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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仪听郑县长这般说法,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慢慢地,两人心境渐渐平复下来,郑达喝着茶,和璟仪聊了些家事。璟仪也是位知识女性,早年毕业于金陵女子大学教育系,在常德城里也算凤毛麟角。只是婚后丈夫学华医务繁忙,璟仪便当起了家庭主妇,相夫教子,以便学华潜心医学,救治病人。这夫妇俩相敬如宾,在城中传为佳话,连郑达也感佩万千:
“谭夫人,你也不容易啊!谭院长可真是幸运,有你这样一位贤德之妻!”
“郑县长过奖了。我一个女人,也不过浆浆洗洗,一日三餐罢了。只是这年月,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生怕一家大小有个什么闪失。”
“是啊,也不知这仗打到哪天才完!要是日子太平,我们常德这样的鱼米之乡,老百姓本是可以过得富足快乐一些的!战争啊,战争,日本人为何要挑起这场战争!”
郑达感慨万千地说:“等胜利了,我们应当在城里建一座碑,让后人记住先辈的血和泪,悲愤和耻辱!”
冬天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他们边聊边等着学华和涂德乐院长,不觉夕阳沉了下去,渐渐地黄昏了。
鲁寒梅含恨别亲人
当时的广德医院只有一栋病房和一个小门诊部。门诊楼后面有一处草坪,有茵茵的绿草和篮球架,再后面是一洼藕池。夏天,藕池里碧荷田田,亭亭的荷梗上绽放着美丽的荷花。雨后有成群的蜻蜓在池上嬉戏。病房右侧有一排隔离房,当年的鼠疫病人就收治在这里。医院隔壁有一所启明镇小学,有个女老师30多岁,独身带一男孩。男孩比我稍大,约七、八岁。女老师死于鼠疫。记得有人从停尸房将她抬出,她的乌黑的长发散乱在担架外头。她是我的老师。她的儿子是我的童伴。
——谭学华之子谭家湘访谈录
《民报》记者谢思文已经有一个礼拜没去启明镇小学了。这些日子他实在太忙。自从11月4日日本飞机在常德空投下那些可疑的东西后,他的神经就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他先是跑县政府、跑广德医院和县卫生院,他想尽快弄清空投物是不是敌人实施的细菌战。他记得几个月前的2月13日上午,他以记者的身份列席县警察局15次会议,在那次会议上,县府正式发布消息:“敌机在浙江金华散布鼠疫杆菌,本县军民应注意防范。”不想仅仅过了八个多月,日本人就真的在常德下了毒手。蔡桃儿之死已经证实一场鼠疫灾难正在降临常德。作为记者,谢思文手中的武器就只有一支笔。他要用这支笔记录下敌人的卑鄙和凶残,记录下常德黎民百姓的痛苦和悲愤。
房东家的公鸡叫第三遍了。谢思文已没有一丝睡意。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了件棉袄近到窗前。窗外露出一线晨曦。远处传来一阵犬吠。他是三天前来到伍家坪的。伍家坪距城区约20华里,驻守着一个团的部队,是扼守川湘公路的一处要塞。他在这里采访军事新闻,也闻到了战事日渐临近的火药味。
初冬的黎明,夜空里裹夹着几分袭人的寒意。启明星在天边闪烁着。谢思文点燃一支香烟,凭窗思念着城里的寒梅。寒梅现在睡得正香吧!她那红红的小嘴是多么地惹他喜欢。想到这里,他忽然后悔自己离城前没有去寒梅那里说一声。寒梅一定也在牵挂他。
谢思文和鲁寒梅的相识,说来也有着几分浪漫的戏剧性。
那是今年春节过后不久的一天,他去报馆发稿。发完稿后,他整理桌上的信件。这些信件多半是作者投来的稿件。他逐一拆读着,不禁轻轻地叹息一声。说实在的,这些稿件没有几篇够得上发表的水平。不是疏于文笔上的提炼,就是辞藻过于堆砌而内容空乏。他很为这些作者惋惜,付出了劳动却没有收获,总是一件令人扼腕的事情。
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信封了。他懒懒地拿起,又顺手丢到桌上。他想,这最后的一封来稿怕是也会让他失望的。他主办的《德山》副刊看来快要成无米之炊了。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他谢思文不算个巧媳妇呵!
他盯着桌上的那个待拆的信封,忽然孩子气地从衣袋里找出一个铜板。他将铜板合在掌心上,摇了几摇,心里说道:“若是掷出正面,这稿就拆开一读;若是掷出个反面,哈,那就对不起,原封不动地让它躺进字纸篓里好了。”这般地想着,他便当真地将铜板往桌面上一掷。他看见铜板在桌面上跳跃着,翻滚着,终于躺了下来。他俯身近去一瞧,唉,果真是个反面。他一下冒出一股无名的火气,想也没想就将桌上的那个信封,连同那枚讨厌的铜板一齐扔进桌子下面的纸篓里。
这事似乎到此也就不该再有下文了。谢思文随后趴在桌上,匆匆地赶写了一篇杂文,又匆匆地去食堂吃过晚饭,正准备拿上手提袋回宿舍,忽然,他在桌上又看到了那封来稿信和那枚铜板。他低头往桌下的纸篓一瞧,纸篓里空无一物了。他解嘲地笑了笑。一定是打扫卫生的胡嫂从纸篓里拣出来的。这个胡嫂!
唉,看来,这件稿子是非拆读不可了。思文独自地笑笑,便将它拆开。一读,不觉吃了一惊!哎哟,多谢胡嫂!原来是一篇难得的好稿!
这篇题为《春愁》的文章开篇便是这样落笔的:
“世间何物最为愁人?桃花春雨,柳溪荷池,明月晨雾,相思梦里,秋云西北风;世间何情最是愁人?春闺绮思,死别生离,孤衾难眠,河汉阻隔,夜深千万灯……”
谢思文内心的那片柔软一下子便被这婉约的情景触动了!
思文不是常德人。他是战争造成的飘泊者。9岁那年,在南京下关的一所中学里教国文的父亲不幸病逝;父亲死后不到一年,母亲又忧思成疾,抛下他和不满3岁的妹妹去了父亲那里。从此,思文和妹妹月娟靠叔父抚养成人。南京陷落时,正在金陵女子大学读书的月娟和叔父一家全部遇难,只有思文当时正好在汉口,才逃脱了虎口。虎口余生的思文在汉口大病了一场。病没全愈,汉口又失守了。思文本想抱着病体去重庆,无奈病后体虚,禁不住一路颠簸,便听从大学时的一位同窗的劝告,辗转来到长沙。又经人介绍,在常德《民报》谋了个职位。如今,转眼两年快过去了,那国破家亡的痛楚,死别生离的愁恨,无时无刻不咬噬着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现在,《春愁》这篇来稿,更是触痛了他心头的伤口。
谢思文就着黄昏的一缕余光,赶紧将《春愁》一稿编好。他特别留意地记住作者的通讯地址:常德城东门外三铺街启明镇小学,作者似乎是个女子,叫鲁寒梅。
鲁寒梅含恨别亲人
一个星期后,吃过晚饭,他拿上刚刚出版的当日的报纸,寻到了那所学校。在学校的一栋宿舍里,他见到了鲁寒梅。
他没有想到,眼前的鲁寒梅,这位启明镇小学四年级的语文教师,《春愁》的作者竟是一位面容憔悴的女子。她正在吃晚饭,饭桌边还有一位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
他向鲁寒梅作过一番自我介绍,然后递给她几份报纸。那上面发表了她的《春愁》。
鲁寒梅道过谢,请他在屋里的一张木椅上坐下,又给他斟上一杯茶,两人便闲聊了一些文章方面的事情。到掌灯时分,他起身告辞。寒梅送他出来,穿过学校里的小操场,一直送到校门外的马路上。
几天后,他又收到鲁寒梅的一篇来稿。因为有着前次的接触,他一眼就认出信封上那几行娟秀的字体是那个叫鲁寒梅的女老师写来的。他拆开信封,里面附有一封短信。信是写给他的,不长,除再次对他编发《春愁》一稿表示谢意外,也为前次他造访时没有好些招待而道歉。稿子是篇散文,叫《悼亡夫》。他将稿子看过,方知寒梅的丈夫也是一位老师,前年冬天,日机轰炸常德时不幸遇难。
“……又是一个春天来了。窗外风雨荏苒,弥合天地,湿风透帘,裹夹着我的一颗破碎的心来寻你的孤坟。坟上草青青,雨点打在我的身上,也落在我的心上,伤心的泪线编织成你我隔世的相思。夫君啊,你可曾记得当年灯下相拥夜读李清照:‘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目。’‘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天,唱到千千遍。’同是国破山河碎的女子,如今,我亦是‘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啊,原来鲁寒梅老师有着如此不幸的身世。难怪那天见到她,她显得那样的憔悴!一场无风自来,无风自去的伤感突然在他心中生发。
夜幕渐渐降临了。窗外的一盏街灯亮了,把一抹桔黄的光照进窗来。谢思文的心渐渐濡湿了,涌上一脉绵绵如长江的特别的情愫。他走出报馆,顺着门前的街道不知不觉出了东门。又不知不觉到了启明镇小学的校门口。
一直守着独身的思文,34岁的青春年华里还没有过爱的经历。父母故去后,是叔父和婶娘含辛茹苦养大他们兄妹。他大学毕业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挣钱供养妹妹读书。他要好好报答叔父、婶娘的养育之恩,不想过早地恋爱、成家。然而,战争毁灭了他的一切,也夺去了妹妹月娟花季般的生命。几年的飘泊流亡,他常常感到孤独,就象一个人世上的漫漫孤旅者,也如雨打池中的一片小小浮萍。他渐渐地渴望有一个家,有一个柔情的女人抚慰他心上的伤痕。可是,在这异乡的常德城里,又正是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家又到哪里去找呢?
仿佛间,他似乎找到了。他从鲁寒梅的来稿中,读出了这位女人的才情和苦痛。他想去帮她分担一点什么,哪怕是互相的一句慰藉,或是灯下的几声诗的吟哦。
但是,谢思文到底没有这份勇气。他在寒梅的窗前停住了脚步。他忽然觉得脸上发烧,心脏“咚咚”地一阵狂跳。他怕见到鲁寒梅后,人家问他来干什么?是啊,你来做什么呢?一个寡居的女人家,趁着夜色去敲开人家的房门,寒梅会怎样想?
思文想到这里,赶紧逃也似地折身走出校门,沿着原路回到报馆。
几天后,鲁寒梅的《悼亡夫》发表在《德山》副刊上。他几次想给寒梅家送去报纸,却总是壮不起那份胆量。直到半个月后,他接到寒梅的一封信,信中,寒梅再次向他道谢,并邀请他在周末去她家吃晚饭。
思文如约去了。
那晚,他们谈了很多。从各自的身世、家庭,到李清照、辛弃疾、苏轼、陆游的诗词,到战争带给中国人的种种苦难。谈到伤心处,思文忍不住痛哭流泪。这是自从妹妹月娟和叔叔一家遇难后,思文第一次当着一个女人的面痛哭。男人的眼泪是那样的撼天动地。寒梅一边劝慰他,一边想起自己夫死家破的惨痛,也忍不住“嘤嘤”痛哭。然而,两人心中的愁苦,却未能随泪流去。“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这愁,况且不仅仅只是愁,它是愁恨!千般的家破愁,万般的国破恨!顿时都袭上这对同病相怜的男女身上和心头。
后来,思文和寒梅之间的来往就渐渐多了起来。寒梅常做些好吃的东西约思文来吃,思文每次来,会买些花生米、兰花豆之类的零食给寒梅的儿子泉儿。泉儿也喜欢这位戴眼镜、穿长衫的叔叔。
转眼到了中秋。这天下午,思文抓紧时间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