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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花宝鉴-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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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棠醉堕蝴蝶飞,柳绵无力情依依。 
  井底水如妾心意,路旁尘惹君身衣。 
  蕙芳便觉凄然,作色道:“一往情深,缠绵排恻,好个有情人。底下便是结语了。”念道:“翠毛么风拖红尾,”蕙芳道:“此句劈空而来,笔势奇崛,又推开了。凤有红尾的么?” 
  春航道:“温飞卿诗有‘秦王女骑红尾风。’”蕙芳又念道:“跨风随郎三万里。一日香心思百回,闲时又逐炉烟起。” 
  方才念完,只见高品进来道:“好诗!有如此娇音,方配念这香艳的佳章。但诗中有一句,要改三个字,更觉贴切。”蕙芳走上一步,见了道:“昨夜要来请安,你已睡了。”高品笑道:“这么说,你们已是睡过一夜的了。”蕙芳碎了一口道:“我们昨夜直谈到此刻。”高品道:“脸上气色不像。”春航道:“你说那一句诗要改?”高品道:“‘井底水如妾心意’的对句。”蕙芳便又看着下句念道:“‘路旁尘惹君身衣’没有什么不好。”高品道:“好原好,太空些,不如改做’车前泥染君身衣’,便真切有味。”蕙芳嫣然一笑。春航道:“到你开口,就没有一句好话。”高品又将春航身上,细细打量了一会道:“我昨日卜了一卦,是:‘天风垢,变山风蛊,互水天需。’其爻辞难解得很。”即念道:“‘田获一兔,往遇雨,需于泥。见金夫,遇主于庙,有衣衤如,贞吉。’详不出来。” 
  蕙芳却呆呆的听着,春航笑道:“你自会卜,倒不会详。”高品也笑了。 
  蕙芳要问高品时,见窗外脚步响,有个人影来影去。春航问:“是谁?”听得咳嗽一声,应道:“是我,寻高老爷有句话说。”高品听口声便道:“妙兮,妙兮。”出来一望,果然是庙里的唐和尚,问道:“你有什么话说?”唐和尚便笑嘻嘻的钻将进来,与春航见了,看见了蕙芳,便合着掌道:“阿弥陀佛,原来菩萨降临,小僧有失迎接,罪过,罪过。怪不得昨晚一夜的祥云瑞雨,今早佛殿上观世音旁边,一尊龙女香菩萨不见了,原来在这里。”蕙芳也认得这个唐和尚,听了掩口而笑。去年春航初到京时,也曾眠香访翠,唐和尚为其拉过皮条,所以也常到里边来走走。后来厌他恶俗,不大与他往来了。高品是与他常顽笑的,便把他的帽子揪下,在他顶上摩了一摩,对着蕙芳说道:“媚香,我出副对,给你对对。”即说道:“若锥处囊中,颖脱而出。”蕙芳笑了一笑,唐和尚便夺了帽子戴上,便道:“高老爷,你、你、你。”又不说了,嘻着嘴笑。蕙芳道:“我已对了,”即念道:“如飘浮水面,顶圆而光。”春航、高品都笑说道:“对得好,敏捷且好。”唐和尚笑道:“多谢、多谢,小僧有幸得逢菩萨赞扬,倒没有说我的像鸡巴。”便拉了高品出去,在院子里讲了几句话,便自去了。 
  高品复又进来,三人同吃了饭。蕙芳要听春航弹琴,便把琴取了,解了琴囊,放在桌上道:“弹罢!可要焚香?”春航道:“焚香倒是俗套。”高品道:“有了媚香,已经香得簇脑门的了,自然不要焚香。”蕙芳便把高品推过,自己坐在琴桌边,细细看着春航和弦。高品道:“我是不懂,倒像弹棉匠弹棉花一样,有甚好听?”蕙芳道:“你不懂,今日便是对牛弹琴。”恰好遇着高品属牛,高品一笑道:“请你就把这对牛弹琴对出来。”蕙芳也不去想他,随口说道:“没有对。”高品道:“见免放箭。”蕙芳略停一停道:“你们那个李玉林倒属兔,今年十六岁,你去叫了玉免儿来吧,”春航也要高品去叫玉林,高品也高兴,即打发人叫玉林去了。又吩附备了几样菜。 
  春航和了一会琴,一三两弦低些收不紧,只得和了个慢商,把一弦三弦各慢徽,再将二四五六七诸弦,仍用五音调法调好。 
  散挑五,名指按十勾三。散挑三,中指按十勾一。弹了几个《陈抟得道仙翁》。又点了些泛音,弹起《结客少年撤这套琴来。从四弦九徽上泛起,勾二挑六,勾四挑五,琮琮,弹了二十二声,仍到九徽上泛止,弹的曲文是:有田硗角,有马啮蹄,硗角之田菀其特,啮蹄之马隔花嘶。 
  四句后,便散挑七弦、六弦,勾四弦,挑六弦,勾二弦。 
  以下便是实音。见他左手大指,在二弦九徽上,揉了两揉,以下弹了五声,作一个掐起又三声,中食两指撮动四六两弦,左手大指在六弦九徽上吟着。又弹了五声,撮动七五两弦。又弹五演,撮动五三两弦。又弹五声,撮动七五两弦。又弹五演,撮动五三两弦。共听得有三十四声。曲文是:隔花骄马善识人,肮脏少年意气真。软细飞云履,光明一字巾。绨袍季子剑,风雨冯异薪。 
  是第一段,却是抑扬顿挫,余韵悠然。便接弹第二段,是剔七弦托七弦,起头吟操绰注,便多了来往牵带,指法入细,有激昂慷慨之态出来。弹到第十声一撮,十五声又一撮,到二十三声却听得叮??的两声,作了一个背锁。甚是好听。以下又弹了六声。这段曲文是:大哥轻死,浩气贯虹日。二哥轻钱财,恐鬼笑什一。小弟轻权势,王侯不屈膝。 
  略顿—顿,再弹第三段,是勾一弦,左手中指,注下十三徽起。以下便在十三徽上勾二,勾三,勾四。便觉声音洪大,商中有宫。又弹了几声,忽听得哑哑哑的三声,在七六五三弦上,弹出一个索铃来,是最好听的。以后又听到第十三声后,忽七弦上啷铃铃的四五声。作一个短锁,又将五七两弦,四六两弦,撮了四声,又慢慢的弹了九声住了。曲文是:千秋今事业,意气在少年。二十岁以下,当头大哥前。三八多—龄,二哥我比肩。白日指天青,酹酒无丁宁。 
  春航要站起来,蕙芳把手按住春航的手道:“正好听,快弹下去。”春航道:“弹完了。”蕙芳道:“怎么这么快?” 
  春航道:“这套琴就只三段。”蕙芳道:“太短,再弹长的。” 
  高品笑道:“湘帆,媚香嫌你快,又嫌你短。你总得贴张千娇百美膏才好。”春航道:“胡说!”蕙芳要去撕高品的嘴,高品便深深作揖道:“宽恕小生这一次罢。”惹得蕙芳倒笑了。 
  蕙芳要春航弹《胡笳十八拍》,又要弹《洞天春晓》,说道:“这两套我听萧静宜弹得最好,他并有琴萧合谱。他曾教过我吹箫。”春航道:“《洞天春晓》这套琴却好,但太长。《胡筋十八拍》没有什么意思,于本意不大很合,不如弹一套《水仙操》罢。”又停了一会,再和好了弦,清清冷冷的弹起来。 
  这套琴共十二段,指法最细,吟揉绰注,正是一分错乱不得。 
  弹到第四五段,恍如见湘灵鼓瑟,冯夷击鼓:第六七段,恍如见湘娥啼竹,列子御风,鸣呜咽咽,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真是拔剑斫地,搔首问天,清风瑟瑟,从窗隙中来。蕙芳与高品,都正襟危坐,静气敛容的听着。忽然七弦六徽二分上低了,五弦六徽上高了,四弦九徽上也差了几分。春航道:“奇了,宫商为何忽乱起来?”高品、蕙芳却听不出。春航又把弦和了一和,和不准,即住手问高品:“庙里有弹琴的人么?”高品道:“胡琴或者和尚会拉,琴是没有人会弹的。”春航道:“必有会弹琴的人在外听着,所以琴声变了。”春航说完,忽听院子内狂笑起来。倒把高品等吓了一跳。 
  高品急出来看时,不是别人,恰是史南湘左手挽着王兰保,右手携了李玉林,面上已有了几分酒意。又见玉林手内拈了一枝杏花,后面又跟着三四个人。高品见自己的跟班也在院子里,高品问道:“你从何处来?”南湘道:“你叫相公瞒着我,倒问我从何处来?我今日同了静芳到怡园,他们都在家,留我吃了饭。佩仙也在座,还有瑶卿、瘦香两个。吃完了饭,佩仙家内有人来叫他,度香问起来,方知道是你叫的,我就辞了度香同来。”即指玉林手内的花道:“今日就在那里赏杏花。”又问高品道:“你又几时会弹琴,你要学琴,须我教你。方才这《水仙操》倒也弹得好。”高品道:“我何尝会弹?弹琴的就是田湘帆。”南湘已听见仲清讲过田湘帆的才学,便道:“既是田湘帆,何不出来会我史竹君?”高品道:“我为介绍。” 
  说到此,蕙芳已出来见了,即便拉了南湘进去。南湘道:“咦,你也在这里,不料今日高卓然的斋堂倒成厂石季伦的金谷。” 
  那边春航亦迎出来,彼此相见,未免道了些仰慕的话。玉林、兰保也与春航见了,与蕙芳坐在一处。南湘对着高品道:“卓然既叫相公,自然有酒,不要装呆,快拿出来罢。”高品道:“酒是有,只没有仙桃益寿丸。”南湘道:“我纵醉了,也不至楼上滚下楼来。”便都笑了。高品的跟班同厨子把酒看肴上来。大家在圆桌上坐了。南湘与春航又谈了些琴谱文艺,彼此均各敬服。高品道:“当今史竹君,是梨园的狄梁公;田湘帆,是戏班的李药师。”南湘道:“你又胡言乱道了。”春航道:“怎么说?我倒不明白。”高品道:“竹君序那《燕台花逊,这些小旦,便为公门桃李,兔丝、马勃尽是药笼中物,这不是狄梁公么?湘帆弄到精光,昨夜有个夤夜私奔的红拂来,这不是李药师么?”大家都笑,唯蕙芳红了脸道:“前日既然楼上跌下来,倒不变成了鳖,或是跌折了腿也好。”高品笑道:“楼上跌下来,总还平常,只怕在戏园门口跌在车辙里,被骡子踏杀了,那倒可怕。”南湘问起来,高品就一五一十的说了,羞得春航无地可容。南湘也大笑道:“湘帆真是韵人,绝代佳人以一跌感之,倒是从来未有之事。古闻孙寿堕妆,梁冀下马。 
  今见苏郎唱戏,田子跟车。一副好对,持赠媚香罢。”蕙芳睃着南湘道:“你何苦也学着那嚼舌头的人挖苦我。”高品道:“这话是恨我已深,其实我与你无仇无怨,何心这样恶狠狠的?” 
  蕙芳道:“你再说,我就卸你的底了。”高品道:“尽管卸,我却不怕。”蕙芳便念道:“请筵享官、赏戴貂翎、会馆副总裁、戏园行走、书画厂校对、兼管南城街道厅、各梨园乐部、稽察各处新闻事务、到一处祭酒、汗淋学士、总管外务府大臣、曲部尚书、世袭一等史国公,加一急,继乐一次高。” 
  听罢,众人大笑。 
  这官衔是刘文泽编成的,席中惟有南湘一人知道,春航尚是创闻。高品道:“还有一个官衔你没有说。”蕙芳道:“好像没有了。”高品道:“还有监造兔园册子呢。”南湘又笑。 
  蕙芳不曾理会,即与兰保、玉林在各人面前敬了几杯酒。春航前次已见过玉林,看他丰致嫣然,虽逊蕙芳一筹,然比起从前赏识的一班相公,却高得多。见他桃腮粉腻,莲脸香生,另有一种体态丰姿。见他对高品更觉绸缨,倒像各分出了疆界来。 
  又看那王兰保,却是史南湘最得意的,春航倒有些怕他。柳眉贴翠,含娇处亦复含嗔。凤眼斜睃,似人情亦似有怒。径行自遂,倜傥不羁。年纪十七岁,是个武旦,学得一手好拳脚。南湘是个放浪形骸之外的人,从前初识兰保时,也曾大闹过几场,已后倒又相好起来。兰保也知南湘的性情、脾气,倒与他十分贴切。每到南湘醉后发狂,经兰保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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