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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了。”
如今,老爷的头发日渐稀疏花白,面部肌肉逐渐松弛,安德鲁看起来反倒比刚进家门时好得多。
夫人早就搬到欧洲某处的一个艺术家社区,大小姐则在纽约成了诗人。她们有时会写信来,但写得不勤。小小姐结婚后住得不远,她说她不想离开安德鲁。后来她的孩子“小少爷”诞生,她还让安德鲁拿奶瓶喂小少爷喝奶。
安德鲁觉得,提出那个要求的时机到了。添了一个外孙,老爷心灵的空缺应该可以填补。这时候对老爷提出那个要求,可能不算太自私。
“老爷,真感谢你准许我照自己的意思花钱。”
“那是你自己的钱,安德鲁。”
“是你自愿给我的,老爷。没有哪条法律阻止你把那些钱全部据为己有。”
“法律不能鼓励我做不对的事情,安德鲁。”
“扣除所有的花费,再扣掉税金,老爷,我现在有将近六十万元。”
“我知道,安德鲁。”
“我要把这笔钱给你,老爷。”
“我不会拿的,安德鲁。”
“我想用它来交换一样你能给我的东西,老爷。”
“哦?什么东西,安德鲁?”
“我的自由,老爷。”
“你的……”
“我希望买回我的自由,老爷。”
〔六〕
事情没那么容易。老爷立刻面红耳赤:“你在说什么!”随即转身大步走开。
小小姐以强硬而严厉的态度说服了他,而且是当着安德鲁的面。三十年来,在他们家,无论事情是否跟安德鲁有关,没有人会避着安德鲁讲话——他只是个机器人。
她说:“爸,你为什么觉得这是对你的侮辱呢?还他自由,他还是会待在这里,还是会忠心耿耿,他无法违背,那是他的本能。他要的,只是口头上一句话,他希望被称为自由人。这有那么可怕吗?他还没有赚到吗?其实,他跟我讨论这件事已经有好几年了。”
“你们已经讨论好几年了,啊?”
“是的,而且他一而再、再而三把这念头搁下,就怕伤害到你。是我叫他讲的。”
“他不知道自由是什么,他是个机器人。”
“爸,你不了解他。书房的书他通通读过了。我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感觉,但一样我也不知道你心里有什么感觉。难道你没发现,当你跟他讲话时,他就像你、我一样,对各种抽象概念都有反应?这难道还不算吗?如果说,他的反应和我们类似,你还能说他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吗?”
“法律不会采纳这种说辞。”老爷依然气呼呼,“听好,你!”他转向安德鲁,故意以咬牙切齿的声调说,“除非透过法律途径,我无法给你自由。不过如果闹到法院,到时候,非但你无法获得自由,法官还会正式认定你私拥财产。他们会告诉你,机器人没有权利赚钱,这句废话值得你损失那笔钱吗?”
“自由是无价的,老爷。”安德鲁说,“即使获得自由的机会也是无价的。”
〔七〕
法院或许也会认为自由是无价的,因为无价,所以无论用多大的代价,一个机器人也无法换取它的自由。
反对给予机器人自由的民众提出集体诉讼,地方检察官代表出庭,他所作的简短陈述如下:“自由”两字用在机器人身上毫无意义,只有人类才能是自由身。
接下来,只要有机会,他就又把这句话重复一遍。他说得很慢,同时有节奏地敲着桌子以加强语气。
小小姐要求法官允许她为安德鲁讲几句话。法庭对她的称呼是安德鲁从未听过的全名:
“亚曼蒂·萝拉·马丁·洽尔尼请到法官席前。”
她说:“谢谢您,法官大人。我不是律师,我不知道在法庭里该用什么方式讲话,希望您只听进我所讲的内容,不要计较我的遣辞用句。
“首先,让我们试着了解,对安德鲁来说,获得自由代表什么意义。其实,就某些方面而言,他已经是自由之身了。我想至少已经有二十年,我们马丁家没有任何人命令他做我们觉得他可能不会自愿做的事。
“但只要我们喜欢,我们还是可以命令他做任何事,随便我们爱用多么严厉的口气都行,因为他是个属于我们的机器。可是,他已经为我们服务了那么久,又那么忠心耿耿,还为我们赚了那么多钱,我们怎么还有资格这样做?他再也不亏欠我们什么,反而是我们亏欠他太多。
“就算有朝一日法律禁止我们把安德鲁当成奴隶,他还是会心甘情愿为我们服务。给他自由,只是个文字游戏,但对他意义重大。那会让他拥有一切,而我们却毫无损失。”
有那么一会儿,法官似乎在强忍笑意。“我懂你的意思了,洽尔尼太太。事实上,目前这方面并没有强制性法律,也没有任何判例。然而,却有个不成文的假设:唯有人类才能享有自由。所以就算我能在此制定一条新法律,我也不能轻易违背那个假设,何况,更高法院依然有权驳回。好,现在我来跟那个机器人谈谈。安德鲁!”
“在,法官大人。”
这是安德鲁首次在法庭中开口,听到他酷似人类的嗓音,法官似乎有片刻惊讶。“你为什么想要获得自由,安德鲁?这对你有什么意义?”
“您希望当个奴隶吗,法官大人?”安德鲁回答。
“你并不是奴隶。你是个十全十美的机器人。据我所知,你是个机器人天才,能够创作举世无双的艺术品。假如你获得自由,你能进一步做到什么吗?”
“或许不会比我现在能做的更多,法官大人,但我将拥有更大的喜悦。刚才有人在本庭提出,只有人类才能是自由身。我的看法则是,只有希望获得自由的人才能是自由身。而我希望获得自由。”
正是这句话点醒了法官。他的判决中,关键一句是:“任何生灵只要拥有足够进化的心智,能够领悟自由的真谛、渴望自由的状态,吾人一律无权将其自由剥夺。”
最后,世界法院终于确认了这项判决。
〔八〕
老爷始终耿耿于怀。他的声音粗暴刺耳,让安德鲁觉得仿佛脑筋短路了。
“我根本不想要你那些该死的钱,安德鲁!”老爷说,“我愿意收下,只是因为不收的话你不会感到自由。从现在开始,你可以选择自己的工作,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除了这个,没有别的,我不会再给你任何命令了,从今以后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我仍然要为你负责,这是法院的判决。我希望你了解这一点。”
小小姐插嘴:“别气嘛,爸。这责任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知道,其实你根本不必做什么,三大法则仍旧有效。”
“那他怎么能算自由呢?”
“人类不也是受到法律的约束吗,老爷?”安德鲁说。
“我不要跟你辩论。”老爷说完就走了,此后安德鲁就很少再见到他。
小小姐仍然常来找安德鲁。现在,他住在一间专为他盖的小屋里。当然,屋里没有厨房,也没有卫浴设备。它只有两个房间,一间当书房,另一间当贮藏室与工作室。成为自由的机器人以后,安德鲁接下很多订单,工作得比过去更卖力。后来,他终于付清这栋房子的费用,将房产正式过户到自己名下。
有一天,小少爷来找他……不,是乔治!在法院做出判决之后,小少爷就坚持这一点。“一个自由的机器人不会叫任何人小少爷。”乔治曾经这样讲“我叫你安德鲁,你就必须叫我的名字,乔治。”
这句话说得像个命令,安德鲁遂改口叫他乔治——但小小姐依旧是小小姐。
那天乔治单独前来,是来告诉他老爷快死了。小小姐正陪在床边,老爷想见安德鲁一面。
老爷的声音仍然宏亮,不过身体似乎不太能动。他挣扎着举起手来。“安德鲁!”老爷叫他“安德鲁——不,不用扶我,乔治。我只是快死了,我没有瘫痪……安德鲁,我很高兴你获得自由,我只是要告诉你这句话。”
安德鲁不知道该说什么。过去他从未陪伴过垂死的人,但他知道那是人类终止运作的方式,是一种非自愿的、不可逆转的解体过程。安德鲁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事后,小小姐对他说:“最后这几年,他或许对你不太温和,安德鲁。但是他老了,你该知道。而且他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还要追求自由,你伤了他的心。”
听了这些话,安德鲁总算知道该说什么了。“要不是老爷,我永远也不会获得自由,小小姐。”
〔九〕
老爷去世后,安德鲁才开始穿衣服。最初他从一条旧裤子开始,那是乔治早先送给他的。
如今乔治也结婚了,而且成了一名律师。他加入范德律师事务所已有好些年。老范德早就不在人世,他的女儿继承了父业。最后,这家事务所的名称终于改为“范德-洽尔尼”。即使后来那个女儿退休,没有范德家的人继承她的职务,这个名称依旧不变。安德鲁首次穿上衣服那一天,刚好是乔治正式与范德合作,事务所刚加上洽尔尼三个字的那天。
安德鲁第一次穿上那条裤子,乔治强忍着笑意,但在安德鲁看来,乔治的笑容已经够明显了。
乔治用自己的裤子做示范,教安德鲁怎么操作静电扣,好让裤子打开,裹住下身,然后再合起来。安德鲁很清楚,他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模仿那种流畅的动作。
“你何必要穿裤子呢,安德鲁?”乔治问他“你的身体功能那么健全,遮起来实在可惜——尤其你既不必担心温度,又不必担心湿度。何况你的身体是金属,裤子怎么穿也不贴身。”
安德鲁说:“人类的身体不也是功能健全吗,乔治?你怎么也把自己遮起来?”
“为了温暖,为了清洁,为了保护,为了装饰。这些没有一样是你需要的。”
“不穿衣服让我觉得赤身露体,让我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乔治。”
“不一样!安德鲁,现在地球上已经有好几百万机器人了。在我们这个地区,根据上次普查,机器人几乎和人类一样多了。”
“我知道,乔治。有许多机器人在做各式各样的工作。”
“他们没有一个穿衣服。”
“但他们没一个是自由的,乔治。”
安德鲁一点一点慢慢添加各种衣物。乔治的笑与上门顾客的眼神,都是令他裹足不前的因素。
他或许已经是个自由身,但他体内建有一组详尽的程序,主宰着他与人类的互动,因而他只敢以最小的步伐前进。倘若有人公开反对,他会瞬间倒退好几个月。
并非人人都接受安德鲁是自由身。他无法怨恨人类,然而每当他想到这件事,思考过程便会出现障碍。
最重要的是,只要他想到小小姐可能来看他,他就常会避免穿上衣服——或是避免穿太多。现在小小姐老了,经常去比较暖和的地方小住,但每次回来,一定先来看他。
有一次她回来,乔治可怜兮兮告诉他:“她说服我了,安德鲁,明年我将角逐议院的席位。她说,有其祖必有其孙。”
“有其祖……”安德鲁打住了,不确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意思是,我,乔治,这个外孙,应该像老爷,我外祖父那样——他以前是议院的成员。”
安德鲁说:“我常常想到,假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