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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西村京太郎 著
吴树文译
一
这个男子的脸很陌生,可见是个初次光临的顾客。
他的年纪大概五十上下,也许是肝脏不太好的缘故吧,脸色显得异样的苍黑,样子
不太讨人喜欢。不过,理发师要招徕顾客,就得搭讪应酬,就笑脸相迎,嘴里说着:
“您来了,请进。”
男子盯着晋吉的脸看了看,然后一声不吭地在镜子前坐了下来。接着,他似乎有点
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有些顾客也真是奇怪,他们一踏进理发店就直想瞌睡,这个男
子恐怕就属于这一类人。
他的头发生得比较硬,夹杂些白发。晋吉一面用水把他的硬发沾湿,使它不竖起来,
一面看着镜子里的男子,问:
“要分头路吗?”
他依旧闭着双眼,嘴里“唔唔”地低声答着腔表示同意。男子的下眼皮松弛,喜欢
探究原因的晋吉猜想,这肯定是生活没有规律的结果。(这位顾客的职业究竟是什么
呢?)
晋吉一面剪着头发,一面不时向镜中的男子偷偷地觑上一眼。晋吉有一种习惯,对
于顾客的职业,爱作种种推测,而且常常猜对。然而,只有今天这位来客,晋吉却怎么
也判断不出他的职业来。
今天不是星期天,两点钟刚过,要是普通的职员,这时还在忙于公务呢。
但也没有那种由于退休赋闲在家,因而给人一种悠然自得的感觉。
要说他是商店老板吧,总觉得还要再稍稍老实点,再说,这一带的店主人,没有—
个是他不认识的。
(不会是个无赖吧?)
晋吉这样想,不过,来客给人的印象虽然不太好,恐怖的气氛倒是没有的,晋吉百
思不得其解,心里就越发想知道这个男子的职业。
“天气总是这么热,真不好受。”
晋吉一边动着剪刀,一边和男子搭话。
“是啊。”
男子回答,眼睛仍然闭着。
“平时不大看见您,是住在附近一带吗?”
“喔。”
男子的回答含糊其辞,但并没有勉强回答的感觉。要是嫌麻烦而不愿说话,他本可
以不开口的。
“请原谅,不如您这位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的职业?”
“嗯。”
“你看象干什么的呢?”
“刚才我就在考虑,作过各种猜测,但怎么也猜不出来。虽说我这人还是善于猜中
顾客的职业……”
“哦,是吗?”
“服务性行业,对不对?”
“不。往后你会明白的。因为从今以后我要经常来麻烦你呢。”
“这,真是太感谢了。”晋吉殷勤地鞠了个躬。
洗过头发,还要修面刮胡子。晋吉将蒸热的毛巾从男子的脸上取下后,刚涂上一层
肥皂沫,男于反过来询问晋吉了,眼睛还是闭着不动,
“这爿店是你一个人独自经营的吗?”
一看他问出这样的话来,晋吉觉得,这男子虽然给人以不大容易接近的印象,但他
的性格倒也许是喜欢讲话的呢。
“和我妻子一起,两个人经营。她今天带着孩子上亲戚家去了。”
“就你和女主人俩?”
“嗳,马马虎虎凑合着搞呗。”
晋吉耸了耸肩膀笑笑,接着抓起剃刀。
他用手指尖将男于脸上的皮肤轻轻一捏,皮肤干枯并缺乏弹性,粗糙得很。这种脸
是很难刮的。
“眉毛下面也要修吗?”
“喔。”
男子没有异议。接着,他忽然睁大眼睛,从下往上瞅着晋吉,说:
“你的名字,是叫野村晋吉吧?”
“不错,可是……”
晋吉一楞,但接着就说:
“啊,您是看到门口的招牌了吧。”
“不。你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哦?我并不认识您哪,可是……”
“我可是了解有关你的许多事呢。”
“是吗?嘿。”
“比如说,三个月之前,你驾驶的那辆轻便汽车,曾经撞倒过一个从幼儿园回家的
小女孩。”
晋吉拿剃刀的手停在空间不动了,脸也唰地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晋吉觉得,在自己的眼睛底下,男子的脸好象在急剧地膨胀,有点古怪。
“那女孩死了哪。”
男子好象很轻松,接着,又慢条斯理地说:
“你啊,出了事以后一定非常注意看报吧,可见你是知道这条死讯的啰。”
“当时,没有人在场,看来,警察也找不到肇祸人。其实啊,有一个人亲眼目睹了,
只有一个!这个人就是我。你的脸色发青了哪。”
“现在,我不会去对警察讲什么的,所以你别担心。还是请你赶快替我刮脸要紧,
涂上了肥皂这么搁着,愈来愈痒了。”
“真对不起。”
晋吉笨嘴笨舌地回答,并将手里的剃刀凑近男子的脸。手指尖微微有些颤抖。男子
却笑了。
“喂,你不要用剃刀戳我呀。”
晋吉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液,小心翼翼地将剃刀触及男子的面颊,皮肤发出“喳喳喳”
的声音,一种滞涩的感觉传到晋吉的手上。
男子的情绪似乎很好,他又将双眼闭上了。
“那辆轻便汽车,你大概已经卖了吧。”
“嗳。”
“唔,这样做比较保险。”
“顾客先生。”
晋吉停住了手,用一种拼一死活的眼神瞪着男子的脸,男子脸上的皮肤很粗糙,显
得比较厚。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怎么回事呢?”
“是来我这儿敲诈吗?”
“咱们别说这些吓人的话好不好。我有个习惯,只要一踏进理发店,心情便舒坦起
来,并且要打瞌睡。我要睡了,麻烦你理得仔细一点。”
男子只说了这几句话,便不作声了。
晋吉一面往刀布上篦剃刀,—面瞅了瞅自己映在镜子里的面孔。脸色还发青,并有
点痉挛的样子。
(沉着,镇静!)
晋吉对自己这么说。这个男子不是说过不想去报告警察吗?他要是存心去报告,不
会过了三个月还不见行动呀。可见他这句话多半可以相信。
这男子的目的,肯定是敲诈。
银行存折上的数目字在晋吉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了,是二十六万元左右。目前这个理
发店是借别人家的,所以总希望有那么一天.搞一爿属于自己所有的理发店。存款就是
为此目的而积攒下来的。要是能让这个男子忘却那件车祸的话,这一笔钱全部给他,我
也愿意。钱,还可以再攒。
(然而……)
晋吉想起以前看过的有犯罪内容的影片。哪里有什么犯人只敲诈一次就洗手不干的
事呢?所有的电影都是说:犯人一度敲诈成功,尝到了甜头,就会一而再地去犯。今天
这个男子,一定就是这样的人物。要是那样,我自己开口说出存款的数目,岂不是愚蠢
之极吗?
好歹总算完成了任务:来客的脸修好了,头发也吹过风了。
“你手上的功夫真有两下呀!”
男子好象十分满意,照着镜子,用手按了按头发。本来是睡眼惺忪的眼睛,现在却
发出炯炯的光芒。
“你干这一行,已经很久了吧?”
“十年喽。”
“那我可以放心了。由于心有所动而让我‘咔嚓’吃一剃刀这种事,大概不至于发
生吧。”
男子一边嘻笑一边说。晋吉却默默无言。因为刚才这个男于突然讲到交通事故的时
候,晋吉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他想用手里的剃刀杀死这个男子。
“手艺高超。”
男子重复着这句话,从理发椅上下来,对着镜子从头到脚打量着自己,显得很满意。
“从今以后,我打算时常来麻烦你替我理发。”
“从今以后?”
“因为,我很想和你这样有本事的师傅一直打交道哪。”
男子装腔作势地用手指轻轻掸了掸两肩,然后说道:
“唔,多少钱?”
“四百元。”
“你的手艺很出色,这不算贵。”
男子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并在上面添写上“钱四百元”几个字,
然后放到晋吉眼前,说:
“这是收据,给。”
男子一面这么说,一面很满意地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身影,对晋吉说:
“看来往后常常要用到它,所以我预先把它印好了。”
确如男子所说,纸片上,除了中间空出金额这一栏外,上边和下边巳分别印有“野
村理发店台鉴”和“五十岚好三郎”这两个名字。
看来,这男子的名字是叫五十岚好三郎了。不过,比起男子的这个名字来,晋吉却
是面对着“野村理发店”这几个印刷字,脸色一阵阵发青。
因为晋吉觉得,男子既然拿出印好的收据来,可见他是拿定主意了。今后,这个男
子存心要一次一次来敲诈勒索了。填进空栏里的数目字,今天虽是四百元,但是下一次,
数目字肯定会增大。而再下一次,又会更大……。
二
晋吉被恶梦所惊吓,醒了过来。
那个男子来过之后,已经过去五天了,但只要晋吉一睡着,毫无疑问,就会被内容
相同的恶梦所惊吓。
梦里出现的景象是:家里的东西被掠夺光了,一家三口成了乞丐,沿途乞讨。
晋吉抬起身来,深身浸透了汗水,一看钟,差不多快十二点了。
夜里,晋吉想这思那,没法入睡。刚有点迷迷糊糊,天倒要亮了。因此晋吉起床就
比较迟了。
作为一个手艺人,晋吉是落伍了。他用冷水“呼哧呼哧”地擦了把脸,然后套上白
色的罩衫。
晋吉踏进店门,只见妻子文子正在店里给附近的孩子理发,文子—看到晋吉进来,
便有点放心不下,说:
“不要过分勉强自己呀。”
“勉强?我又没生病!”
“不过,近来你不是常常盗汗吗?”
“您丈夫身体不好?”
陪孩子来理发的母亲注意地探视着晋吉的脸。普吉勉强装出一副笑脸回答:
“有一点儿,伤风了。”
这时,先前那个男子慢腾腾地走进了店门。
“欢迎,请。”
在商业地区长大的文子用开朗的语调招呼来客。晋吉背过脸去,没有正视。
男子在一把空椅子上坐下来。晋吉的表情很尴尬,他无可奈何地凑上前去,对男子
说:
“你的头发还没有长长哪。”
晋吉尽量地挖苦他,男子却和前几天一样,闭上了眼睛,说:
“今天想麻烦你替我修修面。”
接着,又慢腾腾地说道:
“虽说自己也可以刮,但我对你上次的手艺很欣赏,所以还是跑来请你给修修。”
“非常感谢。”
蒙在鼓里的文子说着,脸上浮出了笑容。
男子睁开眼,望着文子。
“这一位是女主人吧。”
“嗯。”
晋吉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表示没错之后,让来客平躺在椅子上。男子又闭上眼睛,样
子十分惬意。
“真是个漂亮的美人儿啊,而且这么勤劳。”
“看你说的……,哪里谈得上什么美人呵。”
文子故意嗲声嗲气地说。晋吉想,难道这个男子想把我妻子都牵涉进去吗?
“夫妇俩一起嫌钱,积蓄一定很可观吧。”
男子说道。晋吉很敏感,脸色变得很紧张,他明白男子这句恭维话骨子里的意思,
要是夫妇俩一起赚钱并有所积蓄,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