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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就好!”郑达欣慰地点点头:“那赶快通知县卫生院,请他们安排好接待。”
常德城在哭泣
“已经通知了。”
“好,你再注意督促,不要生出什么差错。另外,常青街、鸡鹅巷一带疫区,警察局实行交通管制的情况如何?”
“张炳坤局长昨晚报告,各疫区已分派警察昼夜封锁,禁止人员出入。”
“隔离医院筹建得怎样了?县卫生院有情况报告吗?”
“方德诚院长已选定东门外3华里的徐家大屋作隔离医院,原住的10户居民已动员迁走,设了三个病房,每个病房可容病人50名左右。并配备了化验室、X光室和太平间。据方院长说,医院四周还挖有一丈五尺深、一丈二尺宽的壕沟,沟中灌水,以防鼠类窜入,沟上架设吊桥,由警察把守,除医务员外,禁止闲人出入。”王雨亚将各方面情况一一报告郑达。
郑达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点点头说:“这样很好。大家都很辛苦,你也很辛苦,国难当头,也只好这样了!底下来人,你接待时代我多加慰勉。有什么紧要情况,请务必随时告我。”说完,郑达挥了挥手。
王雨亚起座告退。刚走到门口,郑达又道:“慢!城中人心如何?”
“人心惶惶啦!郑县长!大多数的店铺已关门歇业,很多人家举家逃离本城,去外乡躲避瘟疫。城里城外谣言四起,市民无不惊恐万状。”王雨亚返身回来,面带愁容地说,“听说那蔡桃儿的母亲已投沅江自尽,她的丈夫蔡鸿盛经受不住女亡妻死的双重打击,也已疯癫!”
“唉——”郑达长叹了一声:“苦哇!常德的黎民百姓苦哇!”
说着,他起身向门外走去:“我到城中走走,稍后即回。若我太太来找,你告她回去歇息,不可独自上街。”
此时正是午后三点。郑达沿着县府前街往鸡鹅巷一带走去。这是常德城的中心,与关庙街并为城A区。A区是商贾云集之地,房宇栉比,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城里的富户多聚居于此。而东门一带的B区,就远没有这种繁华景象。那里房舍稀疏,泥墙草棚,低矮而又阴暗,多系贫寒之家的栖身之处。但郑达今日所见,果然昔日热闹的街市一片冷清,几乎见不到几个行人,街道上垃圾成堆,散发出一股股难闻的酸腐浊气。一阵北风吹过,卷起地面上的纸屑、枯叶漫天飞舞。店铺大都关着门,偶尔几间杂货铺的门开着,也不见有人进去买货。几条狗从街的那头追逐过来,互相地撕打狂吠。郑达赶忙避进街边的一家纸烟店,那店子正好开着半边铺门。
店主是一位40来岁的妇人,见有顾客进来,连忙起身招呼。
“老板娘,生意可好?”
“好从哪里来啊,客人不也看到了,这些天闹瘟疫,街上连人影都难找几个啰!”妇人不知来人便是本县的县长,“客人,你要买烟?”
郑达想了想说:“买包‘飞马’吧。”
“‘飞马’早没货了,只有‘红炮台’。”
“啊,也行,就来包‘红炮台’。你这店里看样子存货不多,该进货了!”郑达接过女人找回的零钱,说道。
“哪里有货进啰!水路来的货船老板听说常德闹瘟疫,纷纷掉转船头去了别的码头;陆路去长沙、慈利的公路已有军队把守,人车不准通行,说是怕将鼠疫带到别处。就连仅有的几条船进了常德,也要离岸3丈停泊,怕城里的老鼠逃到船上祸及它乡。哎哟,客人,你不晓得,今番常德人可真是让日本鬼害苦了!”这女人不知是话多,还是实在有些憋不住了,唠唠叨叨地对郑达说了许多。
郑达离开纸烟店,默默地走近鸡鹅巷口。鸡鹅巷是常德城的商业中心,不足百米的小巷里,各色店铺林立,远近人谈到常德,没有不知鸡鹅巷的。
近了巷口,郑达见屋檐下立着两名警察。一老一少,老的约50来岁,少的大概20出头。两个警察也不认识郑达,见有人往巷道走来,便吆喝道:“站住,没看见告示吗?这是疫区,禁止通行!”
郑达冷峻着脸向他们走去:“我是本县县长郑达!”
两名警察闻声一怔,随即向他敬礼道:“是郑县长,我们不知县长大驾光临,请莫怪罪!”
“不知者不怪!”郑达摆摆手:“巷里情况如何?”
“报告县长!”年老的警察答道,“情况不妙,又死了两个!你听,人家正在哭丧哩!”
果然,一阵阵悲哭声从小巷深处隐隐传来。
“死在家里?”
“不,死在隔离医院。”
“那尸体抬了回来?”
“不准抬回的,县长,连丧家也不准上隔离医院的吊桥,而且,这巷子里的人家一概不准出入巷口。这正是卑职的职守!”
“你们辛苦了!”郑达上前拍了拍年轻警察的肩膀:“多大了?家住哪里?”
“25岁了,属龙。石门人。”
“啊,石门,那是个好地方。离滋水多远?”
“就在河岸边。”
“哟,隔河就是湖北的松滋。好山好水啊!家中可有妻小老人?”
“家父已过世了,只有一个老母。前年娶妻临澧蒋氏,育有一儿一女。”
“临澧蒋氏?那可是大户人家哟,传说临澧蒋姓乃当年李自成之后。石门夹山寺可去过?有人说李自成后来兵败归隐此寺,当了和尚!”郑达盯着面前这个英武的后生:“你回家问问你的妻子,看此说是真是假。”
常德城在哭泣
年轻警察笑了笑,他觉得眼前的县长很和善。
正说着,巷道里走近几个人来。原来是方德诚领着一队防疫人员来疫区查视。方德诚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郑达。
“郑县长,你怎么也来了?”
“来了,看看!”郑达点点头,“城中疫情如何?”
“又死了一个,是位25岁的男子,叫徐老三。”方德诚说,“东门附近的,我和谭院长一道作的检视,学华还抽取了死者的淋巴液,发现有鼠疫杆菌。”
“看来,疫情在迅即蔓延,方院长,国难当头,请多出力啊!”郑达盯着方德诚的双眼,冷峻地说道:“我午后出来走了走,见城中居民果然人心惶惶,难怪啊,如此劫难,城中父老闻所未闻啊。当务之急是管好疫区和隔离医院,等上面的防疫医疗队来了,人手一多,你就要轻松一点了。我等会回县府,要王秘书通知三镇各保甲,尽快组织一次全城大扫除,你看我们这城里的垃圾,成堆呀!不能不扫,不能不除。这事,各镇负责动员人力,你牵头查视。另外,灭鼠夹准备如何?我说过由你和警察局张局长督促赶制一千鼠夹,请你们尽快落实,分发到各居民手中。”
“我一定照办,郑县长!”
“这就好!德诚兄啊,我知你辛苦!却又只能如此了!家中一切可好?好吧,你们先走,也该回家歇歇了。”郑达说着,示意方德诚他们回去。
郑达离开鸡鹅巷,又径直朝东门外四铺街的广德医院走去,他要去见见广德医院院长、美国教会医师涂乐德先生。涂乐德自广德医院创始人罗感恩1919年12月19日被当时驻常德的湘西镇守使冯玉祥的患精神病的妻弟枪击殉职后,便接任广德医院院长。20多年来,他一直生活在常德,常德的百姓也没有薄待他。当此常德劫难之际,相信他会出面向国际社会呼吁援助的,尤其是药品方面,战争时期,药品奇缺啊!郑达一路想着,不觉便到了广德医院。
此时的广德医院挤满着伤兵和病人。那一栋西式洋楼的病房实在太小了,无法容纳不断涌来的求医者,尤其是那些从前方转来的众多的伤兵。在病房和门诊部的中间,原来长着绿毡一样的草坪上,如今搭起了一排排简易的草棚,临时停放等待医治的伤兵和病者。那些纱布上渗满黑色血痂的伤兵,有的在寒风中痛苦地呻吟,有的忍不住不停地咒骂。哭声、骂声和呻吟声,使这里生发出一种特别的悲凄气氛。
郑达沿着草坪里已被人践踏出的一条小路,不时地绕过路上停放着的伤兵的担架,心情沉重地朝住院部走去。他想,涂乐德先生现在应该在住院部他的办公室里。
他走过住院部乱糟糟的走廊,寻到院长办公室。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他敲了敲,里面没人。正要转身出去,隔壁病房里探出一个女护士的半张脸来。女护士端着一个白色的搪瓷治疗盘,里面摆着药水和注射器。她问:“先生,你找院长?”
郑达点点头:“请问,涂乐德先生在哪里?”
“你找他有事吗?”
“当然有事。我是县政府的,姓郑。”
“他大概在解剖室,就是前边门诊部那里。”
郑达道了声谢,便沿原路去门诊部。刚踏进门诊部的大门,走道里斜刺冲出一个小男孩,险些将他撞个人仰马翻。
小男孩见闯了祸,连忙站住,低着头说:“对不起,先生!请原谅!”
他一下喜欢上了这个懂礼貌的孩子,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跑得这么急?”
“我姓谭,叫家湘。我的老师死了。我要回去告诉我妈妈!”
“你的老师死了?什么病死的?”
“对,我的老师死了。我刚才看见我爹和护士抬着她到解剖室去。我要去告诉妈妈。”家湘双眼含着泪水,说道。
“你爹是谁?是谭院长吗?他现在在解剖室?”
“嗯。”孩子点点头。
郑达想了想,说:“家湘,我是郑伯伯。我要找你爹和涂德乐院长。现在,你能带我去你家里坐一会吗?我到你家去等他们。”
家湘带着郑达去了家里。璟仪见郑县长来了,忙着沏茶。郑达斯文地摆着手,说:“谭夫人,不要客气!郑某原本早应来尊府拜访的,只是繁杂事务缠身,一直未能如愿。今日正好遇上府上少爷家湘,也就这般来了,实在有些冒昧!”
说着,他又将刚才被家湘撞着的情景说了一遍。家湘便眼泪汪汪地告诉璟仪:“妈,鲁老师死了!”
“鲁老师死了?” 璟仪一怔,端在手上的茶杯一晃:“你听谁说的?”
家湘说:“我自己看见的,我去门诊部玩,路过解剖室,正好看到鲁老师被抬进屋去。妈,鲁老师头上的辫子也散了,头发拖在地上。鲁老师为什么会死啊?”
“抬进解剖室去的,多半又是鼠疫病!”璟仪叹了一声气,眼圈一下子红了。鲁老师的丈夫早死了,独自带着个儿子。她儿子和家湘一般大。鲁老师的学校就在医院隔壁,叫启明镇小学。两个孩子常在一块儿玩。鲁老师死了,这孩子不成孤儿了!璟仪想到这里,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家湘见妈妈哭了,连忙上去抱着妈妈,哀哀地叫了一声:“妈!” 璟仪猛地回过神来,抹抹眼泪,强作笑脸对郑达说:“郑县长,真不好意思,一伤心,便失态了,请别见怪。”
常德城在哭泣
郑达闻言,也觉心中一阵苦涩。他真心地说:“谭夫人,快别这样说,局势如此下去,常德城里的孤儿只怕会一天比一天多起来!别人称我为‘父母官‘,我惭愧!我痛心!可我又无回天之法!”
璟仪听郑县长这般说法,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慢慢地,两人心境渐渐平复下来,郑达喝着茶,和璟仪聊了些家事。璟仪也是位知识女性,早年毕业于金陵女子大学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