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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生活-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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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尽头是个不大的门廊,挂的是几张水墨画,和房子那西式的建筑风格有些失调。不太明亮的灯光下岳江远也没有细看,穿过走廊快步走到大厅。 
哪知道一瞥之下竟然愣住——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厅堂,又高又深,铺着双色木质地板,亮得可以映出家具和人影来;初建时主人家可能考虑过移开家具就是舞厅,才格外建了这样深的厅堂,只是往日种种风流繁华如今无迹可寻,如今出现在岳江远眼前的,不过是寂静而空旷的大厅,开了壁灯,清冷的寒意扑面而来。 
他定定神,挺直脊背大步走进厅堂。穿过大厅时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无声地出现:“先生,餐厅在这边,请跟我来。” 
穿行在这么大这么静的房子里让岳江远心里有些发怵,好在餐厅里明亮得多,几个佣人轻手轻脚地忙碌着,咖啡与食物的香味终于让他稍稍安定。 
刚刚坐定,眼角的余光瞥见窝在房间一角的狗。为了看得更清楚,岳江远格外留心去打量,又专门问了正给他倒咖啡的管家:“什么种的?” 
管家手上动作不慢,轻声反问他:“先生说的是哪一只?” 
岳江远愕然四顾,这才看见餐厅里原来不只一只狗,两只狗各自窝在不同的角落里,静悄悄没有声音。 
他觉得颇有点好笑,怎么这个屋子里连狗也是这么静的。却忍住了:“这只是金毛,还有一只是什么?” 
“那是苏格兰猎犬。” 
唐棣文的声音从门口初传来,话音未落人已快步走到了岳江远身边,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起来,然后顺手拉开岳江远身边的椅子,坐下之后似笑非笑的神情出现在神清气爽的脸上:“我原以为衣服会小,看来还大了。” 
说完他理所当然地凑过去吻他。浅浅的吻虽然只是少作停留,但因为有旁人在场还是让岳江远浑身僵硬起来。然而餐厅里所有的佣人无不视若无睹,看来是早已习惯了。 
唐棣文的气息稍一撤后岳江远就狼狈地别开脸,目光根本不敢往别处看,只是低声说:“嗯,大了一点。” 
唐棣文就笑:“那是你太瘦了。” 
本来窝着没声响的两只狗看到主人出现终于有了精神,分别站起来,慢腾腾来到唐棣文身边,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 
为了分散那些窘意,也是因为本身喜欢狗,岳江远问:“它们叫什么?” 
唐棣文摸摸这只的头,拍拍那一只的背,回答道:“金毛是小薇,另一只叫小呆。” 
岳江远一愣之后笑了出来。笑声吸引住唐棣文的目光,他默默盯着岳江远,等他笑声低下去,等他发表意见:“真不像你养的狗的名字。” 
笑完他不那么紧张,但唐棣文听后一静,笑容淡一些:“这是我祖母给取的名字。” 
“你祖母?” 
“嗯。”唐棣文的手停在金毛上,“从我祖母开始家里就养这两种狗。” 
“那都多少代了。”岳江远感慨一声,转去细看唐棣文脚边的狗。他很快发觉,这两只狗的动作之所以这么迟钝,并非出于懒惰。它们的皮毛已然失去光泽,明显老了。他又问,“看起来都不年轻了,几岁了?” 
“两只都是十岁。” 
对狗而言的确是将近暮年了。岳江远伸出手顺了顺离他近一点的小呆。狗很乖巧,又或是老得没了脾气,对岳江远的爱抚也没有什么抵触。唐棣文见状想起什么,转头问侯在一旁的管家:“我记得是今天。” 
“下午会送来。您晚上回来时就能看见了。” 
“六个月的?” 
“是。” 
唐棣文点头,没有再问。岳江远的手却一停,半开玩笑地抬起头问:“你拐卖人口?” 
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唐棣文慢慢回答:“我家养狗都是这样。不从头养起,也不养到最后。一直如此。晚上回来就能看见新的小狗了。” 
岳江远目光复杂地多看了几眼那两只温驯的狗,很久没有接话。唐棣文也不作声,戴上眼镜低头去读放在手边的报纸。 
早餐在沉默中进行了一段,岳江远始终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唐棣文。此时的他与平日所见大不相同,当然也不同于昨天晚上。隐约的古怪浮上他的心头,却不知道究竟古怪在哪里。 
唐棣文草草读过报纸后随意搁在一边,转把岳江远画的速写拿过来。再次看到那些画岳江远不知怎的只觉得陌生,就像那些画根本不是自己画的。唐棣文一张张看得非常慢,慢到岳江远脑子里某根弦紧紧地绷起来。顿时两人之间事实存在的亲密关系荡然无存,所有都回到最初——他是他的老板,苛刻地审视着他的工作。 
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岳江远干涩地开口:“……导演……” 
唐棣文摘下眼镜,眼底有点笑:“唐棣文。” 
“啊?” 
“我们才从同一个房间里出来,现在正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他淡淡地说。 
岳江远苦笑一下:“直接喊你名字更是古怪。” 
“没关系,习惯就好。” 
片刻之后岳江远反应过来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却无言以对。唐棣文瞥了眼他,这个孩子又高又瘦,像所有高个子的男孩,还稍微有点驼背;他的肢体修长柔韧,有着年轻的力量;他面上的线条很硬,脸型绝对与时下流行的审美有些距离,因为瘦显得颧骨偏高;还湿着的头发遮住整个额头和漆黑的眼睛,略薄的嘴唇神经质地抿着……他本不是自己喜欢的…… 
但是唐棣文觉得很愉快。他伸手拨开岳江远额前的头发,露出象牙白的前额。他笑了,声音反而低下去,慢条斯理地说:“那个时候你在片场,穿一件单衬衫,冷得发抖。当时我就看见了。” 
岳江远眼中腾起惊讶的烟雾:“你……” 
他想起简的那句话——是唐导让我端来的。 
想到简一阵苦味从心底泛出来。昨天晚上唐棣文出乎意料地吻他,拉他卷入激情的漩涡。多年竭力压抑的情绪得到宣泄时他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有的只是无畏、狂喜和无畏狂喜退去的疲惫。但这所有的感情都和简没有关系,统统无关,那些感情不是他与她之间的。如今他终于想起她,但已经是在太多事情发生之后。 
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言语从嘴唇里飘出来:“那杯咖啡……那个时候……” 
唐棣文简单明了地承认:“是我让简端给你的。那时我就留心到你了。” 
最初的纷乱茫然过去,岳江远慢慢镇静下来。过去的几个月里一些让人迷惑不解过的细节忽然连贯起来,有了意义。但这种种认知似乎对目前的情况没有任何帮助,他还是目瞪口呆,还是不知如何接话。 
看他这样震惊唐棣文放下手里一切事务,撑着下巴侧过脸来盯住他。他脸上有含义深远的浅淡笑容,彷佛岳江远的所有反应也都在他预料之中。他等着,终于,岳江远狠狠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重新睁开,眼神混乱古怪,但是就是璀璨。然后岳江远低下头,不愿意与唐棣文的目光正视,声音还是饱含困惑,嘴唇在抖:“天啊,你电影中的女主角个个光彩夺目,我……如果我不是……你……” 
他说得结结巴巴,简直辞不达意;唐棣文回话的声音不高,但语气很笃定,也很平稳:“你也在留意我。” 
“什么……”尾音低不可闻。 
手指抬起岳江远的下颔,半是哄骗半是强迫地让他正视自己。唐棣文勾起笑:“在经验和直觉共同的帮助下,我从来没有错过。何况……” 
他顿住,又一次拂开遮住岳江远前额和眉眼的头发,展开个奇异的笑。属于他个人的从容缓慢却无可否认地以近于蛊惑的方式从他的眼睛和面上每一根线条上散发出来。他嗓音低沉,如同冰冷的丝绸般滑过岳江远的耳膜,“如果我错了,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个声音模糊地从岳江远心底升起:因为你根本没有错。 
但是他就是心乱如麻,茫茫然说:“那些电影,你的女主角、镜头下面……” 
唐棣文放开手,凝视他,嘴角上扬,那样的表情已经分不出是极度真诚还是极度嘲讽:“我喜欢女人。但我是不折不扣的同性恋,而且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 
岳江远无力置疑,更不可能反驳。他就这么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在无声中交缠。唐棣文靠过去,对岳江远耳语:“从今天一早起,我改变主意了。” 
“嗯?” 
“我迷上你了。不想放开你。”唐棣文的笑容略略有些扭曲,仿佛自己也深受其扰,“你现在仔细想一想,然后告诉我,是要回头离开,还是诚实一点,对自己好一点,去过另一种生活?虽然我年纪几乎长你一倍,但就某些方面的经验而言,恐怕远不止一倍了。” 
唐棣文的话,一字一句,语调,节奏,明显带着某种暗示的言外之意,等等等等,很久之后才在岳江远的脑中有了意义。他没有去看唐棣文,而是瞪着窗帘上那充满异国风情的花纹发呆。不知多久之后,那些花纹褪去,一片空白。取而代之的是其他东西——看过的电影的许多片断迫不及待地涌上;式样古旧的黑框眼镜搁在监视仪旁;形状优美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棋子;拥抱时的力度;亲吻中牙齿咬住嘴唇带来微微的刺痛;汗顺着额角滑下来,到下巴,再到颈项间,最后落到另一具身体上,已然凉了…… 
他站在一道门前,四面漆黑,细细的光像一把剑,在门上劈开一道笔直的白线,无声地暗示他走近,等他推开。门那边隐隐传来声音,却又什么都听不见。 
终于回到原点。岳江远看见唐棣文的微笑。第一次,他发觉他眼眸的颜色是偏浅的栗色,真心在笑的时候折起几分微弱的蓝光。他在那里,不动声色,冷静优雅迷人得不可思议。岳江远没有追问,心口的纷繁渐渐平息,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生活的渴望和热情,还有某种更纯粹绝对的情绪,此时还不敢露面,一掠过去了。 
他轻轻牵动已经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张开嘴。早晨的凉空气蹿进他的喉咙,深到肺里,扰乱平稳的气息和即将出口的话。他开始咳嗽,咳得满面通红,见状唐棣文扶住他的肩膀,为他顺气:“不要急,不要急。” 
这个意外终于过去,岳江远感到背上渗出略微的汗意,他深深地吸气,又吐出去,点头:“我选择对自己诚实一点。” 
唐棣文点头,拍拍他的后背,他笑的时候露出雪白的牙齿:“你还年轻,不用怕失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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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两个人一起去市郊的片场。简已经在那里了,打叠起全副精神陪先到一步的剪辑师闲聊。她化了很浓的妆,但还是掩盖不住发黑的眼圈,余光瞥见唐棣文走进来后她立刻停下说笑,笑容一如往日:“导演早。” 
然后她的目光转到唐棣文身后的岳江远身上,笑容亦无芥蒂:“早啊,来得挺准时的。” 
简单寒暄几句,唐棣文就和剪辑师进了剪片室,并罕见地带上了岳江远。众目睽睽之下,岳江远最后一个走进去,他感觉到在场其他人的目光,倒未见得是恶意的,只是目光中心知肚明见怪不怪的玩味神情让人浑身发冷。他脚步一滞,藏住笑容里的无奈,摔了摔头,反手带上房门。 
接下来的一整天三个人几乎没有踏出过那个房间,岳江远这才深刻地体会到简说的剪片室里的噩梦究竟何指。时近深夜,反而是三个人里面最年轻的一个的他终于再待撑不下去,白着一张脸梦游般出来。 
他拉开房门,脚步就顿住了,捧着咖啡壶的简也呆了片刻,才扬起头说:“我来送咖啡。” 
岳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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