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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马丁审视着机器人的右手——这只用来操刀的手,正非常平静地摆在办公桌上。五根手指都很长,被塑造成艺术性金属指圈,看来十分优雅、特殊,不难想象手术刀能够与它们完美结合,融为一体。
这只手在工作时不会有任何犹豫、任何差池、任何颤抖、任何错误。当然,这是专门化的结果——如今人类强烈要求专门化,拥有独立大脑的机器人已经少之又少了。不过,外科医生例外。只是眼前这位外科医生虽然拥有大脑,能力却很有限,所以他连安德鲁·马丁都不认识,甚至可能听都没听说过。
“你曾经有过想做人类的念头吗?”安德鲁问他。
外科医生犹豫了一会儿,似乎这个问题与他既有的正电子径路格格不入。“我是个机器人,阁下。”
“做人不会更好吗?”
“对我而言,阁下,做个更好的外科医生会更好。假如我是人类,我就做不到这一点。想达成这个愿望,唯有做一个更先进的机器人才有可能。我会乐意成为一个更先进的机器人。”
“我可以随便对你下命令,难道你不会忿忿不平吗?我只要动一张嘴,就能叫你站起来、坐下、向左或向右转。”
“令你高兴是我的荣幸,阁下。但如果你的命令妨碍到我对你或任何人应尽的义务,我就不会服从你。第一法则赋予我对人类安全的责任,它会凌驾要求服从的第二法则之上。否则,服从是我的荣幸……话说回来,我究竟要对谁进行这项手术呢,阁下?”
“我。”安德鲁说。
“我不可能做的,这明显是个伤害性的手术。”
“伤害无所谓。”安德鲁平静地说。
“我绝不能造成伤害。”外科医生回道。
“对一个人类,你的确不能。”安德鲁说,“但我也是个机器人。”
〔二〕
其实安德鲁刚刚——出厂时,看起来并不怎么像人类。那个时候,他的外表与世上任何机器人没有两样,都是精心设计、功能齐备的钢铁之躯。
当时,地球上的机器人还很稀罕,家用机器人更少,他被一家人买了去。就一个家用机器人而言,他的表现可圈可点。
那是一个四口之家:老爷、夫人、大小姐、小小姐。他当然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他从来不用。比方说,老爷的名字是吉拉德·马丁。
他自己的序号是NDR……后面的号码他忘了。那当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其实他若想记得,他是不会忘记的。但是,他并不想记得。
小小姐第一个叫他安德鲁,因为她念不出那些字母,其他三人马上跟着她这么叫。
小小姐——她活了九十岁,已经去世很久了。其实他后来曾有一次想要称呼她夫人,但她不喜欢;她到死仍是小小姐。
一开始,安德鲁的任务是充当男仆、女侍与管家。对他而言,那段日子算是实验期——其实,在那个时候,除了地球以外的工厂与太空站中的机器人,其他各地的机器人都还在实验期。
马丁一家都喜欢他。他有一半时间无法做分配给他的工作,因为大小姐与小小姐老是跟他玩。
大小姐最先领悟到如何达到这个目的。她说:“我们命令你跟我们玩,你一定要服从命令。”
安德鲁说:“很抱歉,大小姐,可是老爷先下的命令有优先权。”
她却说:“爸只是说他希望你把房间打扫干净,那不算什么命令。现在我是正式命令你。”
老爷并不介意。老爷宠爱大小姐和小小姐,比夫人还要宠,安德鲁也一样宠爱她们。至少,他的行为对她们造成的效应,就人类而言,可称之为宠爱。安德鲁将它想成宠爱,因为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词汇能形容。
当初,安德鲁会用木块雕刻,是奉了小小姐之命。有一天,似乎是大小姐生日,那天大小姐收到一件礼物:一个刻着螺旋花纹的象牙坠饰,小小姐也很想要。可是她只找到一块木头,便将它连同一把小菜刀交给安德鲁。
他很快就完工了。小小姐说:“好漂亮哦,安德鲁,我要拿给爸爸看。”
老爷无法置信。“你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曼蒂?”曼蒂是小小姐的名字。小小姐再三向他保证,她说的是实话,于是他转向安德鲁:“真的是你做的吗,安德鲁?”
“是的,老爷。”
“这些图案也是吗?”
“是的,老爷。”
“你从哪里抄来这些图案的?”
“这是个几何造形,老爷,它和木料的纹理相配。”
第二天,老爷给他一块比较大的木头,还有一把振动式电刀。“做样东西,随便你想做什么都好。”
安德鲁立刻动手,老爷在旁观看,后来又望着成品发呆许久。从此以后,安德鲁再也不必服侍人了。他奉命阅读有关家具设计的书籍,学会了制做橱柜和书桌。
“真是不可思议,安德鲁。”老爷看着他的作品说。
“我喜欢做这些东西,老爷。”安德鲁回答。
“喜欢?”
“它能使我的大脑电路流得比较顺畅。我听过你使用‘喜欢’这个词,而你用它描述的事情符合我的感觉。我喜欢做这些东西,老爷。”
〔三〕
吉拉德·马丁——老爷——带着安德鲁来到美国机器人与机械人股份公司位于当地的分公司。他是地方议院的一员,要获得首席机器人心理学家的接见并非难事。也正因为他是地方议院的一员,在那个机器人还很稀罕的时代,他才有可能成为一个机器人的主人。
当时,安德鲁对这些事完全不了解。但在往后的岁月里,在他见多识广之后,他还清楚记得早先那一幕,甚至感慨万千。
那位机器人心理学家,莫耳顿·曼斯基,听老爷说着说着,渐渐皱起眉头,而且手指一发不可收拾地在桌上打起鼓来,他一察觉便缩回手,一出神,手又继续敲。此人的五官缩成一团,额头满布皱纹,实际年龄似乎应该比外貌要年轻点。
机器人心理学家开口:“其实机器人学并不是一门单纯的学问,马丁先生。我无法对你详加解释,设计正电子径路的相关数学太过复杂,顶多只能允许近似解。当然,由于我们把三大法则的内容建构得巨细靡遗,这方面不会有任何争议。总之,没问题,我们会为你换个机器人……”
“不,不是这样!”老爷说,“他本身没有任何毛病,他把指定的工作做得很完美。特别的是,他还会以绝妙的手艺做木雕,而且绝不重复;他的作品是艺术品。”
机器人心理学家一副很困惑的样子。“奇怪……当然啦,目前我们正在尝试广用径路……你认为,是真正的原创性吗?”
“你自己看吧。”老爷递给他一个小木球,上面刻着一幅游乐场的景观,里头的儿童小得几乎看不清楚,但都有完美的比例,而且与纹理融合得那么自然,甚至连纹理都好像是刻出来的。
“是他做的?”机器人心理学家说着,用颤抖的手将它还给老爷“纯属几率的巧合,径路起了特殊变化。”
“你能再制造一个这种机器人吗?”
“恐怕不能,我们从来没有接到类似这种事的报告。”
“很好!我一点也不在乎安德鲁是唯一的一个。”
“嗯,我想,公司会希望把你的机器人收回来研究——”
“做梦!休想!”老爷以冷峻的口吻断然道,然后转向安德鲁:“走,我们回家。”
“遵命,老爷。”安德鲁事回答。
〔四〕
大小姐开始跟男孩约会,不常在家。如今,只剩小小姐仍然老是在安德鲁身边——其实她也已经不小了。她从没忘记他的第一件木雕是为她做的。她把它挂在一条银项链上,一直戴在胸前。
她最先反对老爷总喜欢把那些作品送人。她说:“拜托,爸,如果有人想要,就叫他花钱买,它有那个价值。”
老爷说:“你不是这么计较的人呀,曼蒂。”
“不是为了我们,爸,是为了我们的艺术家。”
安德鲁以前从没听过“艺术家”这个称呼,有空时,他特地查了字典。后来老爷又带他出了一趟门,这次是去找老爷的律师。
老爷跟律师说:“你看这东西怎么样,约翰?”
律师叫约翰·范德。他有一头白发,鼓鼓的小腹,隐形眼镜周围泛着淡绿色。他边看着老爷递给他的小饰板,边说:“真漂亮……我听说了。做这木雕的是你的机器人,就是你带来的这位?”
“没错,是安德鲁做的。对不对,安德鲁?”
“是的,老爷。”安德鲁答。
“你会花多少钱买这东西,约翰?”老爷问。
“我不敢说,我不收集这种东西。”
“你信不信有人出两百五十元向我买这小玩意?安德鲁做过一组椅子,卖了五百元。现在我们在银行有二十万元,都是安德鲁的作品赚来的。”
“老天啊!他让你变成富翁了,吉拉德。”
“一半,”老爷说,“另一半存在安德鲁·马丁的户头里。”
“这个机器人的户头?”
“是的,我想知道这样是不是合法。”
“合法?”范德律师向后一仰,椅子立刻发出吱吱声。“这种事没有前例,吉拉德。当初开户的时候,你的机器人怎么签署那些必要的文件?”
“他在家里签好名字,我再把签名拿到银行去。我没有带他本人去银行。你看,还有没有什么该注意的?”
“嗯——”范德双眼失神地沈思片刻“我看,可以设立一个信托基金,以他的名义处理所有财务,这样一来,就给了他一个保护网。除此之外,我的建议是以不变应万变。反正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阻止你,将来假如有谁反对,就叫他去告吧。”
“万一真的有人告了,案子你会接吗?”
“为了佣金,当然会。”
“多少?”
“跟这个差不多。”范德指了指那块饰板。
“很公平。”老爷说。
范德转向机器人,咯咯笑了几声。“安德鲁,有钱让你高兴吗?”
“是的,阁下。”
“你打算怎么花?”
“用来支付本来由老爷付的钱,这样就能节省他的开销,阁下。”
〔五〕
花钱的机会来了。修理费相当昂贵,更新零件的花费更是惊人。这些年来,新型机器人陆续出厂,老爷十分注意这方面的发展,务必让安德鲁获得所有优秀的新装置,希望他成为金属之躯的完美典型。这些钱全记在安德鲁的账上。
安德鲁坚持这一点。
只有他的正电子径路原封未动,老爷坚持这一点。
“新的那些不如你的好,安德鲁。”老爷说,“新的机器人毫无价值。那个公司学会了把径路造得更精准,更一板一眼,更万无一失。新的机器人不会起变化,他们专门执行设定好的任务,从不会出岔。我比较喜欢你这样子。”
“谢谢你,老爷。”
“这可是你的功劳,安德鲁,你别忘了。我打赌那个机器人专家认真看了你一眼以后,就马上终止研发广用径路了。他不喜欢不可预测的东西……你知道他为了想把你带回去研究,对我开过几次口吗?九次!不过,我可是一次也没松过口。现在他总算退休了,我们终于能过几天太平日子了。”
如今,老爷的头发日渐稀疏花白,面部肌肉逐渐松弛,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