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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之四:阴谋春秋下-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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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幡如林。盛大的送葬方阵向西部推进。 

咸阳城西门城楼,遍插白幡,兵士皆白衣白甲。门两侧垂下两幅白布,直落地面。北幅大书“王霸如铁”,南幅大书“国法如山”。 

【字幕:公元前二五一年,秦昭襄王逝世,在位五十六年。】 

雍城外秦陵区。依山展开的壮阔陵园,一座座大墓松柏长青。 

陵园入口处,横跨大道的石牌楼正中石刻大字——“秦王陵区”。 

送葬方阵在长号哀鸣中缓缓开进雍城陵区。 

【画外音:战国时期,秦昭王与魏惠王是两个执政最长的大国国王,前者五十六年,后者五十二年。然其作为却截然相反。魏惠王使魏国在手中一天天萎缩,最终失去大国地位。秦昭王却使秦国在自己手中一天天强大,成为战国末期无可抗争的超级霸主,号称西帝。秦昭王逝世,使战国格局再次发生变化,一个短暂的回流时期开始了。】 

10、咸阳王宫。大殿。日。 

大殿内。百官排列整齐,黑衣冠带,凝重肃穆。西侧文臣中可见蔡泽靠近班首,吕不韦接近班尾。东侧武臣列,蒙骜居于班首。 

中央高高红阶上,巨大的王座虚位以待,侧立红衣司礼大臣。 

司礼大臣高宣:“新王即位大典开始──” 

王座阶下两侧席地而坐的乐队奏起宏大详和的黄钟大吕,悠扬浑厚。 

太子嬴柱身着王服,头顶无流苏的黑色天平冠,移动肥胖的身躯,在两名侍从扶持下,从大屏风后走出。将及王座,他盘腿入坐王几,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略有恢复,他向司礼大臣轻轻点头。 

司礼大臣高宣:“新王昭告国中臣民──” 

嬴柱展开王几上的一卷竹简,缓缓念道:“大秦王昭告臣民:老王已逝,谥号昭襄。新王承业,恪守祖制,宣化法统,安定朝野。兹尔昭告,顺应天心。大秦王嬴柱元年宣。”念得颇为费力,声音黯哑。 

司礼大臣又宣:“新王制命──” 

一老内侍于殿阶前展简宣道:“秦王元年首命:为固国本,册立王嫡子嬴子楚为太子。特此昭告国中臣民。” 

全殿臣僚拱手齐呼:“恭贺我王册封太子,河山永固!” 

老内侍又展开竹简宣布:“秦王书命:特任蔡泽为丞相,蒙骜为上将军,吕不韦为太子傅兼领太子府丞。” 

被封三人出班作礼:“谢过秦王。” 

王座中嬴柱一阵眩晕,伏身王几……蔡泽忙向司礼示意。 

“典礼完成──,散班──!” 

一名白发太医连忙从后厅走来,为新王把脉…… 

殿外。朝官三三两两出殿,下阶。均有不安神色。 

一人悄对同僚道:“这吕不韦何许人?升得真快。” 

“客卿闲职,身无实权,快有何用?”同行者不屑地一笑。 

“差矣。看这新君气象……可知这太子傅必闲不了多久。”前者颇为郑重。 

“别说了,快走吧。”同行人左右观望,匆匆向前走去。 

嬴柱斜倚坐榻,书案上空空荡荡,灯光照着他肿胀疲惫的脸。 

蔡泽、蒙骜、吕不韦三人坐于对面。蔡、蒙面有焦虑,目显忧郁。吕不韦肃然端坐,神色平和。三人与王座间,那位白发太医手按药箱,正襟危坐。 

嬴柱睁开眼睛,颇有些许迷惘的:“都说吧,该如何办?” 

蔡泽清清嗓子,拱手道:“臣以为,我王新政,应有一番宽松和顺的新气象。先王治秦五十六年,法制森严,为政略显苛猛。我王若能稍事松弛,则民众生计将大有起色。” 

“如何松弛?”嬴柱问,平淡无力。 

“其一,赦免一批罪人。先王法行过猛,卅县冤狱累积已多。若能赦免一批冤犯,则民心大安。其二,为先王功臣修祠,封赏其后代与亲属,以安臣民之心。此事当以穰侯、白起、范睢为先。其三,开放万亩王室园林,分配给庶民耕种,以示我王重农之心。此三令若行国中,则国人幸甚。”蔡泽胸有成竹。 

蒙骜面色胀红,“纲成君,我大秦自孝公商君变法以来,新君即位,可从来没有松弛法制之说。赦免罪犯,则人无畏惧之心。开放园林,则懒汉弹冠相庆。法行如山,国人自安。望我王三思。”向嬴柱拱手。 

嬴柱望望吕不韦,平板肥大的脸上没有可否之色。 

“纲成君持计然之学,素来主张治民以宽,治国以富。与法家之学有互补之用。”吕不韦平静恬淡,语中余地极大,不知是支持抑或反对。 

蒙骜大声抗辩:“正因纲成君不以法家为尊,先王方罢其丞相之职的!” 

气氛骤然紧张。吕不韦神色如常。 

蔡泽微笑道:“文武之道,一张一驰。此乃老子治国精华之说。法制再好,不能应势而变,依然要失败的。” 

“蔡泽,你敢以道家之学反对商君?反对先王?”蒙骜威压之意显然。 

嬴柱摆摆手,又淡又缓的:“不要争了。丞相理民治国,自有全局谋划,就以丞相三令发出,错了再改嘛……上将军,你以为应如何对付关东六国?” 

蒙骜慨然拱手:“臣以为长平大战后攻赵失利,先王停止对关东用兵,使六国得以苟延残喘。我王即位,应振作国威,以攻击三晋为第一要务。” 

场中短暂的沉默。 

吕不韦温和地开口:“臣以为,对山东用兵应慎重从事。”并无激烈反对。 

“臣以为,根本就不宜对六国开战。秦国目下尚须恢复民力元气。”蔡泽明确反对。 

蒙骜愤怒拍案:“文臣不谙军旅,竟然灭我军威?” 

嬴柱又摆摆手:“别争别争。六国事务以上将军谋划为断。如何用兵?请上将军全权调遣。” 

“臣定然攻破三晋都城!”蒙骜雄心勃勃。 

蔡泽与吕不韦缄口不言。 

12、秦国。上郡黄河边。日。 

清清大河,滔滔南下。河两岸是雄峻的青山密林。 

西岸大山下,是一片广阔的采石场。大群身包麻片或破衣的男子,背着石头沿河北上。山边用铁锤铁钎打磨石块者,多为衣衫稍整的壮汉工匠。石场周围的高地、河边,均有甲士严密防守。场中有一黑衣吏手搭嘴边,长声大喊:“多背快走喽──,多背一石,减刑一天喽──!” 

背石队伍在缓慢移动……间或有老人跌倒道边,无人救护。 

石场外。一辆轺车在一队甲士护卫下辚辚而来,高高伞盖分外引人注目。 

场中黑衣吏望见车马伞盖,匆匆而来,跪于道边。 

车侧骑白马的吕不韦大声向黑衣吏:“太子奉王命查纠冤狱,即刻集中人犯。” 

黑衣吏一叩站起,长喊:“放下石头──,河边聚队──!” 

队伍放下石头。人们却一齐瘫倒在路边…… 

吕不韦向车中太子示意。二人下车下马,向瘫倒人群走来。 

黑衣吏大喊:“太子来到,跪拜迎接!” 

太子摆手制止,扫视有气无力,肮脏瘦弱的犯人们…… 

【子楚画外音:不想我大秦国竟有如此冤狱之灾?不赦冤狱,法制岂非变成苛政猛虎?王孙公子,谁能想到人间有如此苦楚?】 

子楚从身后随行书吏手中接过黑绢展开,大声宣读:“查上郡采石场人犯三百五十六人,均系二十年累积之冤狱。今奉王命查缉清楚,全部赦免,返回故居。郡县官吏若有作梗,唯法是问!”…… 

子楚的声音在河谷共鸣回响……人们始而困惑,继而愕然。 
骤然间,破衣烂衫的队伍神奇地沸腾起来,欢呼雀跃,声震河谷。 

吕不韦眼中泪光依稀。 

黄河东岸的山顶。 

吕不韦与子楚站在高山之颠,峡谷中大河南下,涛声隐隐。河谷中的采石犯人们正三三两两,挥手告别散去。偌大采石场只剩下一顶黑色官帐,帐外狱吏与兵士们正在收拾装车,准备撤离。吕不韦望着河谷中情景,耳边响起蒙骜激烈反对赦免罪犯的声音。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转过身来…… 

子楚却凝望东方,痴痴发呆,眼中泪光盈然。 

“太子……”吕不韦轻声说道:“目下还不到火候。” 

子楚遥指东方绵延起伏的青山,恨声道:“太行、王屋二山,令人生厌!” 

“太子,山东的赵姬会知道你时刻都在想念她的。”吕不韦温声安慰。 

“吕公,我想禀明父王,立刻接回赵姬和我的儿子。”子楚没有回头。 

吕不韦也望着那莽莽群山,答道:“此时不宜。太子还要忍耐。” 

“不宜不宜!何时才宜?”子楚猛然转身,烦燥地喊道:“未做太子时,你让我忍耐!现在做了太子,你还让我忍耐……五年了,忍到什么时候?!” 

面对已是太子的子楚的发作,吕不韦不动声色。他默然伫立有顷,坦然面向子楚道:“图大必缓,急就不功。这是任何谋大事者的铁则。目下欲接赵姬,有两方面不利:其一,老王新丧,新王方继,太子初立,朝野均在脆弱易变之际。当此之际,赵国是秦国主要的敌人,新王能准许你接回一个赵国女人作妻子么?若执意提出,只能徒然招致上下猜忌,于事何补?难道太子还想再次沦落为人质?其二,上将军蒙骜力主对六国用兵,此消息赵国不会不知。此时迎接赵姬,无疑在促使赵国扣押新人质。赵姬本来很安全,若强迫她公开回秦,等于将她送到赵国刀口上。此间轻重利害,太子自能权衡。” 

“咳!”子楚跺脚长叹,“蒙骜呵蒙骜,你为何要在这时候攻打六国?” 

13、赵国。西部边境。日。 

赵国西部山原。广阔的丘陵地带。 

一面“蒙”字大旗迎风疾进。秦国的黑色兵团乌云般卷过黄河东部的高原地区。人喊马嘶,烟尘蔽日,山呼海啸般向东推进。 

刻有“榆次”二字的城门被攻破,黑色兵团潮涌般而入。 

刻有“狼孟”二字的城门(今日太原市)被攻破。蒙骜乘雄骏战马,飞驰入城。 

【画外音:公元前二四八年,蒙骜率二十万大军,攻占赵国西部三十七座城池。】

37

秦昭王五十六年五月,一场老霖雨将秦川没进了茫茫阴霾之中。 

老霖雨者,绵绵长雨也。《左传》云:“凡雨,三日以往为霖。”自古以来,秦川之地多有风调雨顺,然春夏之交与秋冬之交每每总有几日霖雨。若是时节得当,这老霖雨便是天赐佳雨。譬如三月八月的末旬霖,恰逢春耕秋收方罢麦谷播种已了,几日霖雨自是妙极。然若时节不当,老霖雨便是大大的灾异。今岁一进五月,天便燠得出奇。风不吹树不摇四野山川寂静呆滞得石雕陶俑一般,惟有烘烘热浪裹着渭水的蒸腾湿气漫将过来,不说田间耕夫坊间工匠,便是官署宫殿的大臣吏员,终日也是一身粘答答汗水动辄气喘如牛,闷得一颗心总在胸口突突跳!老秦人将这种怪诞天候叫做“天魇”,说得是上天被噩梦镇魇得没了气息。便在老秦人惴惴不安心惊肉跳的当口,初旬末夜的三更时分,天际乌云密布唰啦啦雨幕笼罩秦川。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停停下下下下停停日日夜夜地直扯到六月初才收住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云开日出之际,渭水变成了滔滔巨川,关中变成了一片汪洋,遍野金黄的麦浪在白茫茫的水雾中变成了绿森森野荒荒的草苗,村社房倒屋塌,场院千疮百孔,极目四野,竟是无边萧疏!冷冰冰的六月,关中老秦人纷纷将秋冬时节的皮袍棉袍布夹袍胡乱上身,一边从破损的粮囤中挖出残存的豆芽菜一般的陈年五谷填充辘辘饥肠,一边默默聚向村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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