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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之四:阴谋春秋下-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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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兵诏书成,太后秦王过目。”老桓砾匆匆捧来了铜盘。 

嬴异人抢先捧起诏书展开在华阳后面前,华阳后点头说声好,嬴异人便将诏书放入铜盘道:“长史用王印便了。”老桓砾道:“此诏为特诏,须三印成诏,敢请太后新君用印。”嬴异人生平第一次用印,心头猛然一跳却摸着腰间道:“惭愧惭愧,我素来不带爵印,只盖母后印便了。”已经盖好王后印的华阳后非但没有责难反而荡出一丝笑来:“晓得侬长不大。老长史,立即派人到咸阳太子府用印,晓得无?”吕不韦急迫道:“臣正要先回咸阳物色赴军特使,秦王写一手书,臣带诏书去太子府用印便是。” 

诏书妥当,古老的章台在晨曦中已经渐渐显出了城堡轮廓。吕不韦大步出了书房,便向城堡车马场走来,方进幽暗的永巷甬道,一个身影却蓦地闪了出来低声道:“先生慢行!”吕不韦止步端详,不禁大是惊讶:“方为新君,王何如此行经?”嬴异人喘吁吁道:“我印随带在身,快来用了。”吕不韦不禁大皱眉头道:“王做如此小伎,臣不以为然。”嬴异人目光亮晶晶闪烁:“此女心机百出,哄得父王晕乎终生,左右得防她滋事!”吕不韦道:“执得公器便是王道。女子纵然难与,也当以正去邪,如此行经,王当慎之戒之。”说话间已经用了印,嬴异人收起铜印点头道:“不敢辜负先生所期,我只小心周旋罢了。”吕不韦叹息一声道:“服丧之期,王好自为之也。”一拱手便匆匆去了。 

进入咸阳,吕不韦的驷马快车径直驶向国尉府。 

国尉司马梗是紧急止兵的唯一人选,这是吕不韦一开始便瞅准了的。司马梗非但是秦惠王时的名将司马错之后,而且是武安君白起时的老国尉,论军旅资历,比蒙骜一班老将还高着半辈。然则仅仅凭资历,战国之世也未必斡旋得开,在耕战尚功的秦国更是如此。这个司马梗却是资历与声望兼具,在秦军中可谓举足轻重。声望之根,便是其人始终以“率军之才平平”为由,当年力主白起为将,自任国尉为秦军筹划后备粮草;白起死后,又力主昭襄王接受白起遗嘱以蒙骜为将,自己仍然甘当国尉。名将之后,知兵而不争将,这是谋国之大德。更难得者,司马梗数十年身居国尉不骄不躁,将秦军后备谋划运筹得滴水不漏,尤其是长平大战的三年兢兢业业,保得秦国五十余万大军全无后顾之忧,到头来却总是将功劳推给当时的两任丞相——魏冄与范雎。秦昭王感念有加,几次要封司马梗为上卿,与丞相上将军同爵,都被司马梗固执地辞谢了,理由只一句话:“老臣无大才,若不欲老臣做国尉,老臣惟告退归隐也!”非但如此,每遇朝堂计议军国大事,甚或大将们商讨战法,司马梗都是坦率建言,绝不以明哲保身之道沉默避事。如此一个国尉,一班老将人人敬重,只他持诏前去,断不致生出差错。

司马梗晨功方罢,正在厅堂翻捡文书,忽见素无来往的吕不韦匆匆进来,虽颇感意外,却也郑重其事地请客人入座。吕不韦开门见山,入座一拱手便将夜来突然变故和盘托出。司马梗听得脸色铁青,不待吕不韦说出来意便陡然拍案插断:“连番国丧,新君未安,用兵大忌也!老夫愿请诏书,立赴蓝田大营止兵!”骤然之间吕不韦热泪盈眶,深深一躬便捧出了诏书:“这是三印特诏,敢劳老国尉兼程驰驱。”司马梗慨然接诏,回身便是一声高喝:“堂下备马!六骑轮换!”吕不韦连忙道:“战马颠簸,前辈还是乘车为好。”已经在快速披挂软甲的司马梗连头也没回:“闲话休说!忙你的大事去,老夫掂不得轻重么!”吕不韦肃然拱手要告辞间,便闻厅外战马一片长嘶,三名轻装骑士人各两马已在赳赳待命。司马梗提着马鞭大步出厅飞身跃上当头一匹火焰般的雄骏战马,喝一声走,两腿一夹便暴风骤雨般去了。 

吕不韦快步出门,立即驱车纲成君府邸。 

“好个太子傅!老夫正要找人消磨,来得好!”蔡泽的公鸭嗓呷呷直乐。 

“棋有得下,且先进书房说话。” 

“书房闷得慌也,茅亭正好!” 

吕不韦凑近低声一句:“秦王四更薨去,老丞相好兴致!” 

“胡说!此等事开得玩笑?不想下棋走!”蔡泽脸色骤然张红了。 

吕不韦直是哭笑不得,拉起蔡泽大步走到茅亭下,倏地从皮袋扯出一卷竹简丢到石案上,老丞相且看这是否诏书?蔡泽哗啦打开竹简一瞄,愣怔得一脸青紫大张着嘴喉头咯咯直响却硬是说不出话来!吕不韦连忙一手扶住一手便在蔡泽背上轻轻捶打,老丞相莫急莫急,若非你逼我,不韦岂能从山墙下来? 

蔡泽呼哧呼哧大喘一阵方才费力出声:“吕不韦,你,你休得糊弄老夫!秦王纵去,弥留时岂能不召老夫!”吕不韦边捶打边道:“老丞相盖世聪明,当知此中道理:秦王刚刚移驾章台,只有太子与华阳后及老长史随行,骤然发病,何能知会得诸多重臣?” 

“岂有此理!”蔡泽一把推开吕不韦愤愤然嚷了起来,“莫非你也是方才知晓么?你太子傅能连夜奉诏,老夫领国丞相竟是不能!秦王做了三十年太子,于公于私素来笃信于老夫,弥留时必召老夫无疑!果然未召老夫,期间必然有诈!你吕不韦是否矫诏亦未可知!” 

虽是愤激之辞难免偏颇,蔡泽这番话却委实说得肃杀之极,直将吕不韦打一个“谋君矫诏”的灭族罪嫌疑!吕不韦心下纵然清楚这个老人心病何在,却也不能不先刹住蔡泽这股疯焰,当下冷冷道:“纲成君固是丞相,然却不是开府独领,而是与太子嬴异人共领相权。秦王弥留,召君亦可,不召君亦可,何来必然之说?吕不韦虽非丞相,却是太子左傅。秦王弥留,托后为大。纲成君扪心自问:吕不韦与君,谁与太子更为相得?” 

“……”蔡泽呼哧呼哧喘息着却是无话。 

吕不韦和缓语气道:“况且不韦也是三更被人唤起,朦胧仓促不知所以,四更赶到章台,未到五更秦王撒手。华阳后多有微妙。太子无以措手足。吕不韦仓促安定章台乱局,纵想知会纲成君,哪里却来片刻时机?” 

“秦国绝情,老夫只有挂冠去矣!”蔡泽一叹,愤然沮丧尽在其中。 

“恕我直言,纲成君有失偏颇也!”吕不韦慨然正色,决意要在这关节点上将话说开说透,“名士但入仕途,权力功业之大小,既在其人之才,亦在其时诸般遇合。譬如商君张仪范雎者,才堪砥柱又逢雄主,更在国势扩张之时,方得风云际会而成赫赫功业。所谓时也势也,此之谓也!君以计然名士之身入秦,却正当秦国收势,修养民力,对外止兵,对内息工,举国惟奉公守法生聚国力而已。当此之时,既无统筹军政对外争霸之可能,又无整治关中大修水利从而一展计然大才之机遇。君所能为者,皆清要政事也。君怀壮志入秦,二十年无赫赫建树而耿耿与怀,不韦诚能体察也!然则,此乃时势使然,非两代秦王不委君重任也!君自思量:自昭襄王任君为相,可有一宗军国大事避君而行?纵是不韦在邯郸秘密襄助嬴异人之举,君亦奉昭襄王密诏遥遥运筹。凡此等等,若非功业,足下何以在尚功之秦国封为最高爵位?昭襄王一生铁面护法,不曾空赏一人,莫非足下偏能以‘人未尽才’而得封君乎!究其竟,君虽无壮举,然却有非常时期应急之功!当此之时,君本当以老臣谋国之风垂范朝野,以封君相职做纷纭乱局之中流砥柱。偏君耿耿于首相之权,孜孜于宏大功业,偏颇有加,事事求预闻机密,件件做权力计较,不若刻舟求剑乎!秦王痼疾骤发而死,朝野正在紊乱之时,君纵不效司马梗之风,亦当尽次相职责也。然君皆不为,开口不问朝局安危,只在先王顾命之名分与吕不韦锱珠必较。较则较矣,亦当有节。凭心而论,君若有骨鲠孤臣之风,以为吕不韦不堪顾命,尽可堂皇上书弹劾之!君若有名士大争之风,亦尽可行使相权与吕不韦较量政才!然正道君皆不为,偏以狱讼之辞欲治吕不韦于死地,不亦悲乎!”吕不韦戛然打住,从来都是一团春风的笑脸竟是满面寒霜。 

“嘿嘿,得理不让人了。”蔡泽听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中如五味翻搅,终归却撑出了一片艰难的笑。素称敦情厚义的吕不韦对他从来都是敬重有加,今日却有如此一番凌厉指斥,难堪是难堪到了尽头,想做更猛烈的反驳却是张口无言。根本处在于吕不韦说得句句在理,将自己入秦以来的心事赤裸裸剖白在光天化日之下,若再无礼强三分死撑硬嚷,却是成何体统?“刻舟求剑,点得好!”思忖一阵蔡泽喟然一叹,“老夫今日始知,政道见识,吾不如子也!也罢,足下既为顾命,只说要老夫做甚!”

“纲成君,新王有诏:你我同领相职。不韦何能指派于你?” 

“甚甚甚!新王诏命,你我同相?”蔡泽大是惊讶。 

“老相若觉我不堪,不韦绝意退相。” 

“呜呼哀哉!蔡泽至于如此蠢么!”蔡泽陡然呷呷大笑,“老夫最怕无事可做,你若早说老夫有相位,至于枉自互骂一通么?” 

“总是老相圣明。”吕不韦不无揶揄地笑了,“便在这茅亭嚷嚷么?” 

“走走走,书房!”蔡泽一拉吕不韦便晃着鸭步出了茅亭。 

两人在书房直说了整整一个时辰,眼看天色过午,吕不韦草草吞了两张蔡泽最喜欢的燕山麦饼便匆匆告辞。蔡泽精神大振,立即跟出来呼喝车马赶到驷车庶长府邀集“三太”忙乎国葬去了。 

却说蒙骜王龁兼程回到咸阳,没有回府便立即进了王城。 

给事中将两人领进了东偏殿吩咐侍女上茶,便碎步疾走去了。片刻间老长史桓砾匆匆进殿,说新君连日疲惫昏睡未醒,只怕今日不能召见上将军两人。蒙骜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老夫奉三印急诏赶回,新君何能不见?老长史可是如实禀报?”桓砾摊着双手连连苦笑摇头:“上将军毋得笑谈,在下万万承受不起。”王龁霍然起身长剑咚咚点地:“老长史兜甚圈子!君不见将,秦国几曾有过!老夫偏是不信!”老桓砾正在无可辩解,蓦然却见吕不韦大步进殿,连忙一圈拱手道:“顾命大臣来也!两将军尽可与假相议事,在下实在分不开身。”说罢一溜碎步便走了。 

吕不韦正要与蒙骜见礼说话,王龁却赳赳大步过来道:“敢问太子傅:上将军奉诏紧急还都,新君竟是不见,莫非章台之变不可告人!”如此强硬无礼已经大非常态,蒙骜却铁板着脸无动于衷。吕不韦心下不禁一沉,思忖间肃然拱手道:“少上造若以为章台之夜有不可告人处,自可公诸朝野诉诸律法。若无凭据,还当慎言为是。”王龁怒冲冲道:“老夫不知慎言!老夫惟知国不可一日无君!既为国君,何能召臣不见臣?老夫明言:若有人胁迫国君隐朝,数十万秦军绝不坐视!先王弥留之际,太子傅乃惟一顾命,对国君行止该当有个说法!”王龁为秦军资深猛将,战功卓著禀性刚烈,其少上造爵位仅仅比上将军蒙骜的大上造只低一级,若只从爵位说,比目下吕不韦的官爵还高出几级,情急之下便大有威压之势。 

“少上造之意,章台之夜直是一场宫变了?”吕不韦冷冷一笑。 

“你只说,新君反常,是否受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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