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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下,盈利的先退出,无利可图而被套的,允许暂时套着,就回单位去料理一些堆积的事务了。他想给丰乐诗打电话……可跟她说什么呢?这是一个漫长的熊市即将开始的世界,无情地将他独个儿抛在这儿,去偿付数百万损失的百分之二十和八十万的百分之三的月息!这是没有了“乌骨鸡”买卖的抽成得以抵消的巨额支出啊!
他竭力要自己冷静下来。他继续捡起久违了的《莫愁歌》默诵着,总算想起这不是第一次经历,事实都证明,焦急于事无补。他明白,这是股民们乍听到消息时恐慌性抛售,应该有一个回抽,应该冷静地等门抽的机会出逃,在“蓝海股份”以外没有停牌的那部分资金上挽回颓势。
可惜,和他抱同一心态的投资者太多了。比他早买进的,已经获利的,一等价格止跌回升,立刻采取“止损”办法抛售,他拥有的这几只股票,在短期内绝对回不到他买进的那个价位了。深度套牢已成定局。
《莫愁歌》早已失效。后悔像毒蛇一般地啃噬着他的心。是的,最可怕的是人;最难预测的风险,永远存在自己身上,这不是我的切身体会吗?可怎么忘记了呢?明明告诫自己不能借钱炒股的,偏以月息百分之三的高刮贷借了;明明知道股市如烟,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可还是被百分之二十的利润所诱惑,自愿将脑袋钻了进去!明明知道《易经》里说的“盈不可久”,狂热是风险的温床,也知道《围棋十块》中的“贪不得胜”,贪婪的双眼光盯着可图之利而不顾其他,是万分危险的,然而,还是趁着头脑发热的时刻,做出这么许多违背自己戒律的蠢事来,并在狂热中,出手那么大方地给了都茗巨额补偿!
对了,都茗!还得偿付这个烂污女人早已不是青春的“青春损失费”!当时并不觉得沉重的一笔负担!
他多想找一个人同声一哭!
都茗总是在他最倒霉的时候出现的。因为他始终没有对本子里所见的股票主动做出解释,她对这个男人的真诚就永远怀疑。所以远离了股市的她,今天听说股市暴跌,立刻担心给她的这笔“补偿”有可能落空,所以急匆匆地前来试探虚实。怕打寻呼机曾经海不回电,她总是用直线电话。
“喂,”还是她的老习惯,不喊名姓,“别忘记了,下星期四,要给我那笔钱了。请准备好哦!”
如果说,以往他对她还有一点居高临下的同情和无可奈何的话,如今却只有反感。鄙视以致于恼火了。他认定她不会不注意股市动态。她一定是怕他破了产,无法付清应该给她的款项,特地打电话来的,是提醒,也是试探,更有嘲弄!
“谁忘记了?”不知为什么,他吐出了这句回答。
“好,不忘记就好。”她说,“你说,你送来,还是我到你那里拿?”
“你来!”
“好。财大气粗!我很乐意来!”她格格笑起来,继续聊家常一般,“看样子,股票做得很顺利,狂风暴雨也伤不到你的一根毫毛。”
这个女人真恶毒!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说不清楚的一股子的冲动,驱使他吐出了一句:“不错。你晓得就好!”
“你好就好!”她笑着说,“下星期四见!”?
离下星期四只有一个星期时间。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挂上电话,他真像一头被关在笼中,给逼急了的猛虎,在笼子里团团转着:怎么办?怎么办?……
“滕百胜”突然跳到了眼前。对了,为什么不去找一找这位经验丰富的高手,看他是怎么处理的呢?需要着盘么?那也该打个电话,肯定比找杭伟更有价值。
电话很快打通。“滕百胜”依然显得很镇定,说他前几天已经听到一些传闻,便将仓位减到了最低限度。所以损失并不大。听到曾经海的处境,他照样很镇静,说这一次不比过去一般利空消息,可能要“反转”,由“牛市”转为“熊市”。但是也不要急,很多住家都封死在里面,一定要拉高离场,你就趁机“逢高减磅”,也就是围棋十诀里的“逢危须弃”、“彼强自保”,只要能够保存实力,哪怕割肉也是值得的。然后采取熊市的操作手法,“低吸高抛”,损失能够补回来的。
这些操作手法并不很新鲜,然而,听“滕百胜”一分析,曾经海的心情总算宽了一些,想起了这位老人说的“心态”,于是,就如密不透风的小房子开了一扇窗户。他强使自己将后悔、怨恨、诅咒撂一边,让全部注意力扑到电脑显示屏上。
果然,这次来势非同一般。沪深两个证券市场指数,以波浪形的波动向下滑行。他睁大眼,注视着他的股票在每一个波浪形中的涨落,下跌时买进,往上涨时抛出。不断地做差价。可惜,这一次下跌,损失太大了,一进一出,所获利润还不够付那些继续下滑时被套的损失。而“蓝海股份”依然停牌,据说,要把券商的违规行为查清、处分,然后复牌,也许要几个月以后!丰乐诗本人还不怎么样,反正套住的不是她一个,无所谓,可是她的那些朋友,比他还急,“风险共担”,他能归还给她们的只有损失的百分之二十啊!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来“关心”,查问,真叫火上浇油,惹得他真想对她们大喊大叫一阵。用了比自我克制十倍的涵养,他才不致于将一副狼狈相展示给她们看;有的知道股市难做,这位“中国未来的巴菲特”正连着亏钱,虽然表示可以理解,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很明确,不等于会将百分之二十的赔偿减少,钱,到底是钱!
屋漏偏逢连夜雨。想起不能够拿出财大气粗的神气去应付那个倒霉的星期四,气恼,焦虑,好胜,驱使他成了赤裸裸的赌徒,断然将所有能调动的资金,全部投入了一只高科技股票“岭南高新”。他坚信,对这只股票来一次短线操作,很有可能凑足这笔款子。可是怎么也想水到,一买进这只股票就连续下跌,再一次给套牢了!
看来星期四是无论如何解不了套啦,他再次陷进了密不透风的死牢里,上下左右没有一条让他走的路!跟都茗说明情况,延期么?不,这无异把自己所有的窘态抖露给她看!她能给我的,只能是幸灾乐祸,只能是更加无情的催逼!我宁可……
一想到这个“宁可”,他心里就颤抖。自从帮丰乐诗解套盈利以后,他就将母亲那笔资金取出,共计五万五千元,给另立了一个账号,买了一些盈利小,然而万无一失的基金。他把它看作为“火烧银”。为自己立誓:不到走投无路,绝不动用它。如今……
不不不!我不能!
早知道股市就是赌场,然而从来没有这一回体会这般深刻。此刻他不求身拥万金成巨富,只希望让这一切了结,轻轻松松地以“粗布衣,菜饭饱”打发这一生。真的,为什么“放着快活不会享,何苦自己寻烦恼”,一头扑进股市呢?宁静、平和、安详、恬淡,荡漾着田园牧歌一般的人生生活,此刻是那样地吸引着他!这首《莫愁歌》里的句子越在眼前出现,淡泊、安详、恬静,离他偏偏越来越遥远,等着他的,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又有人打寻呼机给他,询问行情来了。烦,真烦!他看也不看,干脆将寻呼机从腰上摘下,塞进了皮包,独自抽闷烟,可哪能抽出从深渊中上来的门径?!
他还是决定去找“滕百胜”。总觉得到了这位智慧老人的身边,尽管未必会有一条解脱之路,但也能获得一次宣泄。看看腕上的手表,离收盘还有一个多小时,他断然掐灭烟卷,抓起皮包就走。到楼梯口,报单员小应抱着一摞资料和邮件迎面走来,见了他,忙抓过最上面的早已经卷好的一摞递给他,说是你的。他知道,这无非是一摞和交割单具有同样价值的账单,看了就要落泪的。他接过来,往皮包里一塞,便匆匆地直往大门外走。小应却忽然想起什么,回过身,喊道:
“曾先生,里面有封挂号信,忘了请你签个字!忘了请你……”
曾经海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春天是美丽的,温暖的,可她的步子,总是一波三折,娉娉婷婷的,要不就好像不能显示她的妩媚似的。瞧,刚回暖,天气预报说,寒流又来了。
仿佛与天气同步,股市也是这样,刚像回暖,可又转凉了,越显得清淡。散户交易大厅内空落落的,狭小的交易厅显得空旷了许多。
“滕百胜”坐在电脑前面看他所喜爱的《围棋》小报,一副悠闲的神态,见曾经海来访,甚是高兴。让到沙发上,又是送卷烟,又是倒茶。曾经海无法掩饰沮丧、绝望与无奈的神态,谈他对股市的体会,倾吐他对人市的恐惧、后悔与无奈,流露出内心深处远离这块风险地的渴望,仿佛寻访这位老人,就是向股市告别来的。
“别急别急,”老人静静地听完,站起来在沙发前踱着步子,“‘上帝不那么简单,可也不是狠毒的’。凭我对股票买卖的经验,可以说,股市就是爱因斯坦这句名言的最好注解。为啥呢?在股市,有涨必有跌,有跌必有涨;正像这个世界,有热必有冷,有冷必有热,这才能保持平衡。从某种意义上说,在证券这一局棋盘上,就是比智慧,比耐心,比理性,比判断能力和应变能力。”
“蓝海股份”可不是凭耐心、理性就能够挺到天气转暖的。对这种空泛的说教,曾经海直觉得有一种隔岸观火的空泛,只能苦笑着不置可否。
“我有一位朋友,是和我在一起做股票时认识的,姓很少见,篑,竹字下面富贵的贵。”“滕百胜”继续说下去,“‘东风汽车’上市不多久,老篑就看准了这只股票,买进了一千股。当时每股是二十三元五角。可惜,这只股票一路往下跌。老篑始终相信它的投资价值,一路补进,二十一无,二十元,十九元,十五元……一直跌到十元以下,他还是跟着补。老篑的资金不多,把平时省吃俭用的钱都补过去了,跌到五元三角以后,还是往下跌。大盘也没有帮他的忙,从牛市,一路跌到了熊市;老篑也从牛市跟到了熊市。那天,最后一缕耐心终于消耗完了。他说:中国股市不行;这只股票也没希望了!便准备下单子割肉抛售。我是看他一路追下来的。开始时,劝过他,绝不能盯着这只股票做,把宝押在一扇门里,还是先出来保存一点力量。他不听。这时候我却劝他坚持住,别看如今冷得鼻涕结冰,可行情恰恰是在冰点产生的,不光不能割,而且应该再补进。他却绝望地摇着头说,我盯着它,盯了差不多一年,谁都没有比我更了解它啦,就是由熊转牛,这只股也是上不去的!哎,他硬是割肉抛掉了。”
曾经海说:“可惜了。这只股票如今接近三十元了!”
“是呀,就是在他割肉跑掉的第一二天,市场回暖,这只股票也开始反弹了,而且非常强劲。只一个星期,直线冲过了二十元!”
“唉呀!”
“老篑损失的不只是几万元钱,”“滕百胜”说,“他连命也贴上了。那天,他身子一软就倒在了交易大厅里。我们将他送回家,可他再也没有起来。”
曾经海浑身一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