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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想起两三年前一个夏天的晚上到希思家去的情景。
那天天气很热,他们全家人都把椅子搬到一块草坪上,那里似乎稍微凉快一点。他们也给了我一张椅子,我们坐下就天南海北地聊起来,更确切地说是想到什么就谈什么。
月亮还没有升起来,星星却隐隐约约出现了。那天晚上的星星真比任何时候都美。
我指着星星给希思看,因为没事可做,就把我知道的天文知识通通抖出来告诉他了。
“这些星星真远哪,”我说,“它们的光要许多许多年才能到达我们这里。每一颗星星就是一个太阳,和我们的太阳一模一样,有许多星星甚至比我们的太阳还大呢。”
我对星星的认识也就到此为止了。
希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有一颗小星星,”他说,“我经常观察它。喏,就是那一颗,淡蓝色的。好象是淡蓝色的,你看到了吗?看,一闪一闪的,好像在向我们挤眉弄眼呢!一颗漂亮的星星,友好的星星!”
我装出一副样子,似乎我知道他说的是哪一颗小星星,实际上我一点也不相信。天上的星星数不清,几乎都是一闪一闪的。
这时,我们又谈起别的事来,把星星给忘了,至少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晚餐后,伯尔特·斯密特到我这儿来说,理查德曾去看他,向他提出种种令人伤脑筋的问题;琼戈那里也去过,现在正打算等希思一从城里回来,就去见他。伯尔特被这一切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了。我竭力安慰他。
“城里人就会小题大作,神经病,”我说,“别担心。”
要说我本人也在担心的话,那倒不十分厉害。我觉得,希思一定能对付过去。即使理查德在纽约的报纸上塞进一篇小文章,我们也不会遭到特殊的灾难,浣熊山谷离纽约远着哩。
说实话,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看到理查德,再也不会听到他的声音了。我在生活中还没有犯过这么严重的错误。
半夜时分,艾伦摇着我的肩膀,把我弄醒了。
“外面有人敲门。你去问问,他要干什么。”
我只好套上裤子,穿好鞋,点上灯,下了床。在我穿衣服的时候,外面还敲了两三下门,但我刚点亮灯,却没有声音了。
我走到门边,拉开门栓。
理查德站在台阶上,一点也不象早晨那样神气了。
“对不起。把您吵醒了,”他说,“我好象迷路了。”
“这里是不会迷路的!”我说,“山谷里只有一条路,一头接着六十号公路,另一头接着八十五号公路。请开车上路吧,它会把您带到公路上去的!”
“我已经开了四个小时了,”他说,“一条公路也找不到。”
“听着,”我回答说,“您只要认定一个方向一直开过去就是了。这里简直没有弯拐。只要一刻钟,您就能到公路上……”
我没有掩饰自己的恼怒,这些话听起来太愚蠢了。此外,我不喜欢半夜三更被人从床上叫起来。
“请您相信,我真的迷路了。”他绝望地喊道。他甚至惊慌失措了。“老婆吓得要死,孩子们简直累垮了……”
“好吧,”我说,“不过,让我穿件衬衣,系上鞋带。就这么办吧,我来送您。”
他说,他想走六十号公路。我从车房里拖出自己那辆又笨又重的汽车,吩咐他跟在我后面。也许我还在生气,但总还是认为应该帮他一下。他已经搞得我们整个山谷鸡犬不宁了,现在走得越快越好。
大约过了半小时我才知道,真的出鬼了。半小时,这已经比到公路所需要的时间多了一倍。路还是那条路,周围也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如果不看表的话。我继续驾车前进。过了四十五分钟,我居然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呢?就是打死我,我也弄不清。我下了车,走到理查德的车子前。
“现在您知道我说的是怎么回事了吧?”他问。
“我们好象出乎意外地又转回来了。”我回答说。
理查德的妻子似乎眼看要发疯了。
“出什么事啦?”她那尖细刺耳的嗓子重复说道,“谁能告诉我这里出了什么事?……”
“我们再试一次吧,”我建议说,“我们开慢一点,不要再犯刚才的错误。”
我把车子开得慢一些了。这一次我用了一小时,但是,我回到了自己农场的大门口。
后来我又想走八十五号公路,但过了四十分钟,却仍然在出发地点。
“我服了,”我对理查德一家说,“请下车到屋里来吧。我马上想办法安排地方让你们住宿。你们在这里过一夜,天亮的时候,大概就可以找到路了……”
我煮好咖啡,找出各种食物做三明治;艾伦这时在给他们五个人准备床铺。
“让狗在厨房里过夜吧。”他吩咐说。
我拿来一只装苹果的纸箱子,在里面垫上东西。
这是一只硬毛狐狗,又小又干净,很好玩;那几个孩子象其他孩子一样,也很可爱。理查德太太真的又要发疯了,但艾伦强迫她喝咖啡,而我只是不准谈论他们走不出山谷的原因。
“到了白天,”我说服他们,“你们就一点也不怕了……”
确实,吃过早点以后,客人们完全安下心来,似乎不再怀疑他们是否会找到六十号公路了。
他们不用人带路就走了,但一小时后又回来了。
这时我又坐上汽车,走在他们的前面。说了您别笑,我自己也是胆战心惊的。
我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一路上的情况。突然我明白了,我们根本不是到公路去,而是背道而驰,回山谷去。
不用说,我立即刹了车。我们掉转头,拨正方向,向前疾驶。但是,过了大约十分钟,我们明白——又折回来了。
我们又做了一次尝试,这次我们真象是在爬行一样,想看到使我们掉头的那个地点。然而这都是白费力气——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回到农场,我给伯尔特和琼戈打了电话,请他们到我这里来一趟。他们也试着帮理查德的忙,先是一个一个,后来是两人一路,但结果并不比我们好多少。
这时,我想亲自走一趟,不把那个紧紧跟在我后面的新闻记者带去。
您猜怎么着?我顺顺当当地走了出去。我跑上六十号公路,又回到原地,只用了半个小时。
我想,问题已经解决,又把理查德的汽车送出去,可是没有办到……
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们才把情况彻底弄清楚了。
任何一个老住户都可以不急不忙地走出山谷,任何人都可以,就是理查德不行。
艾伦安排理查德太太衣床上睡下,给她服了镇静剂,我去找希思。
他见到我非常高兴,并且听我把情况谈了一下。可是真不走运:就在谈话的时候,我还在回想我那个没揭开的谜——他一定会延长或缩短时间。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好象在考虑他作出的决定对不对。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卡尔文,”他终于说道,“把理安德强行困在我们山谷里似乎是不对的。但若仔细分析一下,这对我们自己来说却是一次胜利。理查德想把我们的情况登在报纸上,假如他的意图实现了,那我们立刻就会成为人们注意的中心,我们这里就会跑来一大群人,记者呀,当官的呀,大学里卖弄聪明的人呀,以及一些纯粹是好奇的人。他们会破坏我们的全部生活,还会向我们表示愿以高价购买我们的农场,价格要比实际上高出许多,并且还会毁灭我们的山谷。我不知道你怎么样,我是很喜欢山谷现在这个样子的。它使我想起……喏,总之一句话,对我来说,它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
“理查德会把他的文章用电话传出去的,”我反驳道,“或者交给邮局寄走。既然文章反正要登出来,干吗还要把他困在这里呢?”
“我想不会登出来的。”他回答说,“不,我完全相信他既不会打电话,也不会邮寄。”
我到希恩这果来是有准备的。一旦有必要,就替理查德说说情,可是把刚才听到的话仔细一琢磨,就没有吭声。
实际上,假如有一种原则或是一种力量,能保护山谷里的居民的健康,保证他们风调雨顺,彻底减轻生活的负担,那么,不用说,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其他人将不惜一切,只要能把这样的奇迹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虽说这是一种自私自利的行为,但我不相信,可以把这样的原则或力量进行分配,人人都能用上。如果有谁能利用这种力量为自己服务,那最好让这种力量世世代代永远留在这里,留在山沟里,留在它第一次显示身手的地方。
还有一点:要是世界上的人听说我们掌握这种力量或原则,而且我们不会也不愿意分给别人,那么大家就会对我们心怀不满;岂止是不满,简直是恨透了我们,把我们当成不共戴天的敌人!
回到家里,我同理查德谈了一下,甚至没有想到要向他隐瞒事实真相。他火冒三丈,想立刻找希思把原委弄清楚,但被我劝住了。
要知道,他没有任何证据,一定会陷入难堪的地步的,因为希思一定会佯装不懂说的是什么。
理查德起先还表示反对,和我争辩,但最后还是认为我是对的。
这一家外来的客人在我的农场里住了五天,我有时也和理查德试着出去走走,想碰碰运气,但一切照旧。
我们也不怀疑了,又把伯尔特和琼戈叫来,开了一次“军事会议”。
在这以前,理查德太太已经从这场惊骇中略微镇静了一点,孩子们也渐渐地喜欢在野外生活了。至于那条狗,它已经为自己规定了明确的目标:追赶兔子,扑过去汪汪汪地叫个不停。山沟里的兔子没有一只幸免过。
“山坡上稍高的地方有个农场,原来是陈德列尔的,”琼戈说,“那里很久没人住了,但农场还不错,稍微修整一下一定很舒适。”
“我不想留在这里!”理查德表示反对,“我是不会当真搬到这里来的!”
“谁说‘搬’了?”伯尔特插进来说,“您不过是要等一段时间罢了。等到情况改变了,您想到哪儿就到哪儿去吧!”
“可我还有工作呢!……”理查德叫起来。
这时,理查德太太说话了。不难猜想,她丝毫也不比她丈夫更喜欢眼前发生的事情,但是那种有时为妇女所特有的讲究实际的健全的理智,突然在她身上苏醒过来了。她已经认识到,他们注定要在山谷里呆一段时间;并且在事情发生如此变化的时候,想方设法发挥自己的所长。
“书呢,你不是一直说书有难产的危险吗?”她说,“这就是你最好的机会……”
这句话解决了问题。
理查德还犹豫了一阵,仿佛在鼓足勇气,虽然这件事本来就是明摆着的了。后来,他说起我们这个小山沟如何如何好来:和平啦,安宁啦,没有丝毫忙碌的景象啦;他说,他留在这里,仅仅是为了写书……
邻居们合伙把陈德列尔的农场整修了一下;理查德给自己报社挂了电话,找个借口请了假。他还给银行发了一封信,银行把他的存款寄来,然后他就坐下写书了。
显然,无论是打电活,还是写信,他都没有露出一点迹象,表明他留在山谷里的真正原因,因为假如说出去,那是太愚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