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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拜托你认准了路再走,被人发现我们就完了……我、我会走不了的……”青年停止了手上粗暴的动作,看着那伽,眼神几乎有些哀求了。
那伽扁了扁嘴,有些心虚地低喃:“难道我不想认准路么……”
退开一步,青年倒抽一口冷气道:“你不会想说,自己是个路盲吧……?”
眼望着上方黑暗的虚空,那伽不置可否。
而后四目相觑。
“还要跟着我吗?”沉默了一阵,那伽先开口道。
青年瞪了那伽一眼,不悦地猜度着:“你不会是想甩掉我,才故意绕了这么多路吧?告诉你,要是我走不成,你也别、想、回、去!”
耸了耸肩,不理会青年威胁的语气,那伽自顾迈开了脚步。
虽然记不得究竟是怎样来到大殿前的了,但大致的方向总还是知道的,那伽在空旷的道路上前行着,背后的青年则谨慎地四顾张望。
好在一路无人,果然像是被统领预先清了道;就这样走了半日,直到一片森林突兀地出现在了街道尽头。
“没有。”那伽用难得确定的口吻说道。
青年不解地挑眉。“没有什么?”
“我来的时候,从未经过森林。”那伽转过头,望着身后的街道,一脸茫然。
“喂,你快看!”青年却突然兴奋地低喊道。
顺着青年伸出的左手,那伽在绿叶覆盖的树枝下,看见了紫色的树干。
“紫木之林!一定是紫木之林!”
“传说中地狱的移动森林,我也是地一次看见呢。”青年黑色的瞳孔中映着紫光,道,“听说这森林的入口行踪难测,从前统领带领五十名地狱军追踪了三天三也,仍然摸不透它的移动轨迹。”
“这样的地方我们进去了,还能活着离开地狱么。”那伽冷冷地道。
“绝对可以!”青年握拳道,“因为,紫木之林的入口虽然千变万化,出口却只有一个,而且,就在地狱之门的附近。”
瞪大了眼,那伽喃喃地重复:“就在地狱之门的附近?”
“没错。”青年斩钉截铁地点头。
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上扬的弧度,无视于青年看见自己笑容的惊讶眼神,那伽笔直地朝紫雾弥漫的树林走了过去。
紫木之林里,没有路。
脚下踩着的落叶,在树干的映照下,反射出奇异的光芒。
辨别方向的企图,在这里似乎完全失去了意义,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入目的都只有无垠的紫色。
青年有些困惑地皱着眉,扭头看那伽,后者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忧虑之色。
“喂,你不奇怪吗?”
“什么?”一直看着前方的那伽这才偏头看向青年。
“这树林完全没有路,你怎么知道我们走的方向没错?”
“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伽反问。
“那你还走得如此轻松……”青年哀叹。
那伽只是浅笑:“反正出口只有一个,不是么?”
“这种时候,你倒是意外乐观。”青年的口气透着轻微的讽刺。
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伽道:“我所走的,从来就不是既定的道路。”
“哦,你是……?”青年奇道。
“吟游诗人。”
“咦,咦!吟游诗人,就是那些一路行走一路吟唱自来处来往去处去人间界最最最幸福的人类?”青年的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问道。
“唔……”那伽扁了扁嘴,“似乎也没有你说得这么……呃,幸福……”
“怎么可能不幸福?”青年一脸欣羡地道:“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世界上还能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
“喂,求你件事行吗?”
“不行。”那伽不假思索地拖口道。
“我还没说什么事,你拒绝什么……”
“什么事都不行。”
“你带我一起游历人间界吧。”青年毫不气馁地继续着自己的请求。
“不行。”
“我发誓绝不给你惹麻烦。”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麻烦。”
“喂,好歹我也是地狱之王,你听我一次不行么?”
“免谈。”
“你带我走,我保你长生不死。”
“不用了。”
“我替你驱灾避祸”
“我运气本来就好。”
“我一路陪你说话,给你解闷。”
“我习惯清静了。”
“喂,你别太过份!”青年终于怒吼道。
那伽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能不能别总喂来喂去的?我叫那伽。”
“我叫洛西华。”青年字正腔圆一本正经地接在那伽之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前的怒气似乎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哦。”有些惊异于青年情绪的善变,那伽随口应着。
沉默着,两人又一连走了很久,出口仍不知在何处,然而眼前的风景,却起了微妙的变化。
树依然是泛着紫光的奇木,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枝蔓交错,脚下的坡度似乎在缓慢攀升着,视界也随之开阔起来。
一个湖泊,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这是什么?”青年呆怔地望着波光邻邻的湖面问道。
“……湖。”
“这就是湖么……”青年赞叹着,“紫木之林里,居然有这样神奇的景色。”
“你没看见过湖?”
青年摇了摇头,“山川深海、朝阳夜月、甚至连雨雪飓风,我都从来只有耳闻、不曾得见。”
想起地狱中无边无际的黑暗,那伽无声地点了点头。
“与其做这漆黑牢笼的王,我宁愿在人间做个自由自在的流浪汉。”青年坚决地道。比起说给那伽听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流浪汉也不是那么自由自在的……”
因为他正一脸兴奋地,朝湖泊跑了过去。
环着手在原处看着,那伽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从人间到地狱无人不畏的魔王,却是这样一个有着善变脾性和落寞眼神的青年,无论自己在何地唱出这样的歌谣,想必都不会有人相信吧?
“那伽湖水好清凉的样子,你也过来吧。”已走得很远的青年回转头,对着那伽高声笑道。
“小心……洛西华!”提醒的话语还未说完,又跨出一大步的青年便倏地从湖岸边滑落了下去。
魔王不会游泳,这是那伽一眼便看出来了的事实——
本来么,一个从未见过江海湖泊的人会游泳,才是一件很诡异的事,不是么?
向前跑过几步,那伽也连忙跳进了湖中,朝着青年的方向游了过去。
溺水的青年力气意外的大,在水中挣扎着,挥舞着手臂,反手一掌正打在那伽的左颊上让他痛得忍不住张口,喝进了数口咸涩的湖水。
扳过青年的脸看向自己,那伽以眼神示意对方不要乱动,然后拉着他,用力踢着水,朝湖面上方游去。
“呼……咳,咳咳咳!”重新接触到空气的那一瞬,青年剧烈地咳嗽起来,那伽一手拍着他的背,一手无奈地抚住自己隐隐作痛的脸颊。
“咳……对……对不起,咳咳。”青年抬眼看着那伽,抱歉地嗫嚅着。
摇了摇头,那伽以眼神示意自己没事,然而脸颊却是掩不住的通红。
青年伸出手,覆在了那伽脸上,手上还淌着湖水,冰冰凉凉的,在接触到那伽因充血而有些温度过高的肌肤时,轻微颤抖了一下。
“你……再叫我一次好不好?”
“什么?”那伽不解地问道。唇畔的动作使得脸颊摩擦过青年的掌心,异样的感觉,让两人都是一怔。
青年避开了那伽笔直的视线道:“就是我掉下湖去时,你喊我的……”
“洛西华?”
一刹那,那伽看见青年的脸上流露出了不知似哭还是似笑的表情。
“再叫一次。”
“洛西华?”
“再叫一次。”
“……”
“再叫一次……好不好?”
“干什么?”那伽瞥有一眼,不肯再叫。
青年咬着下唇,半晌才说:“这是我从有记忆起第一次,听见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
“……”
“他们总叫我猊下、猊下,猊下又不是我的名字!被他们这样一叫,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了。‘猊下,不可随意离开宫殿’,‘猊下,不用理睬那些下等死灵’,‘猊下毋需亲往,属下自当效力’。就因为这两个字,我成了地狱唯一的一个个体,无法与任何人融合。要威严,要倨傲,要不怒自威,让人对我闻风丧胆、不敢忤逆……不干了!我不干了!这地狱之王谁爱做就由谁去做,我今后再也不干了!”
“……”
“你说句话呀,那伽。或者,再叫我的名字也好。”
垂着眼睑,那伽道:“我带你走。”
“什么?”
“我带你去各种各样的国家,风餐露宿你也不许叫苦。有时可见青天碧水,有时只是漫天黄沙,那时也不许你回头。”
“你是说……”青年哽咽着声音,一时有些不敢置信地问着。
“渴哑了嗓子,磨破了双脚,也决没有退路给你。你若是不怕,我就带你走。”
“我不怕。”青年一字一顿地说道。
紫木之林的出口,就在湖的另一侧。
在一片紫雾中,如黑洞般混沌的出口清晰可见。
捡了些枯枝烤干了身上湿透的衣物,又睡了整整一夜,那伽和青年这才绕过湖泊,朝着黑洞的方向走去。
“你绝不会后悔么?”在紫色与黑色最薄弱的交界处,那伽最后一次问青年道。
“绝不!”青年答得斩钉截铁。
那伽点了点头,转身投入了黑暗的出口,青年也紧随其后——
然而,出口外如白昼般耀眼的光芒却倏得刺痛了他们的双目。
三百地狱军,一人执一盏灯,将甫出密林的两人团团围住,直冲天际的地狱之门,就在层层人海之后。
“请猊下回殿。”地狱军统领朗声道,却掩不住脸上的疲惫之色。地狱之王失踪是何等大事,直让他找得心力交瘁,幸亏公爵猜出了端倪,让他带兵去地狱之门守候,这才终于截住了猊下。
“让开!”青年不知何时换回了阴沉表情,冷冷地道。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三百地狱军整齐划一的声音:“请猊下回殿。”
“你们给我滚开!”咬着牙,青年吼了出来。
“请猊下回殿。”
“我命令你们退开!”
“请猊下回殿。”
“混帐!王的命令你们也不听了么?那还要我这个王做什么!”
“猊下请息怒,”统领身边的公爵突然说道,“猊下是我们的王,所以才不该舍弃我们离开。但猊下若一定要走,我们也绝不敢冒犯,我等万死不敢违逆猊下,只不过猊下身边的人类……人类的生命本就脆弱,死后没有猊下庇佑,更不知会遭遇什么事……”
“……你在威胁我?”青年几乎要将牙咬碎。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实话实说,失去了王,这群地狱军和其他贵族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猊下无所不能,如果自信能将身边的人类保护得滴水不漏,那属下等立刻为猊下让出一条路来,恭送猊下出行。”公爵毕恭毕敬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