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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这天潘凤霞进来:“怎么样?好点了吗?”潘凤霞紧张地问,感觉又像是回到初为人母的时候,对一个无力表达自己知觉的婴儿,她得全力地替海海去感受。
海海点点头,又摇摇头。
潘凤霞在桌上摊开一堆的药,倒了水递上。海海摇摇头。潘凤霞说:“不吃药怎么行?身体怎么会好?”
海海想他才不想好起来呢。海海一粒一粒地拾起,送入口中,拾一粒就一口水,再拾一粒,再送一口水。吃得很慢,不情愿。
“最近海海进步很大。”妈妈对他的表扬还是中国式的,“要不要吃个苹果?”
海海摇摇头。
“不吃就不吃。”潘凤霞顺着他说,完全是一副母亲对自己的病孩子纵容的神情。
海海倒下又睡了。只有在昏沉沉的睡眠中,海海才感觉安全,梦里的生活总是可以接受的,就算不可接受,刹那间便可以重新开始。于是他像一只奔赴巢穴的蚂蚁急着踏上归家的旅程,他急于入睡。睡眠意识是在生命面前背过脸去,实质是对现状的失望。
刚睡醒,丁丁已经站在他的床前了。
“你得看开点。”
“啊?”
“有一个病人去看医生,医生对他说:你得看开点。你猜这个病人得了什么病?”
“绝症?”
“斗鸡眼。”
海海笑,他好久没笑了。
“哥,你的事我都猜到了。”
“啊?”
“你不要忘记了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的,而且是同父同母。”
“我们是同父同母吗?我怎么以前都不知道的。”
丁丁笑了,她知道哥哥开始苏醒过来了,因为幽默感已经回来了。
“他们也有责任。”
“谁?他们是谁?”
丁丁想了想:“这个社会,这个文化,这个家庭,我也说不清楚,所以叫‘他们’。”
“你不需要为我推卸责任。”
“这不是有个孪生妹妹的好处吗?我也负有责任。”
海海看了她一眼:“这句话听上去很不像你。”
“我对你也不够好,从现在开始我应该对你好一些。来,让我给你一个温暖的大大的拥抱。”丁丁说完就上前抱海海,正好碰到海海的伤口,疼得他直叫。然后兄妹俩又嘻嘻做笑地乐成一团,他们好久没有这样亲热了,像是回到小时候。
丁丁突然问:“你现在在想什么?遗憾吗?委屈吗?”
丁丁此话一出也知道此时不该说这话,再一想,自己脱口而出也不足为奇,这问题早已在她口边绕了千百次:“你后悔吗?后悔这一切吗?”
他想了一会儿,认真地想了一下,说:“如果你不做,又怎么知道会后悔呢?”
“你打算怎么样?不可能一直瞒着的,妈妈一定会知道这些事情的。”
他叹了口气,轻轻地说:“不知道,我怕。”
海海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一天,保险公司打电话过来,说是调查车祸的事情。
保险公司的人说:“我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自己去撞车?”
“什么?你是说他自己去撞车的?”
“应该是这样的。”
“你们保险公司怎么可以这样,为了不承担责任就这么说,你知道我儿子现在还躺着不能下床呢。”
“我真的很抱歉听你这么听,但我说的都是负责任的,有警察的事故报告,还有目击证人。”
“我要请律师。”
“当然你可以这样。”
放下电话突然听见丁丁说:“如果是真的呢?”
“什么是真的?”
“如果保险公司说的是真的怎么办?”
潘凤霞一下子就蒙了。真像就这么水落石出。一开始她也怀疑过,但是她没敢多想,必须有所收敛,想到的已经吓出一身汗。
潘凤霞从一个惊愕落入另一个惊愕,其间连个喘息的工夫也不给她。她突然哆嗦了一下,有一种惊回首慌忙四顾的感觉,然后发现早已改朝换代了。她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腿有点软,站不住。潘凤霞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就像一个乍有其事的搭着积木小女孩,眼看着积木越搭越高,成了样子,就在这时哗啦啦一片倒塌声,一切毁之一旦。它们损毁的不仅是她构画的美好蓝图,而且还有她过日子的信念。
潘凤霞向儿子的房间匆匆走去。必须弄清楚一件事情,否则她会被困扰死。她上楼梯的时候,根本没感觉自己踩空了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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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冬天已过,春天还会远吗?(4)
…
“是真的吗?那件事情是真的吗?”潘凤霞的眼神既求助又请教。她等着儿子的一个“不”字将她解救下来。
“是真的,我真的写了匿名信。”
“不,我不是问这个。”
“也是真的,我吸过毒。”
“不,我也不是问这个,我还没有精力管这些。我关心的是你真的自己去撞车的吗?”
海海低下头,不说话。
现在谜底一点一点地揭晓。如今,再也含糊不过去。潘凤霞长叹了一口气,越来越感动吞咽有困难。
“我不愿意让你失望。”
“所以你真的去撞车,去死吗?”潘凤霞惨笑了一下,重重地看着他。
“对不起。”
“你知道你在对自己做什么吗?”
“我怕你失望,我宁愿死都不愿意你对我失望。”
“儿子呀,还有什么比你死更让我失望的啊。”
海海沉默了,心疼地看了他母亲一眼。
“海海,你给我听好了,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潘凤霞说完就大步离开了海海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再进了浴室,再关上门,然后打开浴缸的水龙头,开始放声大哭。她看见镜中的自己,她看见她泪流满面。也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人了,竟号啕大哭得像个孩子,心跳、呼吸和泪水都配合尽力。她索性向镜里的另一个自己表达无限的委屈、软弱和恐慌,像小孩子一样。只有小孩子在极度无助情况下才哭得出这种大刀阔斧。
然后她擦干眼泪,自己安慰自己。那个母亲一样的她安抚了孩子的她,并引导她出了浴室。刚一开门,就看见海海站在门口。
从没见过母亲失态的儿子看到母亲哭得两个眼睛像水蜜桃那样大,抽着肩膀。孩子其实是非常害怕大人哭的,尤其是自己的父母,方才觉得大人也是脆弱的。母亲的哭就像点燃炮仗的捻子,一下子喷发出他的许多情感。
潘凤霞艰难地笑笑,让儿子看见她什么都可以承受。
“妈妈,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潘凤霞微笑,非常苦涩地笑笑。然后佝下身,一只膝盖着地,要帮儿子系鞋带。
“妈,我自己来。”
“我好久没有这样做了,应该是从你五岁起吧。”海海身上有股少年人油腻的体味,那是少年人在发育期过剩的体味。
海海点点头,他明白他已经被原谅,仍然被爱着。
潘凤霞非常爱孩子,只是有时候她不知道如何得体、适当地爱。而潘凤霞系鞋带这一刻的柔情却是动人的。海海也不像以前那样带着急躁地想摆脱母亲。平时,海海一定会认为他妈妈“又来了”,现在他好好地享受着母亲的疼爱。
母亲扶着他向前走了几步:“可以吗?”
“妈妈,谢谢你。”海海看了母亲一眼,拍拍母亲搀扶他的手。
“其实这些年都是你在扶着我。可笑吗?我依靠你,这些年我一直依赖你。我没上过大学,我要你去上大学,而且我要你上最好的大学。我没有文化,我的儿子就得很有文化。”潘凤霞羞怯地一笑,像一个小女孩承认自己的小心思那样羞怯着自己。
“妈妈,”海海抬起脸,他想说什么,可是没有说。他本想说:我可以做得好些。海海觉得他得说些这类的话,但他只是喝了声“妈妈”,没有再说什么。
儿子什么都没说,母亲什么都明白,他说的和没有说的。
“不,不,你不需要做的更好些或更差些,你只需要成为你自己。”
海海看了母亲一眼,点点头,走了。
她喜欢儿子的背景,尽管他还走得一拐一拐,但是她还是喜欢,因为他正在离开。
在去警局之前,海海去墓地看望雯妮莎。
墓地很大,大片大片的草坪,也许是受亡灵的滋养营养充足、生气勃勃。走到雯妮莎的坟冢,他真的想她,可他又不确定想她的什么。他想的可能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或事,只是一个情感。他甚至不太能想起她的样子,所以他对她的描绘只能是那些“漂亮迷人性感”近乎于抽象的、无信息量的形容。就像他想不起自己的样子,而一照镜子,就知道为什么记不住了,因为这种太熟悉是不可能记住。
现在她终于可以安静了,再也不会有任何的欲望纷争来打扰她了,就像她再也不需要烦扰别人一样。安息吧,雯妮莎。再见。
离开的时候,却碰见同来吊唁的艾丽雅。两个人同在雯妮莎的墓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两个人聊天,本来是许多话要说的,可是又不知道从哪里说出。于是只是说些简单的话,没有话外音。
“我可能有一些日子会看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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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冬天已过,春天还会远吗?(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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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等一下我就要去警局自首。”
“哦。”
“今天的太阳真好,难怪所有人都往加州搬,一半是冲着这太阳的。”
“冬天已经过去,春天还会远吗?”艾丽雅的学生腔又来了。
两个人走在路上,路过公园,这时正值初春,草坪上游玩的人都是一脸的春意盎然,按捺不住的对生活的热爱。他才意识到这个冬天已经过去,这个冬天过于的漫长与艰险,如同他的成长。不过总算是过去了。
柔和的阳光射入他的眼睛。阳光并不刺眼,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和的,只是他太久没在阳光下活动了,感到一丝头晕眼花,有一种沉甸甸的喜庆的压力。看见一些孩子嘻嘻作笑地跑着,天地都有了生气一样。他突然感叹:成长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
“你怎么样呢?总是你在关心我,我都没有问问你怎么样了?”海海问后自嘲般地笑笑,像是穷人操心公主的生活,这不是瞎操心嘛。他又自圆其说道,“你总是很好的,总是很争气的。你一直就是最优秀的那个。”
她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我马上也要离开这里了。”
她停了一下,转过头对海海说:“我已经被哈佛录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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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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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成长的年代,是教育制度主导青少年的生活。这些年我有很多的机会与当今的中国青少年交谈,我感觉父母、老师的关切和孩子的关切还是集中在学业上,他们最担心的问题仍然是如果书读不好怎么办?除了读书这条独木桥,真的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吗?读书以外的自我价值在中国社会仍然得不到普遍的支持。中国相比之下还是一个比较保守的社会,多元价值还没有普遍被接纳的时候,所以青少年行为上的偏差多数会是因为学业上失败,得不到家庭学校的肯定的时候转向的一个表现。
相比,美国是个多元化的社会。华人青少年面临青春期的挑战与别的族裔孩子是一样的,就是自我认同与家庭认同分裂。华人青少年感觉到文化的落差,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