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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完了,完了!……
真正是运到穷时,犹如邀进了魔鬼的盛会!刚刚飘到地下那片纸,原来是一封信,挂号,信封下端鲜红的单位,竟是他原机关的主管机关:区政府。但给划掉了,写了一个地址加一个“梁”字。他忽然想起丰乐诗介绍过这位梁菲女士,很难弄,(不难弄,怎么会要百分之三的月息)?公公是区政府政法委员会的一名头头,她很擅长于运用自己的优势占便宜。莫不是正是她的信?
曾经海颤抖着手抓起信拆开。一点不错,是梁菲!信笺也是区政府的。工工整整的几行字,却力透纸背,说:与她签订的合同,她已经到公证处要求公证,希望他能予配合,约个时间!
这女人不打电话而用挂号信告诉我这一点,不公证也胜过了公证!
他忽然大笑起来,痴笑,像哭,比哭更难听,然后睁大了眼,面对着窗外,不见春雨,也不见光亮,没有声音,也不见颜色,只见是一条茫茫然望不到头的黑得难以化开的无尽隧道,黑暗,深幽,这时刻,却有着多么令他向往的宁静和安详啊!他吃力地爬起来,走向这一片宁静、幽深和淡泊……
他机械地拉开铝合金窗门,机械地将右脚跨上了窗台。
一阵急骤的雨滴,被春风挟裹着,兜头兜脸地向地扑过来。
他猛地一惊。我怎么啦?死?
他颓然地滑回到窗台下。眼泪小泉一般地喷涌出来。任凭雨滴在头上扑打,然而,这刺骨的冷,反而使他越发清醒。一个证券市场的“初级”阶段,总有一批牺牲品。我已经无法摆脱牺牲品的命运,这就是我面临的现实。命运既然将我安排成这样一个角色,挣扎又有什么用?应该自慰的倒是,我已经参与了,并为我的追求奋斗了,成为失败者,我不怨谁,不恨谁,只求早一点儿解脱,只有解脱,才算保全妈妈给我的那一点儿积蓄,以度她的晚年,不然……
啊啊,爸爸,妈妈!我怎能说对得起你们?我有的只有对你俩养育之恩的辜负啊!可是,不这样,我又有什么办法?爸妈,请原谅吧!
他越发痛苦。仿佛是一种本能,他从皮包里取出圆珠笔,抓起那份帐单来,将身子挪到雨水打不着的窗下,趴在地上拿皮包垫成台面,开始写信:亲爱的爸爸妈妈,请最后一次接受你们不孝儿子的恳求: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千万不要为我而悲伤,因为,我是一个不值得你们悲伤的儿子……
他写。不能奉养两老天年的愧意越来越使他的双手无法执笔,父母的期望,自己寻求独立人格的努力,不幸的婚姻,还有那位除了父母,最令他内疚的邢景姑娘,一起往他心头涌来,他写不下去了……
“曾先生!”有人喊他。
曾经海一惊,赶紧收起纸笔拭去眼泪,举起头来。随着一阵从窗外扑来的猛烈的风夹雨,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打开,一个陌生的男子客气地引进来一位女士。
曾经海简直以为是在梦里,突然惊叫:“你?……”
邢景笑吟吟地走上前,也不坐下,说道:“没想到吧?”不等地开口,也不问他何以如此,匆匆地说:“走吧,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好吗?”
曾经海茫然地将她望了几秒钟,才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将纸笔和那些资料、账单一起装进皮包,机械地站起来。那男子趁这空儿,轻捷地走过来,关窗挡住穿堂的风雨,然后向他笑了笑,重新谦恭地守到了门口。他随邢景下楼来。还是早晨,这儿不经营早点,昨晚喝酒的营业大厅里,只有两个服务员在收拾桌椅。侍候过他的那位川妹子也在其中。她们都朝他投来歉意的一瞥。他愈发纳闷:这是怎么回事?问邢景,她笑了笑,对那位川妹子看也不看一眼,只轻声关照:等会儿说。
天底下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下决心不想与曾经海再见面的邢景,还是身不由己地和他见了面,而且有可能比过去更为密切。
她离开了职业学校不久,凭她对英语、日语的纯熟,很快被聘为飞天商贸股份有限公司经济信息部的资料员,专门负责电信资料的收集与整理。这是一家区属上市公司。总经理常无忌原是一位行政干部,以胆大心细,勇于创新,勇得有点野而在政界出名。每有出奇制胜的招数,从没有触过礁,搁过浅,所以有“福将”之称。高度近视眼,一副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并不显得潇洒;头发稀疏,皱纹不少,但都像刀刻在紫檀木上,每一缕沟渠都是皮肤弹性的反衬,突现处无不光光亮亮的,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和使不完的精力。上任伊始,他就雄心勃勃,要把公司办成第一流的公司,对外与各方疏通,将贸易范围扩大到全球,对内不断地提高公司的业务水平与管理水平。不到三年,竟在上海进出口行业中,成了一家举足轻重的股份制公司。当今世界贸易竞争激烈,差不多每天都有新技术、新产品、新的贸易手段问世。邢景每天要把新到的技术资料看一遍,发现有参考价值的,就要尽快地翻译整理出来,分别提供给有关的各部门。工作繁重得差不多把她锁在书案上了,一般年轻人都望而生畏的,她却乐此不疲。
然而,不多久,生活又给了她一个“身不由己”,让她离开了信息部资料室。那天,公司与几位外商谈判一笔生意,原定的翻译因心脏早搏住院检查,匆忙中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总经理便要她去代替。两位美商外,还有一位是日本商人。她以中、日、英三国语言,在三方的交流中,准确的表达,熟练的应答,灵活的沟通,不仅使几位外商满意,更使常无忌震惊而自傲。打发了外商以后,常无忌立刻要她到总经理办公室担任秘书,工资也连翻两倍。一般说,秘书,给人的印象,总是老板的影子,一个对她拥有直接权力的男人的附属物。她最怕的便是这个。但婉言拒绝无效。她不能不坦率地说:我不善与人打交道,更怕与男人打交道。如果在这方面不会叫我为难,秘书可以做。常总爽然答应,声明她只管内勤而不对外。也就是说,她仍然可以把自己封锁在办公室以内。常无忌基本上信守诺言,人手实在安排不过来的时候,才破破例。这一天,常无忌请了一位曾经帮他审批一笔外贸商品的朋友吃饭。她知道这位朋友叫连胜,是常无忌的老同学,是属于外省驻上海协作部门的实权派,邢景曾经为了业务和他接触过几次,那是外销一种国际市场缺口较大的农副产品,在连胜的帮助下飞天公司成了独家经营者,赚了不少钱。所以常无忌请她一起去,她自然无法推辞。地点就在“醉乡酒家”最豪华的“芙蓉厅”KTV小包房内。除了连胜,还来了另外两位,其中有一位客人,因故提前离席,邢景送他下楼来的时候,却见对外营业厅里几个保安人员,还有几个服务员,在殴打一名流氓无赖。不知保安拳脚过重,还是那“流氓无赖”醉得太厉害,居然躺在地上失去了反应。一个服务员慌了,说:“要真死了,麻烦了!”一个保安说:“慌什么,我们可没有打他,是醉的!快打110,交给公安局处理!”她不想干预,顾自往电梯口走。那服务员转身跑出人圈打电话的时候,她突然在地上发现了那只皮包,很熟悉的一只棕色皮包,在拉链上挂着的是一条尼龙丝编织的小金鱼!她心里猛地一抖。立刻蜇过身子去仔细一看。
躺在地上捱打的“流氓”,果真是曾经海!
这使她吃惊不小。想不到会这么巧!想不到他会变成这样子!酒气刺鼻,一双皮鞋,差不多半年没有擦过了,和挺括的西装极不相称。倒不是他这副形态,只想到自己正在逃避着他,应该赶紧离开。然而,抓起电话听筒正待拨号的姑娘,好像第一次遇见这事,正用浓重的四川口音问领班;“对公安局怎么说?”领班说:“吃饭不付钱,还装酒醉打人!”就为这事送他进公安局?她不禁又转过了身,对正待拨号的川妹子说:“等一等。”因问领班:“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领班知道她是楼上“芙蓉厅”的贵宾,便将详细经过说了一遍。
“哦,”邢景回过身,看看曾经海真醉了,断然地说,“这个人我认识,不是流氓。……让我代他买单吧。”
领班见店家不受损失,自然一口答应。等她付清账单,领班说:“他醉成这样子了!能不能送他回家?”
邢景并不知道他住在哪儿。想了想说:“你们找个地方让他酒醒了走吧。”
领班进去和当家人商量了一下。出来回话:“问题不大,只是不晓得他什么时候醒,我们也没有办法一直守着他。”
她说:“不要紧,找个空着的KTV房给他睡下,索性锁上门,让他明天走吧。需要多少钱,我照付。只是到他醒了以后,随便你们怎么解释都可以,就是不能告诉他是我要你们这样安排的。”
领班全部照办,请保安背了曾经海,随她一起上楼。将他安排在“芙蓉厅”隔壁的一个KTV包房内。她转身出门,却碰到了刚从盥洗间出来的常无忌。他显然已经看到不少,便问她刚刚背进去的这位先生是谁,怎么回事?她淡淡一笑,说:“碰到一位熟人,喝得烂醉,回不了家啦,我请酒店让他醒醒酒再走。”
常无忌赞叹道:“你这位朋友一定很潇洒!”然后便朝她笑。
这笑,这赞叹,不能不使邢景心里一阵慌,解释说:“什么潇洒不潇洒的,证券市场的职业炒手。我们是上市公司,说不定哪天会和他打交道的。”
“证券市场的炒手?就是炒股大户罗?”常无忌问,“你也炒股?”
“那是过去的事,也谈不上‘炒’,”她笑了笑说,“为了存款增值,打算买一点试试的时候,向他咨询过。”
“哦,很有水平罗?”他好像有些启发。
“还可以。”她笑了笑,“怎么?”
“没什么。”他说着,就带她回到了“芙蓉厅”,连胜和几位朋友,正手握话筒,运用KTV的设施尽兴,见她们回来,也就曲尽宴散。常无忌却让老连的车子专送她回家,他则亲自送送老同学。
按说故事就这样过去了。她回家,盥洗罢,正准备每晚的功课:随意静坐,以期神气交合,坐见乾元面目,忽然接到了常无忌的一只电话,竟是刚才“芙蓉厅”门外话题的继续:“老连那点东西,我没有给他。看来还是请你帮他操作稳妥一些。”“那一点东西”指的是飞天公司送给连胜的一张存有十万元资金的股东代码卡,是她取了连胜夫人的身份证代办的。可没有想到要由她来操作,“不不不!只认识一个职业炒手,哪就会炒股,你真会开玩笑!”常无忌笑着说:“那就请你和那位朋友商量一下,能不能请他帮帮忙?”她一怔,但马上领会常无忌指的是曾经海:“那位炒手吗?”“对。”这就是说,她还要和曾经海见面?她老大不情愿地推辞:“可我跟他……”
常无忌截住她说:“不必解释了。凭今晚你对他这份关心,便足够了。”紧接着,就像以往一样毫无通融地拍了板:“就这样。请你尽快落实,然后给老连一个回音。有什么问题,你找我。”便收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