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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永基地产工程部的经理在验收时开始刁难时,当一笔到期该付的款没如期到帐时,解意便明白了一切。
他冷静地坐在办公室里,思索着自与容寂认识以来的每一件事,忽然想起了什么,便立刻叫来路飞,问他:“上次容总说要从我们这里过帐的那笔款项,你是怎么处理的?”
路飞忽然笑起来:“解总,那是容总还你的钱。”
“什么?”解意没明白过来。
路飞温和地解释:“是这样,上次你不是乘坐大能集团的商务机从海口飞成都吗?后来你将飞机的租金付了。这笔钱对大能集团来说,自然是笔非常小的款项,所以他不知道。这次他得到可能有事的风声后,怕连累到你,专门查了大能集团和新境界公司的往来帐目,才看到这笔付款。他想还给你,又怕你不肯收,就转了个弯子。”
解意这才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唉,这又何必?”
路飞的神情却变得有些认真了:“解总,其实你能这样做真的是太好了,容总对你的这一做法不但意外,而且非常感激。如果你当时没付款,这次清查起来,也就算是他以权谋私了,只怕就是一个被人攻击的把柄。”
解意目光一闪,看着他笑起来:“路飞,从你来公司的第一天起,我就在猜你是谁的好意?是林思东还是容寂?原来是容总啊。”
路飞被他揭穿身份,倒也不惊不诧,从容不迫地道:“是,我是容总派来的,他怕你再受伤,要我尽量保护你。”
解意也没生气,只是点了点头:“那真是辛苦你了。”
路飞坐在那里,腰板挺得笔直,声音却很柔和:“解总,这次容总那边的事,只怕有些难缠,对方好似志在必得,查上一年两年的都很难说。不过,容总一直行事谨慎,处事小心,估计在公事上他们很难找到漏洞,那就极有可能在私生活中寻找破绽。这一点,还请解总做好心理准备。”
解意微微一怔,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我明白,你放心。”
果然,仅仅只过了半个月,那些帐本便完好无损地被退了回来,然后解意便被客气地约到检察院去喝茶。
办公室里有四个人,三男一女,说的都是普通话,带点京腔,解意一看便知他们不是四川本地人,定是北京那边过来的。
他们的态度都很客气有礼,见到解意进了办公室,便笑着请他坐,又忙着倒茶过来,放到他面前。
解意仍然是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微笑着说:“谢谢。”
坐定后,那些人便与他聊起天来,偶尔插进上次问过的一些问题,似乎是在看他是否有前后矛盾的地方。解意本就没说谎,仍是从容应对。
过了一会儿,那位女士忽然笑道:“解总真是年轻有为啊,而且长得这么帅,至今还未结婚,女朋友一定不少吧?”
解意一愣,随即笑着摇头:“不,我没有女朋友。”
“哦?”其他三个人便显得很意外。“为什么呢?是眼光高吧?”
解意笑起来:“那倒不是,我对婚姻没兴趣,所以不想害别人。”
那四个人却是笑得十分稳重,一个年轻人说:“解总看来很时尚啊,独身主义好像都是眼下的潮流了。”
正笑着,那女子忽然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冷冷地道:“同性恋也是时下的潮流吗?”
解意的心理承受力非常强,被她突如其来的一问,却并未慌神,只是淡淡地笑道:“我比较落伍,对时尚潮流什么的都不太了解。”
另外一位中年男子缓缓地收敛了笑容,说道:“据我们了解,好像解总也有一些不同于正常人的嗜好,当然,我说的是感情方面。”
又有一位稍微年轻一点的男子干脆一针见血:“或者说性取向。”
这一瞬间,解意就像是被当众剥下了一层皮一样,浑身冰凉。但表面上,他仍是微笑着,平淡地道:“这是我的个人隐私。”
那女子冷冷地说:“当然,我们也无意于刺探你的个人隐私,但是,如果你的对象与我们的工作有关的话,我们也有责任弄清楚。”
解意看了她一眼,清晰地道:“我有权保持缄默,这是法律赋予的权利。”他的声音很柔和,但态度却很鲜明强硬。
四个人一听,便知道追问不下去了。
互相对视了一眼,那位中年男子又笑了起来:“当然,解总,这是您的权利。好吧,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您可以走了。”
解意便镇定地起身,从容离去。
其后,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他没有受到任何一方的再次质询,段永基也没有再找他,从侧面得到的消息,解意知道他已去了北京。
接着,永基地产陆续交房给买家。
不久,有人开始投诉,主要针对的是室内装饰使用了甲醛超标的非环保性材料。有相当多的人拿出了医院证明,说是由于长期生活在这种散发着对人体有害的有毒气体的装饰材料中,他们已患上各种疾病,然后向永基地产起诉,要求退房并索赔。
于是,永基地产将新境界公司告上法庭,要求巨额赔偿并解除合同。
法院立案之后,永基地产又雷厉风行地申请财产保全,法院立刻冻结了新境界公司的所有银行帐号。
接着,在海南也传出了同样的事情,永基地产在海南也向新境界公司提起了诉讼,也同样要求法院进行了财产保全。
一时间雪上加霜,新境界公司顿时陷入了即将瘫痪的恶劣局面。虽然仗着解意的声誉,材料商表示同意暂时赊欠,各项工程仍在进行,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媒体则闻风而动,有关这次官司的消息立刻满天飞。电视上天天播放着采访受害者的新闻,还有永基地产公关部在召开的新闻发布会正式做出的声明,矛头全都直指新境界公司。而解意一直拒绝接受记者采访,更是让人们议论纷纷。
就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解意首先做的是调查公司内部。在工程部的紧急会议上,已经很久没有发脾气的他狠狠地拍了桌子:“说,谁定的这种涂料?”
工程部经理蒋涟低着头,嗫嚅地道:“是我。”
解意猛地盯向他:“怎么回事?我再三叮嘱过,一定要用环保材料。我们的报价本就比一般的草台班子高一些,就是因为全部使用正规的环保材料。你是公司的老员工了,一向负责工程部,公司也很信任你,才放手让你去定材料,你这次是怎么了?怎么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蒋涟深深地吸了口气,勇敢地抬起头来:“这家材料商是永基地产的总工程师推荐的,他们拿来的样品我们检测过,确实达到了环保标准,他们的报价也很合理,我才定下来的,也是想着跟甲方搞好关系,验收时不要太麻烦。谁知道,他们在交货时夹杂了部分非环保材料,我们也不可能一桶一桶地检验,所以才……”
解意顿时明白过来。他看着这个忠心耿耿却是直肠子的下属,不再追究他的错误,转而研究补救办法。
蒋涟道:“其实也不复杂,我们把这几家的装修拆了,免费替他们重装就是了。”
解意想了想,对路飞说:“这事你去办吧,与那几户人家接触一下,争取庭外和解,无非是赔偿装修款和医药费而已,退房就不必了吧?”
路飞立刻点头:“好,我去办。”
然而,那几户人家却坚决不肯罢休,一定要退房,而且索赔金额是房价的双倍。那些全是精装修豪华公寓,一套房的总价接近百万。总共有二十余户人家,索赔的总金额高达四千余万。
解意知道这件事的背后有着怎样的力量在操纵,想扭转乾坤只怕已非他的力量能够办到了。
容寂很清楚这一切,不但不敢出手相助,连个电话都不敢打,深怕会连累得他更为被动。
对于外界来说,他们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与大能集团有生意往来的公司多达上千家,他绝不能做任何逾越本份的举动。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他对解意伸出的任何援手都会向别人昭示他们有着特殊关系。
解意也明白这一点,自事情开始,他就从不曾给容寂打过电话,不想令他为难,更不愿把事情搞得复杂化。
现在,他的公司大部分已经无法运转,只有与程远合作的那家公司幸得保全,但解意并未控股,财务上也未参与实际管理,很难调动大笔资金。
到这份上,林思东和程远已都利用自己的关系知道了事情背后的真实原因,审时度势,谁都不敢贸然出手相救。
林思东给他打来电话,劝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程远到他的办公室陪他喝茶,温和地说:“小意,别牺牲得太多。”
解意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都是劝他不如与人家合作以自保。可是,他绝对不可能出卖容寂。即使那边已经当他是壮士断腕的那支腕,丢卒保车的那个卒,他也不在乎,也要保住容寂和自己的秘密。
容寂过了冷清的半生,只有他这一个情人,而且对他一直主动帮助,关怀备至,从来没有害过他,他怎么也不可能做出这种卑鄙龌龊的事情来。况且,他如果出卖容寂,势必也要把自己兜进去,一样也是丑闻,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体面下台的好。
至于别人,他本来就没指望谁会出手帮他,俗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次的事情不是普通的经济纠纷,他不想拖累别人。
白天,他仍然能够撑住,清冷英俊的脸上依旧是如常的冷静温和,全力稳住公司局面,想办法解除困境。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会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久久不能成眠。
法院给他们的举证期限是两个月,解意无证可举。就连他请的律师在研究了全部资料后也坦白地告诉他,此案必输无疑。
那位向蒋涟推荐材料商的永基地产总工程师自然不承认有过此事,本来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当时便是随口一说,既无录音更无书面材料。乙方指证甲方的重要人员有受贿赚疑是行业大忌,若他们胡乱指证,只怕在江湖上跌得更重,更加爬不起来了。
至于向他们提供材料的那家公司,注册资金不过只有一百万,根本是家小公司。那位公司的总经理面对媒体时,非常干脆地坦承,由于公司办事人员贪图小利,混进去了一些不合格的产品,他自己确实应负领导责任,也愿意依法承担违约责任。随后,那家公司便向法院申请破产。依照法律,破产清算时,公司的资产首先用来偿还的是银行贷款,民间债务得往后站。其实就算是先还新境界公司,他们的公司性质是有限责任,能赔偿的也不过区区一百万。
解意明白要冲出重围,解除困境,就得给他们想要的东西,但他绝对不会那样去做。
他的沉默使公司迅速陷入了风雨飘摇,许多新近招聘的员工纷纷辞职,只有一直跟着他从海南过来的老员工还坚持着留了下来。
材料商在看了一段局势后,也果断冷酷地切断了材料供应,全都要求他们先结帐。
程远从他们合作的公司里给他提了现金过来,让他能够付那些材料款,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与金钱相比,这样无形中的力量才真是摧枯拉朽。新境界公司崛起得如此迅速,在行内也是一个小小的传奇,但一旦真正动起手来,这种积累就如同冰山,看起来高大,然而只要被烈日一照,便迅速融化成水,很快就消失了。
解意安静地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知道自己的商界生涯已经走到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