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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文化大革命开展以来,不少老革命老干部都受到冲击,我也被红卫兵批斗了很多次,身心俱疲,不堪受辱啊。”陈子锟望着远方,长叹一口气,“多亏总理及时伸出援手,让我组建了这个单位,明里是特别空勤团,其实不过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些爱国将领的一个迫不得已的举措。”
叶雪峰不由得肃然起敬:“总理真是良苦用心啊。”
陈子锟道:“总理事无巨细,日理万机,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啊,小叶你下回见到他,替我问声好。”
叶雪峰郑重道:“一定。”
陈子锟道:“我这个基地,缺粮少被的,和军区后勤部没挂上钩,又不好打扰总理,日子过的艰难啊。”
叶雪峰道:“既然是高度保密的单位,军区不知道也不能怪他们,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临时番号,可以从省军区后勤部领取给养物资,你看如何?”
陈子锟道:“这样不好吧。”但表情欣喜,显然已经同意了。
叶雪峰道:“就这么定了,空勤部队编号代码是39开头,你们既然是中央直属,又是虚编,对外就叫39000部队吧。”
陈子锟道:“那就麻烦你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幸亏来的是叶雪峰,这回私盐也变成官盐了。
叶雪峰望着天边的云彩,感慨道:“你们是被总理保护起来了,可是还有很多人处于漩涡中心啊,不少老将军被打倒,揪斗,老武他不堪受辱,他……”
说到这里,戎马一生的叶雪峰竟然哽咽了,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长青怎么了?”陈子锟关切的问道。
“他遭到冲击,不堪忍受屈辱,开枪自杀了。”叶雪峰戴上了眼镜,恢复了平静。
陈子锟望着远处,长叹一声:“老武,你受苦了。”
远处军区随员们看着首长和陈子锟谈话,都不敢上前,在原地待命。
叶雪峰看看手表:“不早了,我该走了,老朋友,你要好好保重啊。”
陈子锟再次和他握手:“一定,我们都要活得好好的。”
“敬礼!”哨兵列队持枪敬礼,车队烟尘滚滚,离开了39000部队驻地,陈子锟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有惊无险,而且顺利骗到了正规番号,以后更可以有恃无恐了。
“要不咱就这样混下去算了,在这儿待着挺安全的,还有部队护着。”陈寿道。
陈子锟猛然转身:“纸里包不住火,既然已经露了相,事发只是时间问题,传令下去,加紧维修,全力以赴,尽快离开这里。”
“可是……”陈寿还想说什么。
“部队就安全了么?堂堂司令都被逼的吞枪自杀,你能指望咱这一个班的兵挡得住红卫兵和造反派么?”陈子锟一句话就打消了陈寿的幻想。
……
军车上,张参谋长问叶雪峰:“首长,陈子锟怎么在这里?”
叶雪峰闭目养神:“这里是中央直属空勤部队,代号39000,你可以掌握的情况就是这些。”
张参谋长会意:“明白,不该问的不问。”
车队抵达省城,省军区司令员率部迎接,简单寒暄之后,介绍起本市的情况,红总司独大,有数千人马,五百条步枪,实力相当强大。
叶雪峰当即作出指示,中央精神是支左,但不能放任民间武装太过强大,影响到党的领导。
军队早就对红总司看不顺眼了,首长一句话,各个工作组便开始收缴红总司的武器,红总司的主力是大中学校的学生,十六七岁的少年,做什么事情都是五分钟热度,造反造多了也有些心理疲劳,被解放军叔叔一劝说,也就缴枪回去了。
只有陈忠麾下一帮嫡系人马,拒绝缴枪,依然盘踞在总工会大楼。
女战士阎晓松从家里拿来爷爷珍藏多年的五粮液,王小飞拿出军用罐头,用刺刀撬开,几个骨干分子用茶缸倒了酒,碰杯后一饮而尽,阎晓松呛得直咳嗽,小脸通红。
陈忠道:“同志们,红总司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已经到了,是誓死战斗下去,还是回学校上课,我们举手表决吧。”
“我听总司令的。”阎晓松以崇敬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偶像。
“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学校吧,反正省联总已经被咱们打败了,再接下来打谁?难道和解放军对打?”徐红兵倒是很坦率的提出了建议,他是高干子弟,本来就看不起大义灭亲发家的陈忠,以前是迫于形势,现在形势逆转,自然要跳出来。
“你的意思呢?”陈忠看着自己的忠实部下王小飞。
王小飞低头不语,半晌才道:“我同意老徐的意见。”
“你呢?”陈忠有些气恼的看着自己的弟弟陈实。
陈实嗫嚅道:“我……我想回家。”
“没出息的东西。”陈忠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他心怀凌云壮志,岂是这些凡夫俗子能理解的,斗败一个省联总算什么,重要的是掌握基层政权,货真价实的当上总司令,实现小时候的梦想。
虽然陈忠很鄙视那个因偷粮食而被枪毙的父亲,但小时候父亲讲过的故事他都是牢记于心的,陈双喜给陈子锟当了几十年的副官,对这位传奇人物推崇备至,耳濡目染的让陈忠也了解了许多当年故事。
陈忠是大义灭亲小英雄,十岁就闻名全国,也算是少年得志了,他在心底里瞧不起徐红兵这样的红五类子弟,认为他们全靠父辈的权势才混到这个层次,这些家伙远不如自己这个来自底层的革命家。
陈子锟二十五岁当上将督军,我陈忠二十岁也能当省委书记,这是埋在他心底的一个野心。
可是,野心终归是野心,部队介入武斗,红总司瞬间垮台,部队散了九成,只剩下一些意志不坚定的属下,根本无法成事。
突然之间,陈忠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包括亲弟弟在内的部下全都背叛了自己,留在身边的只有一个类似虞姬一样的阎晓松。
外面又响起支左工作队宣传车大喇叭的声音:“同学们,放下武器回去上课,革命学习都不能耽误……”
“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下。”陈忠站在窗口,背对着大家,玻璃倒映出他消瘦的面庞。
“总司令,你也尽快撤离吧。”徐红兵说完,带着王小飞大踏步的离去,比起陈忠来,徐红兵更加具有政治智慧,他知道一条路走到黑是不现实的,除了忠于毛主席这条铁律之外,其他的立场、信条全都可以随机应变。
留下的只有阎晓松,年轻的女红卫兵从背后抱住了陈忠:“总司令,不要抛下我。”
女孩子温热的胸部顶着陈忠的后背,让他一阵厌恶,都什么时候了,这丫头还想着卿卿我我,他妈的小资产阶级情调!
“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陈忠忽然爆发,太阳穴青筋乱跳,吓得阎晓松倒退了几步,忽然捂着脸痛哭着跑远了。
总工会大楼下,最后一队红卫兵走出,向军方工作队交出了枪械。
电灯闪了两下,灭了,窗户玻璃都被挡住的室内一片黑暗,陈忠将红总司的文件付之一炬,最后一个走出了大楼,外面的阳光很刺眼。
陈忠步履沉重的离开了红总司盘踞了许久的总工会大楼,一个人孤独的走在大街上,心中考虑着如何东山再起,忽然头上一轻,扭头一看,一个青年抢了自己的帽子撒腿就跑。
“站住!”陈忠下意思去掏枪,可是手枪已经上缴了,他想都没想就追过去,偷帽子的毛贼拐进一条巷口,陈忠刚冲进去,迎面就是一棍打来,打得他翻倒在地,血流满面,恍惚中看到两个人正剥自己的军装和球鞋。
“你找死!”陈忠忽然暴起,死死抓住其中一人,另外一人情急之下挥起棍棒,一下,两下,都砸在陈忠脑袋上。
终于,陈忠倒地不起,两个毛贼抢了他的军帽,剥了他的军装、军裤,武装带、脚上的球鞋也被拿走。
直到傍晚,陈忠的尸体才被群众发现,破案是别想了,公安局早就瘫痪了,刑侦专家们被打倒批判,军管小组事务繁杂,也没精力管这档子破事。
叱咤风云一时的省城红卫兵总司令,当年大义灭亲小英雄,静静的躺在殡仪馆台子上,身旁是一大堆塑料花,他穿着崭新的绿军装,脚上是一双新的白色回力球鞋,胸前别着一枚毛主席像章,身旁放着一顶军帽。
殡仪馆内,泣不成声,来参加追悼会的全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阎晓松哭的梨花带雨,陈实抱着哥哥的遗像,王小飞和徐红兵都是一脸的肃穆。
细雨蒙蒙,南风呜咽,上千胸带白花的红卫兵送他们的总司令走了最后一程,这是陈忠人生最后的风光。
第八十二章 晨光厂之变
陈忠之死没有给省城带来什么大的变化,红总司覆灭之后,省联总卷土重来,在军队支持下成为最大的造反派组织,其他中小造反派组织也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这场学生发起的政治盛宴,由工农群众正式接过了造反的接力棒。
武斗再次开始,每个造反派组织都自称左派,是毛主席的战士,彼此展开厮杀搏斗,军方支左小组也无能为力,不过据说省城的武斗还算小场面,江北那边已经动用了装甲车和炮艇,迫击炮重机枪都上阵了,造反派连支左工作队都不放在眼里。
哥哥死后,陈实被送到了江北亲戚家,转学到江北一中,在这里他认识了一位新朋友,会说一口标准普通话的郑杰夫。
母亲潘欣也被打倒,关进了学习班,郑杰夫孤身一人前来江北投奔红玉,他并不清楚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他只知道红玉阿姨收留了自己,并且视若己出,同父异母的哥哥王北泰也对自己很好,有什么好吃的都省给自己。
郑杰夫和陈实坐同桌,两人都是从省城来的,在陌生的环境中自然亲近,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得知陈实的哥哥就是红总司的陈忠后,郑杰夫感慨万千,也将自己身世的秘密吐露。
一天傍晚,陈实从学校食堂偷来一瓶淮江大曲,一碟花生米,两个少年在宿舍后面的角落里开怀畅饮。
两人谈文学,谈理想,谈政治,谈国际形势,从屠格涅夫、托尔斯泰到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再到中苏在蒙古大草原上的机械化会战,经历过政治风云的少年激扬文字,指点江山。
忽然陈实道:“班里的女生,没一个漂亮的,到底不如省城。”
郑杰夫道:“未必,我觉得孟丽娜就不错。”
陈实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你喜欢孟丽娜?”
“嘘,小声点。”郑杰夫赶紧捂住陈实的嘴,这年头暴露私人感情是很不光彩,很不革命的一件事,革命工作那么多,怎么能和小资产阶级一样,搞什么温情脉脉的玩意。
“个人审美观不同,或许你觉得她不咋地,但我就喜欢孟丽娜那种朴素脱俗的气质,如同一株白莲花。”郑杰夫嘴里说着孟丽娜,心里想的却是孟晓琳,他的第一次梦遗,就是献给了这位家庭女教师。
“那你给孟丽娜写封情书吧。”陈实眼睛一眨,憋出一个坏点子。
“写就写,不过要匿名。”郑杰夫玩性大发,正要回宿舍拿纸笔,忽见一群人打着手电,气势汹汹而来,为首正是本校茶炉工聂文富,他穿一件蓝色工作服,歪戴帽子,敞着怀,露出一巴掌宽护心毛来,手里还提着一杆铁锨,颇有鲁智深手提方便铲之威风。
“我宣布,一中造反派今天正式成立了,这里由我聂大炮接管,谁不服,来和我铁锨说话!”聂文富在校长室门口叫嚣,他身后一帮地痞流氓横眉冷目,手中皮带啪啪响。
教师们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