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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要翻遍这宫墙内外!
第三章 一片幽情冷处浓
「画像」
暮霭沉沉地弥漫。
四周宫殿的灯火一盏接一盏点燃,映着各处屋檐魅影重重。浓的影,淡的光,交织重叠,在玉阶上投射出层次分明的阴影。
丝竹的柔靡之音混杂了馥郁的紫檀香气,幽幽地氤氲着。据说这种香是身毒国(注:汉朝时对印度的称呼)使者进贡来的,今上闻后龙颜大悦,重赏来使。于是一时间,后宫内争相焚此香,以博圣意。
就在这样沉郁暧昧的香气中,一连几晚,我困在了同一个梦中。那阴影下看不清楚面容的人,紧紧抓住我的手,掌心微有几丝凉意,在相握瞬间隐约有紫色的光芒闪过。
这个似梦非梦的场景周而复始地上演,我竟挣脱不开。
梦里面和他十指相扣的感觉是那么清晰,甚至让我渐渐有种错觉,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肢体的接触,在更早以前,就曾经有过了。
内心不是没有为这样的念头彷徨过的。
但是彷徨又有何用?我很清楚我不可能喜欢上一个连面容都没看清的男人,我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但终究还是不能完全做到心无旁骛。
我决定不再到冷宫前去。
此时的我,自然不知道这样一个决定,会由此引发另外一段公案。也间接地导致我最终踏上了历史赋予我的那条漫漫和亲之路。
命运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一个看似偶然的举动,往往牵引出许多的必然。
我依然固执地精心伺候着那数株角落里生长的幽兰。
人人都以为兰花难养,殊不知它的花期遍及一年四季,有四季兰之称。只要摸熟了兰的秉性,照顾得当,总会有开花之期。
看着它们饱吸甘露,散枝发叶,风采一日强似一日,我也倍觉欣慰。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我们这批新进宫的良家子已被帝王遗忘。但事情的发展总是那么百折千回、柳暗花明。
那日清晨,众姐妹正各自忙碌着。有的三五成群晾晒衣服,也有的互相嬉戏追逐,小黄门的身影就是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形下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
开始,众人都不免面露惊惶之色。
待到小黄门颁布完圣旨内容——原来是要所有新进宫的人全部集中到一个大殿去,由最优秀的宫廷画师亲自用丹青绘了容貌身材,再一一进呈御览。
这道旨意喻示着所有人都可以通过画师之笔,让皇上见到自己的美貌,而这正是所有人进宫时梦寐以求的事。
最初,大家还是不敢置信的样子,反应过来后才感动地一齐叩头大声欢呼万岁,容颜复又焕发昔日最美光彩。
“太好了!我们可以见到皇上了!”
“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了呢!真是太意外了……”
“赶紧梳洗打扮去!”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这么一句,众人瞬间动作迅速地各自奔自己的房间而去。
惟独我一人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姑娘莫不是乐傻了?落到后面等下排队的时间可就长了。”前来宣旨的小黄门从我身边经过时,友善地提醒道。
我朝他微微一笑表示感激,身体却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请问公公,为什么皇上不看真人,却要画师先给我们画像呢?”
“呵呵。”年轻的小黄门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皇上日理万机,没有工夫一个个召见你们,所以请画师先画下图象,到时从中挑选满意的再另行召见。”
“是这样么?”不知怎的,我竟有些不悦,眉头不经意地微微皱了皱。
小黄门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抢着安慰起我来:“姑娘不必担心,以姑娘这般的人品姿容,一定有机会见到天子圣颜。”
“谢谢公公!”我淡然颔首,随即步履从容地离开。
我的淡漠冷静和其他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并不是我想要表现得独立特行有意为之。而是我发觉我的内心对皇帝这样的举动有说不出的失望。
我想也许我之前错了。皇帝不是我原本以为的那样,他并没有在期待什么寻找什么,他就是一个利用权力好色而滥情的帝王而已。
一切美好的想象都在日益加深的了解中分崩离析。
我是最后走到画师面前的那一个。
当我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一丝冷淡走进那富丽堂皇的画室中时,我能察觉到画师那两道灼灼的目光中瞬间迸发的惊艳、赞叹,隐约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惋惜一闪而过。
“可以开始了吗?”我不屑于搔首弄姿去摆什么姿势,挨着就近的物事坐下,只想尽快应付完事。
“噢。”画师慢慢恢复常态,对我不请自坐的举动也并没表现任何不悦,反而和颜悦色地询问我的意见,“姑娘想怎么画?或者,我可以给姑娘一点建议……”
“不必了。这样就可以。”
我说着淡淡地瞄他一眼,发现他的样貌其实也算得上清秀俊朗,也许是因为长期与丹青为伍,神情中自有一种特别的超脱之态。
见我这样说,他也不再拘泥于这个问题,专注地运用手中的画笔开始为我画像。
我不知道他的笔下是不是得到神助,一幅画像他竟然在瞬息之间已挥毫而就。
然而更令我意外的还在后面。
当他破例叫我过去看他为我画的那幅画像时,我一眼就被画中人的神采惊倒了!那种淡然飘逸,不就是我此刻最真实的写照吗?他不仅将我的容貌画得栩栩如生,连我的内心也一并描摹得如此真实,水平之高,简直令我叹为观止。
“姑娘有哪里不满意吗?”他见我怔忡的模样,眼中自信的神色开始减退。
“不!”我否决了他的猜疑,“我很满意!只是……”我犹豫起来,后面的话我还未曾想好该怎么开口。
“只是什么?姑娘随便吩咐,只要是我办得到的,一定为姑娘尽全力!”最后一句话,他是望着我的眼睛说的,言辞非常恳切。
“这件事么?你肯定是办到得的。”我故意沉吟,“就怕你没有那个胆量。”
“那姑娘未免小看人了!”画师虽然还努力保持着风范,但脸上几处激动的晕红泄了密,“姑娘尽管吩咐就是!”
“那好。”我得逞地粲然一笑,“能请画师为我重画一幅画像么?”说完我紧紧地盯住他的双眼,不漏过里面丝毫情绪的变迁。
“重画?姑娘刚才不是说……”他显然没真正弄懂我的意思,我只好补充一句:“我就是对你刚才的画太满意了,可惜它并不符合我的心意。”
“不符合心意?”料想他原本也是极玲珑的人,联想前后情形,渐渐从我的神色里猜出端倪,“难道是要我……”
“正是。”我点点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这样做也许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我也不愿意勉强你。不过,我从刚才那幅画里看出你天赋极高,所以猜测你一定有办法使我避免和人去争那第二十二的位置。”
听完我的话,画师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目光重又灼灼然望着我道:“从姑娘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你的气质态度异于众人,现在证实我果然料想得不错。”
“多谢你。”我复又坐回原处,“此后怎样,全凭先生的丹青妙手了!”
“放心吧!”画师笃定地答,后又停笔有些迟疑,“但不知道这样一来,会不会辜负了姑娘的这般绝代姿容呢?”
“这个不是你我可以说了算的。”我当然不会对他全盘托出实情——在我内心深处一个隐匿角落里隐藏的意念。
第二幅画像出来后,我觉得非常满意。虽然形容还是和我有几分相象,但眉宇间的神态和气度,已离我相去甚远。
这样的画像,我保证即使皇帝看到了也绝对不会动心。
“辛苦你了。”我说着褪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朝画师递过去,“聊表我的一点心意。”
“怎么?我以为姑娘不是俗人,怎么也做出这等大俗之事?!”画师不接我的镯子,而且勃然变色,羞怒交加,“如果我想要赏赐,只需将姑娘的第一幅画像献上,也许马上就可以得到比这多千万倍的财富!”
“是我不对。”我歉意地收回手,也明白了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伤人心,忙陪着笑转圜,“那么等我种的那些兰花开了,一定请画师赏兰以为赔罪。”
画师这才有了喜色,旋即问我:“这画上还得注明姑娘的名字呢?”
“王嫱,字昭君。”
从画室中出来后,我尽情呼了口气,仿佛刚刚躲过一劫。
只是回去路途中,和众人簇拥着再次从那处冷宫前经过时,一个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我刚才真的只是简单地出于对皇帝此番作为的失望才那样做的吗?那为什么内心隐约有种说不出的惶惑呢?
直到回到住处后,冷宫前那对月感慨的背影依然在我的脑海里萦绕不去……
「寻觅」
未央宫。
门扉上有金色花纹,门面有玉饰,椽端上以璧为柱,窗为青色,殿阶为红色。殿前左为斜坡,以乘车上,右为台阶,供人拾级。黄金制作的壁围,间以珍奇的玉石,清风袭来,发出玲珑的声响。
然而,即使置身在这样奢华到以香木作梁柱的宫殿中,前后左右皆有随从宫女围绕,一呼百应,我却分明感觉到一种越来越深切的寂寞和无奈。
自从那晚牵住那只手之后,我就产生了一个清晰的念头,我再也不想放开那只手和它的主人。
我有种预感,她就是我一直在期待的那个人。
是能够和我一起创造一段可以和“故剑情深”媲美的旷世爱恋的人!
当我在月光下听见她的声音,然后看清那张脸,沉寂多年的心突然间重拾了喜悦和哀伤,不再空茫。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我夜夜到冷宫那里去守侯,却一次也没等到“她”!
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未曾想过,有一天我竟然会重蹈父皇当年覆辙,因为太过思念一个人而伤神得连饭都吃不下。
心神恍惚之下,我拒绝接见外臣,也不许内侍在我跟前伺候,一个人静静地躲在宣室中纠结着有关她的一切。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哪宫的人,但看她的气质和神态,更可能是新进宫的待选之人。
只是皇宫那么大,我不可能把所有宫女都一一召到御前面见。一来我没那么多时间和闲情可支配,二来我怕这样会毁坏了我珍视的那份感觉。到时大殿上赤裸裸地将彼此的身份暴露无疑,原本的美好也许就会被破坏殆尽了。
思前想后,我终于有了主意。
我先是命近侍下了一道圣旨,随后再召来宫廷画师毛延寿。
一般的画师可以将人画得惟妙惟肖,但要形神兼备,就非他不可。毛延寿是宫廷中最出色的丹青圣手,能将一切有形的无形的东西都画得传神。
我吩咐他将所有新进宫的那批宫女全都画像,并在旁边加注姓名。他泰然地领旨而去,并没有表现出丝毫诚惶诚恐的样子。而这,正是我特别青睐他的另外一个原因。
不媚权贵,不溜须拍马,这样的臣子,实属难得。
等他的工作完成,到时我要做的,就是遍览画像,从里面找出“她”来。一旦知晓她的名字,要找到她就比较容易了。而以后该怎么继续,我心中自然已有了定论。
我不会那么快对“她”公布我的身份,而要一步步地接近“她”,获得她的真心。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