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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出来你是个老实人。”所长递给柳东一支烟。
柳东心说你终于看出来了。
所长说:“我说两条吧,第一,你们能来这里办一个如此规模的鸵鸟养殖场,经济实力肯定是有的,第二,目前国内的整容技术还不过关,但是我们提出去国外做这种手术呢……只要你们讲道理,我也绝不狮子开大口,国外就算了,但是在国内做嘛,北京上海总是要去的。”
“那是那是。你……大概……说个数?”
“好,痛快,梗直!我们就做个一次性了断,医疗费、营养费、误工费、交通费、护理费,还有二天的整容费,至于精神损失,我看就算了,那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数目,你们再有钱,我也还是要凭良心做人,另外还有些麻麻杂杂的费用,也不去细算了,我先声明,这么温柔的一个数目,你我就不要讨价还价了,你看呢?”
柳东闭上眼睛,横竖是等这一刀了,至于砍在脖子上还是砍在腰上,全看你自己造化了。
所长说:“就十万吧。”
“多少?十万?”
“你先回去,你们商量一下,要是通过法院来了断这事呢,也行,法院可能判得很温柔,也可能判得黑,只要黑,那就肯定是个天文数字。”
他妈的他以为十万还不天文?还不黑?
所长说:“还有句话,你弟弟是在假释期间又犯了事,据村上乡亲们的说法,你弟弟作为一个第三者,插足不成,教唆恶狗咬了人,你想,要以故意伤害罪再把他送回山上去,这会很困难吗?”
“那还用说那还用说,轻轻儿一弹就把他弹上山了,所长,我最后还想问个问题,柳西,他自己动手没有?”
“有希特勒冲在前面,还用他亲自动手?”
柳东心想:这就行了。
大生活30(1)
柳东们在郭大妈的院子里开会,小苗一直在哭。
“哥,你们啥都不要说了,我就是再上一次山,也不能叫他们顺了这口鸟气,你就假装没有我这个弟弟。”
“可是我有。”
“你假装没有我这个人。”
“有!他妈的有你这个人!”
胡总却建议打官司,二狗先用砖块砸那大狗,大狗是忍无可忍故尔奋起自卫,狗急跳墙,你们以为这句成语是说着玩儿的?
柳东冷静地说:“那狗,能和人平等吗?再聪明的狗,它也不能伤害再傻的人,就是砸死它,它也不能还嘴。这世上是人说了算,不是狗,要不就该是狗牵着柳西满世界转悠了,狗和人的惟一差别——它是狗!你我纵然有千条理万条理,狗咬人,它就是不对。这个钱我们该赔。胡总,你我打交道时间不长,但是我们家的情况你是知根知底,你能不能借我们一部分,我对天发誓,我……”
胡总说:“我要是还有闲钱,能让你们愁到这个份儿上?建这个养殖场,我是倾所有了,我弟弟答应的资金现在都没有到帐,他和老婆闹离婚呢,房子是留下了,现金全归了别人。我那个破车,柳东大哥你看它能值多少,一万五能脱手?我就只能帮这么多了,哎,老金这狗日的,咋个一有事就找不到他了呢?”
是啊,老金呢?又到汉城去和美国大兵过招了?老金后来说起这一段,他果然是在汉城,果然是在和美国大兵过招,汉城地方法院开庭那天人山人海,他上了汉城大小报纸的头版头条,电视台的采访应接不暇,闪光灯闪得他后来见了星星都害怕,他已经成了民族英雄,现在是汉城市荣誉市民,几乎跟国家领导人整成一样规格了,都是汉城的荣誉市民。汉城地方法院是我们这边的,你懂得起的噻,哦哟,美国鬼子这一下赔得之欢赔得之惨,钱呢?留给我的汉城老南瓜了噻,我们拿韩币有啥子用?喔,你懂噻。
天色已晚,郭大妈往桌上摆饭,一边还在揩眼睛,柳西说:
“哥,我都想好了,要说那再上山,那也是气话,我就是死也不再上山了,哥,把我那两间房,卖了。”
“你疯了!”
“我好好的。把我那两间房卖了。”
“不可能。”
“那两间房是我的不是?”
“谁说不是了?”
“那好,我自己的事,就让我自己做一回主,哥,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不是和你商量,而是通知你,我的决定。”
这话从前总是柳东对柳西说的,现在居然反过来了,简直是扯淡,扯大淡,扯成鸵鸟蛋了!
小苗擦干净最后一滴眼泪:“几位大哥都莫说了,我嫁给二狗,只要他不去整容不问你们要那么多钱,我就嫁给他,这件事,都是因为我,我来赔!”
柳西说:“你快算球了,这儿都够烦的了你还来添乱!我就是再上山,能有几年?你跟那二狗,你是一辈子,你说你傻不傻?二狗是惨点儿,当年从树上摔下来摔成一个傻瓜,现在又叫元首祸害成那样,真是个苦瓜,黄连更比苦瓜苦,他比黄连还要苦。”柳西就笑起来,阴毒,但是活泼,一个最潇洒的男人才有这样奇特的笑容。“小苗,二狗当年要是没有那一摔,你看你们多圆满,不过像这样的傻瓜迟早要摔一回,人家放电影有你屁相干你要爬上树去装喇叭,当年没有摔下来过后也要摔下来,不从树上摔下来也要从电杆上摔下来,命中注定你要摔这一回,你哪怕好好的活到一百岁你还是要上树装喇叭还是要摔一回,小苗你信不信?当然到那时他再摔死摔傻你都能正确对待了,毕竟你也九十好几的人了,守不了几年寡了你说呢小苗?”
小苗笑了。
在这种时候还能开这种玩笑的,这就是柳西!
郭大妈招呼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很开朗了,假装没有那十万元的巨债,假装那是麻将,一副麻将有一百八十个万,也就是说大狗再咬二狗十八回这拨人都能很从容。柳西说可惜我们不是无赖,他们遇上真正的无赖那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我们就在这院子里站成一排了,随便你先杀哪一个,钱呢?没有,谁见过钱了?没有,鬼子来了也没辙,死啦死啦的钱的哪里的有?报告太君钱的哪边的都没有!小苗,等这事处理完了你还是走,你先撤退你妈掩护,你在外面活好了再把你妈接出去,唉,都是命哪,二狗当年要是没那么一摔……
小苗怔怔地说:“有你,我就绝不跟他,不管他摔不摔!”
柳西清亮的眼里现在注满浑浊的哀伤:“唉,也不知道那些坏蛋把大狗埋哪儿了。”
小苗突然又哭起来,放下碗筷冲回屋里,号啕大哭了。郭大妈也抹着眼睛进屋了,小声劝慰小苗些什么话,小苗却哭得越发不可收拾。柳东就在这一刻下了决心——卖房!
可惜柳西就是没有爱上小苗,柳东心想,说实话小苗这样的乡下姑娘,连我这样的秋丝瓜都看不上,男人的眼光,但凡是我和柳西这样上了档次的男人的眼光,女人们是懂不起的哟。
成都男人把那种结过婚生过孩子不再撩拨人心的女人称为老南瓜的时候,老南瓜也就把柳东这种男人相应地叫做秋丝瓜,秋丝瓜表面还是丝瓜,之大,之肥,里面其实是一团团的乱麻,从前大家都不富裕的时候,老南瓜们是拿这些乱麻洗碗洗锅的,除此之外它再没有一分钱的用途。
大生活30(2)
这天晚上柳东喝得很醉很醉。他走进苟所长的办公室,往桌上叭地拍了一张面额一亿的钞票,找钱来!所长数了半天才把“一”后面的零数清楚,就开始找补柳东,倾家荡产都找补不起,柳东仰天大笑拂袖而去,所长说你给我站住,我还没有死你就给老子冥币老子崩了你!……最有钱的人是谁?死人。现而今不管死了谁,家人都数十亿上百亿地给他烧冥币,还生怕人民币烧到阴间不管用,一般烧美元,烧得人家阴间通货膨胀了反正没有阳间一分钱的事,印刷发行和推广冥币的都是我们这边的,行长是玉皇副行长是阎罗,上天堂下地狱总之你都要花钱嘛,那么这些钱在天堂和地狱都可以流通,属于硬通货。……但是万一什么时候人家阴间的人活明白了黑起屁儿给我们烧阳币呢?阴间有多少人才你算过没有,从秦始皇到爱因斯坦都是人家那边的,投生一个人给你烧数十亿的阳币过来,再投生一个更大的买主你比方说哪个好莱坞巨星,那就是成千上万个亿的阳币给你铺天盖地地烧将回来,不是阳人民币而是阳美元,行长布什副行长本·拉登,你咋整?
酒醒的时候玩笑也就开完了,十万元钱终于还是要兑现的,不是冥币不是麻将,我的个天那是活生生的人民币!你我都还是要现实一点,现实呢就是老金还在汉城和美国大兵打官司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远水不解近渴,胡总的钱都陷在养殖场而胡总的弟弟又在闹离婚,房子是留下了但是现金都归了女方,最现实的是柳西还在雅安方面等候进一步的处理。
……
老苏的小儿子,后来是四川大学历史系的高才生,在成都的各家报纸上发表很多文章,写字谁不会?但是人家写的字就能卖成钱!柳东受名人出书的启发,给老苏的小儿子讲自己的故事,妄想把自己的故事卖成钱,那个小傻瓜说这好办,你来说我来整理,稿费三七开你拿大头,但是你的故事必须惊天地泣鬼神,柳东也就断绝了这门心思,像他这样的秋丝瓜妄想惊天地泣鬼神,那就只能天天从府南河里捞轻生少女,或者收养一万多个鱼儿,连续中几回五百万元的福利彩票,活捉陈水扁或者生擒本·拉登,但这些好事与他通无缘,只能去杀人放火抢银行但是柳东也不是那样的人,老苏的小儿子就很不爱答理柳东,又不是警匪又不是爱情,连科幻和政治都不是,你还指望把你的故事卖成钱?武打也行但是你能打过谁?一席话说得柳东难过地低下了头。
柳东历来认为自己虽穷些,精神却富有,老金是属于物质上的富有,他们家吃牛肉烧萝卜,一千克牛肉烧一千克萝卜,最后把萝卜吃完把牛肉倒掉,因为牛肉只是作料,在柳东的故事中,他那些美丽的想法都只是牛肉似的作料,而真正发生的事情是萝卜,想法是牛肉,只能倒掉,现实是萝卜,如此而已。
*第四部分
所长把十指交叉起来,胡乱敲打着,很难开口的样子,苦笑一下:“唔,是这样,小苗和二狗,今天上午扯了结婚证,准备国庆就把事办了,我们全家会善待小苗和郭大妈,其实一直是这样的,你们放心。只是有一条,你弟弟不能再在这里干了,我是担心二狗又节外生枝整些新麻烦出来。关于医疗费嘛,小苗的意思是,小苗也是我们家的一员了,二狗又是她丈夫,她当然有发言权……这一摞发票,噢,里面还有些白条,我算了算,一共是八千多一点,你给八千吧。”
大生活31(1)
刁德三斜叼一支烟,腿跷在办公桌上,用一把很长的马刀的刀尖剔指甲,他然后取下烟头,向屋角弹去,屋角就有更多的烟头。他的那个司机,很严肃地站在他身后。刁德三说柳东,按理说你开的那个价是黑了点,但我不杀你一分钱的价,谁叫你们遇上那样背时倒灶的事呢,我这个人最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的心,是他妈肉冻,见热就化,没法。司机说我们刁总经常教育我们,向善,刁总这人就是这样。刁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