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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才发现的?”他问。
我点点头。
“你也太大意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又看了我一眼。
得到确定答复后,我给自己做了满满一桌菜;却完全没有食欲,而是抱着汤圆热乎乎的身子躺在地上。稍微抬眼,瞥见了一根头发。大概是我掉的吧,但我宁可想成那是叶川的。我死死握住它,好象要握住远在千里之外的叶川的手。
这回会死吗?逃得过去吗?我喃喃地问自己。死掉,活着,死掉,活着;我能拥有的生命符咒将会是哪一张?后来,我把能记起来的神仙菩萨统统求上几十遍,反复祷告着一件事:
我不指望活得长久,再也不指望了!只要给我健康的一年,每天好端端地生活,在约定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分钟最后一秒时一下子死掉,身边的人谁都不用经受长时间的煎熬,之前的每寸光阴都能安然过完,如此就好了!哪怕全世界人骂我自私缺德也无所谓!哪怕叶川为此恨我一辈子!别再让我们受折磨,别再让他受罪了!意料不到的是,想着想着我突然开始哭,没有眼泪,但确实是在哭泣。
叶川!叶川!叶川!我哭着喊,内心嚎啕的声音如刺穿鼓膜的雷霆一般。
叶川——
救救我吧!FROM叶川:
上海家里因为珞珞的存在而稍显太平。不管怎么说,父母所谓家丑不能外扬的观念已经是根深蒂固了。纵然我回来之前就在电话里讲明她对我的事一清二楚,他们仍以自认为该有的保守态度在所有人面前矜持着。
结果,珞珞成了邻居们眼中我的北京女朋友。
“太棒了!这下同床共枕可就名正言顺啦!”她用单脚在楼梯旁跳来跳去地说。“人不知鬼不觉地,咱俩就把事儿办了吧!”
我笑得差点把汽水喷出来。
“真那样的话我不是被雨子打死就是被你爹妈打死。”我说。
“哎哎,没有江宁吗?你那位心胸开阔天下第一?”她终于切入主题。
我一下子又笑不出来了。
“他啊……”
珞珞等了半天不见我继续说下去,没好气地问:“你是乌鸦吗?光会‘啊——’!”
“啊?”
“……!”
“他可能会说:‘挺好的,不错嘛……’难听的话一句都不会有。”我狠狠抽一口烟,重新笑着说。
珞珞的眼睛立时圆了起来。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赶紧捂上小丫头的嘴把她拽进后面的客厅。
是我太了解江宁了,还是我根本一丁点都不了解他?在上海的这几天即便不能说太舒心,也还算比较轻松的。或许正因为如此,我失去了应有的警觉,对江宁主动打来的电话,根本未曾深究过。
“没啥事,想你了。”他的理由简单而直接了当。
“从我走后这还是第一回呐!”我打趣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也笑:“偶尔么!”
“到底出什么事了?”
“真没事!就是想跟你说话。”
“真的?”
“操!肉麻的话你叫我说几回才够啊!?”
我挺高兴,开开心心地同他聊了很长时间。
事后证明这并不是偶尔为之的举动,当天夜里他又来过三次电话,我还是没有感到奇怪,对珞珞口头的疑问所做的解释是:这小子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了。
临离开上海的那天,我带珞珞去了江宁路。刚下车,她便使劲儿地重重蹦了几下,似乎要确定所踩的土地是否真实可靠。
“当初给江宁起网名的时候想到这条路了?”她问我。
我笑一笑,并不给她回答。
她又意味深长地说:“还是,有点寂寞吧?”
“在所难免。”我淡淡回答。
“叶川,说心里话,你是我的偶像。”
我莫名其妙地转过脸瞅着她,珞珞的样子不像开玩笑。
“因为你是天字第一号烂男人。”她一本正经,“心肠太好了,脾气太好了,对江宁又是一根筋……”
“这就是烂啊?”我失笑道。
“宾果!所以你是我的偶像嘛!江宁是我思想的导师,雨子是我前进的目标,方凛就是我赚钱的楷模!赶明儿我把你们四个的照片一溜贴到墙上供起来!”
她也坏坏地笑。
……珞珞在街上跑过来跑过去拍DV。我站在一旁等,恍惚想起留在北京的另一个人。想得那么入神,连珞珞扯着嗓子喊我都没太注意。
“叶川!”
江宁,那个时候,你究竟在做些什么呢?也在喊我的名字吗?当我和珞珞站在喧哗热闹的人群中有说有笑吃东西时,你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是怎样忍受煎熬的?你又会抱着汤圆躺在地上,像个小孩子似的蜷起身子吧?没有我,你就能哭出来了;只是那个时候,你需要我在身边吧?你心中的恐惧,就如同后来袭击我的恐惧一样多一样重吧?
今天的我,仍然没有勇气去想象。这就像我的罪,不可饶恕的罪。
※
回来后我发现了江宁腿疼的情况,但只要提出去体检的事他就找各种理由搪塞。我信以为真,略做了些退让叫他自己去,只要让我看到结果就行;江宁还是没动静。我不耐烦了,这么简单一件事有什么好拖的?!
“这是你自己的事儿,怎么总要我提醒啊?”
“我又没让你管。”他丝毫不领情,“有空我自己会去的,现在太忙了。”
“别找借口,工作重要还是身体重要?你若是哪天突然不舒服,我看谁还敢给你工作!”
江宁似乎不愿多谈,拍着我的肩说:“行行,我找时间一定去。你少唠叨点儿……”
“这个月就解决!别拖了!”
“行行行。”
一连两天他也不见动静。我急了,请假硬拽着他去医院,眼看再也瞒不过去了,他才像个发现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说出实情。我原先不信,傻瓜一样找医生求证;对方的口气干脆得比刀子还锋利,肯定的态度连神都推不翻。这时的我就像是被谁从脑后狠狠敲上十几闷棍,头皮快要炸开了。回到家里,我们站在窗边,光线强烈灼热,散射在玻璃上,明晃晃的耀眼。江宁的脸暴露在阳光下,晒得有点发红,眼睛微微眯着,像是要忍受某种无形的疼痛一般皱着眉头。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抬手给自己狠狠一记耳光。直打得眼冒金星,太阳穴生疼。两三秒钟内,我似乎站在黑暗里,面前的他也溶化于其中,根本触摸不到。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就算小小的一个缝隙也不留给我,完全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到底在哪里?是不是最后仍旧死路一条?无论能舍弃的,还是不想舍弃的,现实统统要将他们从我身边夺走?
“你恨我吗?”我问他。他定定站着,做梦般地表情。
“你一定非常恨我吧?所以要害我下地狱是不是?或者想叫我遭天谴?回回这么折磨我,直到我死在你面前才甘心……是不是?”
江宁没有正面回答,扶着墙坐到地上,仰起脸儿继续瞧我。
“我算什么呢?你的垃圾桶吗?”
外面突然人声嘈杂,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这个世界时时皆是如此滑稽,有人欢乐有人愁;隔壁房间里或许是一家其乐融融,我们这里却要面对生死;说不定哪里已经有人失去了性命,哪里又有婴儿出生。茫然之感源源不断地从心中溢出,一分一厘地吞噬原本尚还清醒的意识。越来越快,几乎要透不过气……
“你他妈的说话啊!哑巴啦?!”
他扶在墙上的手一哆嗦,可还是照原样看着我。
“我算什么啊——?!”
绝望冲上来,无路可退,无路可逃了。
我蹲在他面前,咬紧牙关笑着:“要我下跪么?要我求你?”
那双凉沁沁的手终于抓住我的手指,冰冷慢慢渗进掌心。刹那间,我不敢看他的脸,像只大难临头却仅能把脑袋深深扎进沙堆的鸵鸟一样,自欺欺人地垂下头。
“现在分手。”
我听见江宁这样说。
他深吸口气,更加用力捏紧我的手。
“不然就跟我下地狱。”
我对他笑。
下地狱吗?
好啊……FROM江宁:
住院之前,我给家里打电话说明情况。父亲沉默片刻,仅说了句:“让你妈来听。”
母亲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坚强。因为工作缠身,她只能接受父亲来北京陪同我做手术的事实。这比什么都令她难过,然而在我面前她依旧平静如昔,语气缓和得像拉家常一般。
越是这样,心里越难受。稍微的空白过后,我实在忍不住了。
“妈,我把你连累了。”我诚心实意地说,“从小到大,没叫你省过一天心……”
她打断我的话,有些生气地喊:“胡说什么?!我白养你了!!”
后来只剩哭声。
二十八日住院,很快做了手术。很快地我又得知,这次手术基本上算是失败。
醒过来时叶川正坐在身旁。房间里有种奇怪的气氛,伴随浓重药水的味道在昏暗中不停旋转。我没功夫去研究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些迷糊的脑袋唯一清楚感受到的就是疼。从脚趾到额头,每寸皮肤都被刺激的紧绷起来,一下一下地哆嗦。每次呼吸似乎被负上了十多吨的重物,沉得马上就会把我带进漆黑海底。发现我睁开眼睛的叶川瞧瞧周围没人注意,飞速地亲了亲我的脸。
“我让叔叔回去休息。”他小声说,生怕吵到其他病人。
我听不清他其余的话,整整有半个小时意识完全木了;想喊疼,可奇怪地发现找不到自己的嘴。怎么回事?做个手术就把嘴丢了?我胡思乱想,呆呆看着送走医生的叶川回到身边坐下,表情安然地继续说话。
突然他停住口,长久地凝视我。为什么眼神这么怪?难道我脸上开花了不成?
叶川,你怎么了?感冒了吗?鼻子好象被东西堵住似的……
在我打算问的瞬间,他的身子向下一矮,掀起被角把头钻进去蒙住。我能感觉到肩膀边热热的呼吸,以及后来,渐渐被浸湿的病号服贴上皮肤;他哭了。几乎没有多少声音。我带着种夹杂内疚的愉悦,体会叶川每一滴泪水穿过衣服穿过皮肤渗透到体内的感受。就这样沉默地靠在一起,直到我重新睡过去。
随后开始大小便失禁,叶川毫无怨言地反复收拾,整条过道里总是能看见他来回奔忙的身影。偶尔静下来,他又总是让朋友们陪在我身边说些活跃气氛的笑话,自己躲到外面算住院花费。医院里的伙食并不能说有多好,找营养师又实在太贵。珞珞和方凛等人主动分担了做饭的工作,希望叶川可以就此喘口气,但他似乎并没有得到解救;没有。我想,他是最压抑的人。
身与心,满布伤痕。
被拖累的,并非只有父母。叶川,难道你上辈子真的欠了我什么吗?
接连过了几天,感觉始终很糟糕。直觉告诉我那段时间里发生了极糟糕的事情,这次的感受跟以前完全不同。有些应该消失掉的东西,似乎还留在体内,带着邪恶的味道疯狂蔓延。
“总得把结果告诉我啊。”我对叶川说,将最重要的问题重新揪回来摆在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