的白蛆,最后,是尸肉被猛然地、难以置信地区区扭扭的除尽,只留下森森白骨,没有其他词语适合这一场景,群群白蛆从右扭到左,从头扭到尾,在这食用腐肉的加速螺旋中,留下的唯有白骨,软骨,鼠皮。
  现在,我看到的是一具男人的尸体。
  我停在那,凝视着,最后一丝光线很快消失了。大教堂回荡的静寂中,除了我自己耳朵里脉搏的怦怦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我凝视着阿尔法的尸体,他起初抽搐了一下,然后,开始了明显的颤动,在这突然的猛烈痉挛下,尸体几乎要漂浮在圣坛上方了。过了几秒钟,十字形的尺寸似乎变大了,颜色也变深了,而且发着红光,那红就像生肉一般,我突然想象到自己瞥见了网状的细丝和线虫,紧紧抓着碎裂的肉体,就像雕塑家熔融模型中的金属纤维。肉在流动。
  那晚,我待在大教堂中。圣坛附近的一切在阿尔法胸前的十字形的照耀下,一直亮着。尸体移动时,光线会在墙上投下奇怪的影子。
  我没有离开大教堂一步,直到第三天,阿尔法离开为止。但是最显著的变化发生在最初那夜的最后时刻。这个我称其为阿尔法的毕库拉被分解,然后又重造,我看到了全过程。留下的尸体不完全是阿尔法,也不完全不是阿尔法,但是它是完整的。脸是流沫洋娃娃的脸,光滑,没有皱纹,脸上带着微笑。在第三天日出时,我看见尸体的胸脯开始上下起伏,我听见第一口吸气声,粗重之声,就像水被灌进皮囊的声音。中午前不久,我离开大教堂,开始攀爬藤蔓。
  我跟着阿尔法。
  他没有说话,也不会回话。他的眼睛始终固定在某点,却又没有聚焦,偶尔,他会停下来,似乎他能听见远方呼唤他的声音。
  我们回到村子,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现在,阿尔法回到了茅屋,正坐在那。而我则坐在自己的茅屋里。一分钟前,我揭开我的袍子,手指触摸着十字形的边痕。它温柔地躺在我胸口的肉中。等待着。

  第一百四十日:
  我正从创伤和失血中恢复。我无法用利石把它切掉。
  它不喜欢疼痛。在疼痛或者失血得以支配之前,我就已经失去意识了。每次我醒来继续切,我都会昏死过去。它不喜欢疼痛。

  第一百五十八日:
  阿尔法现在开始开口说话了。他似乎变得更加迟钝、更加呆笨了,而且仅仅是含含糊糊的知道我(或者其他任何人),但是他吃东西,也走动了。他对我似乎有一点点印象。医用扫描仪显示出一个年轻人的心脏和内脏,也许是一个十六岁的男孩的。
  我必须再等上海伯利安的一个月,外加十天,或者是十五天,直到火焰林变得足以平静,我才能走出去,不管有没有痛苦。等着瞧吧,看看谁能忍受最大的痛苦。

  第一百七十三日:
  又有人死了。
  那个叫威尔(就是断了手指的)的已经失踪了一个星期。昨天,毕库拉向东北走了好几公里路,似乎在跟随信号灯,然后,他们在大峡谷边找到了他的遗骸。
  显而易见,他当时在爬树,想采摘些茶马叶,然后树枝突然折断。他摔断了脖子,肯定当场毙命,但是更为紧要的是他摔落的那个地方。尸体,如果可以称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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