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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茨站起,穿过房间,地毯使他的步伐显得更为轻捷。在房间那端的墙旁,操纵台的桌面几乎有齐胸一般高,操纵台的前面就是屏幕。卡茨用手轻按键盘,屏幕上立即显出市内某个地区的平面图。
“我需要寻找复仇女神所在的地区。”他解释说。
屏幕上的图像开始闪烁,卡茨又按了几下。晃动的街道变得清晰,卡茨很快从一个地区扫到另一个地区,三道不同色彩的波形条纹交汇在一个离中心不远的圆点上。
那个圆点在缓缓移动,速度和步行差不多,周围的街道也随之变化,彩色条纹始终聚集在这一点之上。
“就在这里,”卡茨倾身向前,想认清那条街道。他额上沁出的汗珠滴在屏幕上,又不自觉地用手抹去,“这里就有个被复仇女神追踪的人,真是如影随形,现在看得更清楚了,瞧!”
屏幕的图像被放大,卡茨焦急地观看:街上的人影移动,有的忙忙碌碌,有的无所事事。人群中心好像有一块沙漠绿洲,海中孤岛,其中有两个活像是鲁宾逊和星期五的行人。前面那个疲惫的男人垂头走路,目不斜视;后面是个高高的机器人,一身亮晶晶的钢甲,亦步亦趋地跟随他。
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墙把他俩和人群隔开,有的过路人好奇地窥视他们,有的人把目光仓皇移开,还有些人急不可耐在等待那最后的时刻,巴望目睹“星期五”举起钢铁的手臂,给“鲁宾逊”以致命的一击。
“好好看看,”卡茨兴奋地说,“只消一分钟……我就要引开复仇女神,使她停止追杀了!”
他返身回到书桌,打开抽屉,低低弯下了腰,似乎要避人耳目。丹尼尔听见轻柔的咔嗒一响,然后是短促的声声按键。
“好,马上就成了,”卡茨说时合上抽屉,用掌背擦拭前额,“这里真热,对吗?让我们靠近点,你会看到现在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们重新回到屏幕那里,卡茨转动旋钮,于是出现的是那男子的特写镜头,他表情冷漠,好似被机器人所同化……
“得等到他们脱离人群再说,”卡茨说,“此事不能引起群众的注意,现在他正好要转弯了。”
那男的悠悠然踱进一条狭胡同,镜头紧紧跟着他们俩。
“就像有许多摄像机布置在各处,”丹尼尔对一切颇感兴趣,“我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它们怎么能安放在所有角落呢?”
“甭管它,”卡茨打断他说,“也许是同步卫星吧,我们现在需要等待……不,不!快瞧!他现在快要被解脱了!”
那男子掉转身,偷偷朝后窥视,这时机器人也跟着拐过巷角。卡茨火速扑向他的桌子,拉开抽屉,手指在键盘上移动,眼睛依旧盯着屏幕。那男子毫不怀疑有人在监视他,只是有时偶尔抬眼朝天扫上一眼,他正好对着镜头,目光和卡茨及丹尼尔的视线狭路相逢。他俩见到这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始行走。
书桌里的抽屉响起咔嗒声。那人举步时,机器人本也同时开始移动,但接着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钢铁的双腿摇摇晃晃,于是机器人放慢速度,后来索性停下,和汽车吃了红灯差不多,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
屏幕边上还能见到那个男子,他也停下来了,惊奇地张开嘴巴——看得出,他发现了不可思议的情况。机器人静静站着,茫然地在等待新的命令,那是卡茨事先输入的程序在指挥她。然后这个复仇女神转身背对男子,服从冥冥之中的指示,沿着马路走开。
真应该好好欣赏一下当时男子的脸,那上面交织着迷惑和惊讶,似乎他正在失去最好的密友。
卡茨关掉屏幕,又擦了把汗,走到玻璃墙前,生怕巨型电脑会发觉他所干的一切。在宠然大物的面前,卡茨被衬托得如此渺小。
“现在你怎么说,丹尼尔?”卡茨在身后问。
于是一切就这么敲定了。这场谈话又持续了一会,在一番讨价还价后,对方同意把丹尼尔的报酬翻了一倍。丹尼尔心中默念道,这个活值得干,不但酬金丰厚,而且安全……
餐厅里所有的人都怔怔地看着。复仇女神就像发光的幽灵,旁若无人地穿过餐桌。进餐的顾客全部面色惨白,都在思忖:“她是为我而来的吗?她会弄错吗?万一电脑错了咋办?错归错,但你找谁去申诉?谁也帮不了你的忙……”
丹尼尔也给自己鼓气,心中暗暗说:“她不是朝我来的,我很安全。复仇女神不是因我出现的。”但他也无法排除另外一个念头,“真是奇怪的巧合——在这家饭店里,在同一个屋顶下,竟然同时出现了两个凶手,一个是我,另一个则是复仇女神将直奔而去的那个人。”
丹尼尔搁下刀叉,听见它们碰到盘子时的铿锵响声。他望着还没有触动过的食物,大脑一片空虚。他像鸵鸟那样把头深深缩起,竭力把思维转到菜肴上。
有趣,芦笋是怎么长成的?那看上去灰灰的蔬菜是什么?他从来没见过。送上来时已经被烧好了,是自动菜车送来的。还有那些土豆像什么?雪白的土豆泥,不,有时它们被切成卵状,因为土豆原来就是椭圆的,有时还被切成长条。土豆生长在地下,丹尼尔能肯定这一点……
丹尼尔把盘子推开。
大厅里的窃窃私语使他不禁抬起眼睛,复仇女神已经走到大厅正中,似乎在安慰那些抛在身后的客人。有三个妇女用手捂面,一个男子失去知觉,轻轻从椅中滑下地面。丹尼尔看着复仇女神穿过桌子,一股恐惧又油然在他心中腾起。
机器人已经和他的桌子持平。复仇女神的个子将近七英尺,但动作异常平稳,甚至比人类还平稳。只有机器人的脚在地毯上发出沉重而均匀的声音:蓬,蓬,蓬!这使人们知道她的体重。复仇女神通常不会发出其它声响,最多行走时微微有些吱轧声。机器人并没有脸,但人们总喜欢在她钢铁的平面上想像出五官位置,总感到她的眼睛在专注地观察整个大厅。
机器人逐渐靠近,它选中了丹尼尔。复仇女神竟然径直朝他走来。
“不!”丹尼尔反复对自己告诫,“这不可能!”他觉得这简直是在做一场噩梦,“上帝啊,让我赶快醒过来吧,趁她还没缠上我!”
不过这并非是做梦。巨人就在他眼前,重浊的步伐停止了。复仇女神高高地矗立在他的桌前,平坦光滑的面孔正对着他。
丹尼尔感到脸上热辣辣的——愤怒、羞愧、怀疑交织在一起。他的心脏狂跳得如此激烈,整个大厅都在他眼前漂浮,闪电般的疼痛从太阳穴的这一侧直透那一侧。
“不,不!”丹尼尔面对冷酷无情的钢铁巨物狂嚷,“你搞错啦!你糊涂!滚开,傻瓜!这是一个错误,错误!”接着他看也不看就捞起一个菜盘朝青铜般的胸膛掷去,瓷盘哗啦一声撞得粉碎,机器人身上留下白的、绿的和褐色的残羹汤汁。丹尼尔艰难地站起,绕过餐桌,从人形机器身边直奔门口。
他现在想的只是卡茨。
饭店众多顾客的脸如潮水在他左右掠过,有人以明显的好奇心瞧着他,另一些人则尽量避免和他的目光接触,或是以手掩面,或是死盯面前的菜肴,但在他身后又响起了那有节奏的脚步声。
丹尼尔奔出大门,他已记不清门是怎么打开的。他汗珠如雨,直奔街上的自动电话亭。
他眼前只有卡茨那张清晰的脸。一路上他接连和行人相撞。人们愤怒的叱喝很快转为默默的惊讶,在他面前主动让出一条通道,似乎在一眨眼之间就出现了真空,于是他来到了最近的电话亭。
他掩上身后的玻璃门,耳中充斥着狂热的脉搏跳动声,玻璃门外那个冷静异常的机器人在等候他。珍馔佳肴残留在铁胸上,像是奇形怪状的勋章绶带。
丹尼尔拨动号码,但他的手指无力,犹如软绵绵的面条,他只好多次作深呼吸,力求控制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不合时宜的想法:“我的饭钱忘记付了吧?”
电话终于接通了。
荧屏上显出一位姑娘脸蛋的彩色图像,但他根本无暇欣赏公用自动电话亭里的这种高品质显示器。
“这里是卡茨先生的办公室。您有何贵干?”
丹尼尔连报两次才算说清了自己的名字。也许那女秘书已经看到了他以及身后站在半透明玻璃外的那个“人”,因为姑娘很快垂下眼帘,查找面前桌上的一份名单。
“对不起,卡茨先生不在,他今天是不会来上班的。”
光艳照人的姑娘形象从屏幕上消失了。
丹尼尔推开玻璃门,他的膝盖发抖,机器人稍许退后让他出来。在一瞬间他们面对面地站着,突然间丹尼尔连自己也不相信会傻笑起来。那个带有污渍的机器人使他笑出了声,只有丹尼尔内心明白,这已是他歇斯底里病态的发作,他同时发现左手还捏着饭店的餐巾。
“哼,站到一边去,”他对机器人说,“让我走路,难道你一点不了解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吗?”他的声音在发抖,而机器人带着轻微的吱轧声,退到了一侧。
“你负责跟踪我——这可不是一桩乐事,”丹尼尔说,“你应该把自己弄得干净些。这么脏,也太……太……”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白痴,说话时不由夹杂上哭音,接着转为哽咽,他擦干了机器人的铁胸,把餐巾一下扔掉。
就在这一刻,当丹尼尔的手指触上坚硬的钢铁表面时,他懂得了发生的一切,他永远不会再是孤家寡人。一旦死期来临,这双钢铁的手会阖上他的眼帘,在吐出最后一口气后他还会紧附在这钢胸上,这将是一张注定在死前他能见到的铁脸。
他整整一个星期都没能和卡茨联系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支撑到多久而不致神经错乱。
他拼命喝酒,有一次把口袋里所有的钱统统扔在一个无腿乞丐的帽子里,他觉得这个人很像自己,同样由于命运而被排斥在社会之外。他想和这个乞丐讲讲话,可是对方却明显想尽快避开他和他背后的复仇女神,努力用双手撑着小车离去。
“别怕,”丹尼尔喃喃说,他坚持跟着乞丐,一边还在掏钱,“我想告诉你,一切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
后来他终于和卡茨照了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丹尼尔焦急万分地问。一个星期以来他变得面目全非,脸上出现浮肿,这当然是身后的复仇女神逼出来的。
卡茨怒冲冲地用手捶打桌子,他的脸痛得扭曲变形。办公室地板的微颤似乎并不仅由于下面在工作的电脑,也由于主人的神情激昂而引起。
“机器里肯定有地方失效了,”他说,“我眼下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怎么连你都不知道?”丹尼尔失去了耐心。
“你等一下,”卡茨作了个安抚的手势,“稍安毋躁嘛,一切都会好转的。你可以相信我……”
“我还能活多长时间?”丹尼尔问时甚至朝后张望,好似这问题不仅是对卡茨提出,也是对着缄默不语矗立在他背后的机器人。他已不是第一次向机器人提过这问题,但最终没能获得答案。
“我实在搞不懂怎么会失效,”卡茨说,“妈的,丹尼尔,我对你说过事情是有风险的。”
“但是你保证可以操纵计算机,我自己也看见你这么做了。为什么你不实现自己的诺言?”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