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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灯又渐渐地暗淡起来。容启荣揉揉发胀的两侧太阳穴,想了想,提笔在文件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明日,请桃源县府火速将这份旬报发往重庆。常德的鼠疫疫情怕是会越来越严重起来。尽管年初以来调集了大批防疫人员和药品,但局势似乎越来越糟。桃源距常德陆路45华里,水路90余华里,居然在这山岭起伏的马鬃岭发生了疫情,且来势如此凶猛,若是在其他地方再冒出几处疫区,那这场由日本人点燃的瘟疫就会象野火一样四处蔓延!
他不敢再想下去。
接下来的一份疫情报告又被他从文件夹里取了出来。他将油灯移近了些,见报告上写道:
“此次桃源莫林乡肺鼠疫流行,所有病例均经详细调查施行细菌检验证实。其中有患者病势极重,于两三日内肺炎症状(如咳吐血痰)未及呈现(症状)即已死亡。民国十年哈尔滨流行时亦曾见之。”
这份报告是肯德医生送来的。自4月30日桃源县城发现鼠疫病人,肯德医生即率队来桃源。据他们进行的鼠族染疫调查统计,桃源县城鼠类染疫率达3。5%。另据伯力士博士报告:在常德城解剖鼠只总数228只,阳性110只,染疫率48。3%。鼠疫病例已经证实者,有腺型8例,败血型4例,肺型1例。而李家湾确系肺型鼠疫流行。作为防疫专家,他深知肺鼠疫的传播无须经过鼠类染疫后再传染到人类这一传播过程,而是直接通过空气和接触传染,这便意味着此型鼠疫传播更快、更广,其势更凶、更猛,让人防不胜防!
怎么办?真象第6战区陈诚司令长官电文那样“拟不顾一切实行焚烧房屋”?
他觉得双侧太阳穴一阵阵发痛。沉思了一会,又从文件夹里取出陈诚原电:
防疫处张兼处长:
据报常德鼠疫复发,为患甚烈。业经饬据第四防疫大队长袁达谋拟具防治办法八项,核尚可行,兹抄录如下:
卯支电奉悉,谨拟就防治鼠疫办法如下:
1、常德已成立之临时防疫处,继续集中防治鼠疫行政大权,指挥督率所有医务人员从事防疫。由集团军总部协助强制执行一切;
2、技术方面,由卫生处伯力士主持指挥各项技术工作;
3、常德全城厉行检疫,所有军民均应强制执行鼠疫注射;
马鬃岭的冤魂
4、江中船舶一律不准靠岸;沿江边设置船码头十个,以离岸两丈为合格,通岸之跳板中间,须有防鼠设备,夜间须将跳板拆除;5、通他县之各大道,须有健全之检疫站,附设备验所;6、强化隔离医院治疗工作;7、利用各种方法灭鼠,技术方面认为有效时,拟不顾一切实行焚烧房屋;8、军队须离城10里以上方可驻扎,时时注意灭鼠,运来军粮切实防备有鼠类潜匿。
除饬该队调派防疫人员,克日前协助外,希参酌办理为要施。
陈诚 卯灰思他将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电文的第7条:“拟不顾一切实行焚烧房屋。”焚烧房屋?他不由地摇了摇头。苦难深重的常德百姓,没有了房屋何以栖身?他站起身来,缓缓地踱到窗前,窗外的星空上,一轮明月正向人间撒满银晖。正是古历四月中,月亮好圆啊!他忽然伤感起来:明月之下,几多人家正在悲嚎!在这世外桃源的马鬃岭的深山里,正有同胞全家死绝!也不知他们的冤魂,如今正在黄泉路上的哪一处驿站!
容启荣处长对着窗外的夜空,长长地发出一声悲怆的叹息。
朱家大院的201条人命
尊敬的法官先生:
我叫丁德望,今年68岁,中国湖南省常德市鼎城区蒿子港镇人。现住常德市武陵区新西街5组杨家牌坊二巷88号。
我是一名被日军731部队细菌战无辜杀害者的儿子。也是常德第二批细菌战诉讼31名原告之一。今天,我站在这东京的法庭上,用中国人的善良而诚实的态度,坦诚地向大家转告:我们常德人的内心深处,都埋藏着一个历史的伤疤。这个一触即痛的伤疤已折磨我们半个多世纪了。
正因为我们心中有一个永久没有得到抚慰的伤痛,所以,我在退休之后,自愿参加了“常德市细菌战受害调查委员会”的工作。我们十多名七旬老人为寻找死于鼠疫细菌战的遗属和知情的高龄老人,分别走访和发动了常德市及邻近的13个县(市)70个乡镇,486个村和街道居委会,收集整理了数千份受害者的控诉、见证人的证言和史料证据。截至2000年9月底,共查实、登记死于731部队鼠疫细菌者7643人,感染过鼠疫但幸免于死者30人。此外,还疫死了三千多名抗日的中国士兵。有些村庄的居民全部死绝了,无从查起。这一大批死难者,成了后人不知姓名的冤魂!
中华民族是热爱和平的民族。我们常德人民也不例外。但是,常德人对日本军国主义者却怀有深仇大恨。在这里,我代表中国180名原告,正告被告一方:你们是否想继续隐瞒731部队的细菌战?或者是企图将这场诉讼无限期地拖延?你们的这种如意算盘打错了。请记住,中国人有句古训:“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摘自《丁德望的法庭陈述书》
阴历5月了,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朱唐儿一清早便从床上爬起,挑起门后的一担水桶往沅江水码头奔去。这是一个快30岁的汉子,虎背熊腰,一身蛮力。也是家境贫苦,无力经营他业,只好一根扁担,两只水桶,干起沿街叫卖河水的营生。这卖河水实在是一件苦事,一二百斤的担子,沿着河堤爬上,又顺着河堤爬下,一日也不知要爬上爬下几十个来回。好在这常德城里商贾人家众多,一日三餐,或洗或抹,都离不开一个水字,故卖河水的营生苦是苦些,却不愁没有生意。朱唐儿来城里卖河水的日子不长,过了年正月十六日才来。这些年到处打仗,军队就象蝗虫一样来来往往,作田人的日子也就不再太平。他是长子,上有老,下有小,八十岁的公公还瘫病在床,只好进城卖苦力,用汗水换回三毛、五毛,以济家用。
五月的清晨是最宜人的。河堤下的水田里,禾苗绿得让人心痛。水码头旁的一株古樟树上,奇奇怪怪地长着一株桑寄生。一群早起的白鹭正在沅江水面上捕鱼。几条装满货物的木船正在起锚,河面上便传来几声船夫的号子声。空气里浸满花香和水气,深吸几口仿佛便要醉人。朱唐儿是没有工夫欣赏这沅江的早晨的景致的,他急急忙忙沿着麻石码头去到河边,又急急忙忙打上满满两桶河水,然后沿老路一步一步地爬上河堤。河堤下的常德城里,有人家正在等着河水涮锅做早点哩。
也是这日晌午,朱唐儿卖了一上午的河水,真的有些累了。他想歇歇。便挑了一担河水,往东门的三叔家去。三叔叫朱廷珍,在东门租了个门面做裁缝。三叔的手艺好,人也实诚,故小小一间朱记裁缝铺,也算是有些名声。近了铺子,远远便见三叔忙碌,朱唐儿叫道:“三叔,我给你送河水来了!”朱廷珍抬起头,见远房的侄子来了,便扬扬手:“唐儿,快进屋!”朱唐儿“哎”了一声,挑水进屋,将水倒进水缸,又将水桶、扁担放置屋角,才进铺面接过三叔装好了烟丝的水烟袋,吹燃纸煝,连着吸了三袋烟,方道:“累……累死我啊,三叔!”朱廷珍怜惜地看了他一眼,说:“少卖两趟吧,唐儿,钱是赚不尽的。”又说:“还住在鸡鹅巷?”朱唐儿“唔”了一声。“还是搬到别的地方吧,那里去年冬天鼠疫瘟死好多人。”朱廷珍说。
朱唐儿想想,说:“冇事吧?我这体子好哩!况且,那里房租贱。换别处,多付的房租,每日要白卖好几趟河水哩。咯河水好难挑咧,三叔!”
朱廷珍摇摇头,问:“冇呷饭么?”
“呷了。前头津市米粉馆呷的。”
“那就到里头凉床上歇歇?”
“不歇。坐坐便罢。”
“刘一生送了些猪下水来,你今晚就来呷晚饭吧。”朱廷珍又说。
“一生还在城里杀猪?好咧,晚上我到三叔家打牙祭。”朱唐儿说着,又吸了两袋烟,然后挑着水桶往水码头奔去。
这天晚上,朱唐儿真的去三叔家呷饭。刘一生和熊关廷也来了。一生是朱家的一房外孙,关廷也与朱家有些姻亲。一生租房住在东门口,离三叔家蛮近;关廷则住得稍远些,在高山街,他在那里一家粉馆帮工做米粉。三叔家这餐饭有猪头肉,有猪肥肠,还有猪蹄,都是一生前些日子捎来的。
朱廷珍又搬来一坛米酒。米酒是自家酿造的,格外醇香。四人面前各摆一只海碗,廷珍依次给海碗里倒上米酒,然后端起来道:“呷!”一生、关廷、唐儿便也端起酒碗,“吱”地呷了一口。
这是一次难得的丰盛晚餐。桌上坐着的都是中国社会最底层的劳苦者。虽说常德是天下闻名的鱼米之乡,可这些年月,从冯玉祥驻常德任湘西镇守使起,到日本人占汉口、攻华容,有湘西第一城之称的常德就没有过一天的安宁。吃粮的各路军队拉锯样你来我往,也就象蝗虫一样搜括着种田人的民脂民膏。都说是民国三十一年了,这天下也就打了三十一年的乱仗。桌上几个男人,就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趁着酒兴,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也说些关庙街烟花巷里妓姐们的大腿间的趣事。湘西土匪钻山豹一餐能呷三斤生猪肉啦;沅江上驾船佬在泸溪争风吃醋抢女人啦;谁家公公和媳妇扒灰啦;某村猪婆产下一只六蹄的麒麟啦;警察局抓暗娼叫开嫖客自己上啦;洞庭湖里捕着一条百斤重的大草鱼啦……这酒话说着,不知怎么说到了常德城里的鼠疫。关廷道:“昨日里有呷米粉的客人说,济公庙的丐帮染上鼠疫,一群叫化子全都死光了。惨啊!说是鼠疫病死时全身乌紫,乡下人称‘乌鸦症’。”
朱家大院的201条人命
朱唐儿说:“去冬的那场瘟疫,怕是又要发威了。我前日在水码头听人讲,对河南岸聂家桥有个叫山檐湾的山冲发鼠疫。冲里120多人,短短20多天暴死77人,10户人家死绝!”
“这事常德城里都传闻了,还有民谣说:‘家家是哭声,山上尽新坟;田埂行人少,鸡犬也哀鸣’。”一生接过唐儿的话:“聂家桥属汉寿县管辖,离常德城南向不过20里。这也是迟早要发祸的事。”
“汉寿县不止聂家桥发鼠疫,洲口镇一带也暴死了140多人。”唐儿又说。
“洲口的祸事,听说是侯王村一个叫徐华祝的道士引发的。”关廷插嘴道:“那祝道士到韩公渡一家人家做道场,不知那死人害的是鼠疫,回家后第二日自己就发病死了,接着他家暴死7人,并祸及四乡。”
朱廷珍又依次给每人添上米酒:“乱世啊!地上有鼠疫,天上有炸弹。端午日那天,日本人又在常德轰炸,小西门一家长沙人办的酱园被炸塌了,酱园老板一家全都炸死。也不知这日子何时才能太平。去冬防疫队挨家挨户打防疫针,这阵子又冇了声息。怪是难怪政府,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若是再打防疫针,我们都要去打,打总比不打好。这世道,能留条小命就不错了,家中老老小小,还都指盼着我们哩!”
四个男人,就在初夏的常德城的这个晚上,边吃边聊了许多的家常。夜渐渐深了。城边沅水上的雾气悄悄地向四周弥漫,古老而破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