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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梦里花落知多少_三毛-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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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伯尔的父母亲退休之后总有半年住在迦纳利群岛我们那个海边。跟希伯尔我们是掏垃圾认识的,家中那扇雕花的大木门就是他住在那儿度假时翻出来送我们的。这个朋友以前在教小学,有一天他强迫小孩子在写数学,看看那些可怜的小家伙,只是闷着头在那教室里演算,一个个屈服得如同绵羊一般,这一惊痛,他改了行,做起旧货买卖来,再也没有回去教书。别人说他是逃兵,我倒觉得只要他没有危害社会,也是一份正当而自由的选择和兴趣。

    “Echo,我在报上看见你的照片。”希伯尔说。“什么时候?”我问。

    “一个月以前,你在东南亚,我的邻近住着一个新加坡来的学生,他知道你,拿了你的剪报给我看,问我是不是。”达尼埃抢着接下去说:“希伯尔就打电话来给拉赫,拉赫看了剪报又生气又心痛,对着你的照片说——回来!回来!不要再撑了。”

    “其实也没撑——”说着我突然流泪了。

    “嘿嘿!说起来还哭呢!你喜欢给人照片里那么挤?”达尼埃问。

    我一甩头,跑进屋子里去。

    过了一会儿,拉赫又在喊我:“Echo,出来啊!你在做什么?”

    “在洗头,烫衣服,擦靴子呢!”我在地下室里应着。“吃中饭啦!”

    我包着湿湿的头发出来,希伯尔却要走了。

    “谢谢你来看我。”我陪他往车子走去。

    “Echo,要不要什么旧货,去我那儿挑一样年代久的带走?”

    “不要,真的,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

    “好——祝你……”他微笑的扶着我的两肩。

    “祝我健康,愉快。”我说。

    “对,这就是我想说的。”希伯尔点点头,突然有些伤感。“再见!”我与他握握手,他轻轻摸了一下我的脸,无限温柔的再看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就算是一个这样的朋友,别离还是怅然。

    下午三点多钟,歌妮和奥帝已在机场等我们了。我们坐在机场的咖啡室里。

    “多吃一点,这块你吃!”拉赫把她动也没动的蛋糕推给我。

    “等一下我进去了你们就走,不要去看台叫我好不好!”我匆匆咽着蛋糕。

    “我们去看,不喊你。”

    “看也不许看,免得我回头。”

    “好好照顾自己,不好就马上回来,知道吗?”拉赫又理理我的头发。

    “这个别针是祖母的,你带去罗!”拉赫从衣领上拿下一个花别针来。

    “留给歌妮,这种纪念性的东西。”

    “你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带去好了!”拉赫又说。

    我细心的把这老别针放在皮包里,也不再说什么了。“听见了!不好就回来!”奥帝又叮咛。

    “不会有什么不好了,你们放心!”我笑着说。“安德列阿,你的骨头快快结好,下次我来就去骑摩托车了。”我友爱的摸摸安德列阿的石膏手,他沉默着苦笑。“七月十三号迦纳利群岛等你。”我对达尼埃说。“一起去潜水,我教你。”他说。

    “对——。”我慢慢的说。

    扩音器突然响了,才播出班机号码我就弹了起来,心跳渐渐加快了。

    “Echo,Echo——”歌妮拉住我,眼睛一红。“怎么这样呢!来!陪我走到出境室。”我挽住歌妮走,又亲亲她的脸。

    “奥帝!拉赫!谢谢你们!”我紧紧的抱着这一对夫妇不放。

    安德列阿与达尼埃也上来拥别。

    “很快就回来哦!下次来长住了!”拉赫说。

    “好!一定的。”我笑着。

    “再见!”

    我站定了,再深深的将这些亲爱的脸孔在我心里印过一遍,然后我走进出境室,再也没有回头。



 似曾相识燕归来

    ——迷航之三 

    维也纳飞马德里的班机在巴塞罗纳的机场停了下来。由此已是进入西班牙的国境了。

    离开我的第二祖国不过几个月,乍听乡音恍如隔世,千山万水的奔回来,却已是无家可 归。好一场不见痕迹的沧桑啊!繁忙的机场人来人往,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归程,而我,是 不急着走的了。

    “这么重的箱子,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呀?”

    海关人员那么亲切的笑迎着。

    “头发卷。”我说。

    “好,头发卷去马德里,你可以登机了。”

    “请别转我的箱子,我不走的。”

    “可是你是来这里验关的,才飞了一半呢!”

    旁边一个航空公司的职员大吃一惊,他正在发国内航线的登机证。

    “临时改了主意,箱子要寄关了,我去换票……”

    马德里是不去的好,能赖几天也是几天,那儿没有真正盼着我的人。

    中途下机不会吓着谁,除了自己之外。

    终于,我丢掉了那沉沉的行李,双后空空的走出了黄昏的机场。

    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心里却夹着那么巨大的惊惶。自由了!我自由吗?为什么完全 自由的感觉使人乍然失重。一辆计程车停在面前,我跨了进去。

    “去梦特里,请你!”

    “你可别说,坐飞机就是专诚来逛游乐园的吧?”司机唬的一下转过身来问我。

    哪里晓得来巴塞罗纳为的是什么,原先的行程里并没有这一站。我不过是逃下来了而 已。

    我坐在游乐场的条凳上,旋转木马在眼前一圈又一圈的晃过。一个金发小男孩神情严肃 的抱着一匹发亮的黑马盯住我出神。

    偶尔有不认识的人,在飘着节日气氛的音乐里探我:“一个人来的?要不要一起去 逛?”

    “不是一个人呢?”我说。

    “可是你是一个人嘛!”

    “我先生结伴来的。”我又说。

    黄昏尽了,豪华的黑夜漫住五光十色的世界。

    此时的游乐场里,红男绿女,挤挤攘攘,华灯初上,一片歌舞升平。

    半山上彩色缤纷。说不尽的太平盛世,看不及的繁华夜景,还有那些大声播放着的,听 不完的一条又一条啊浪漫温的歌!

    我置身在这样欢乐的夜里,心中突然涨满了无由的幸福。遗忘吧!将我的心从不肯释放 的悲苦里逃出来一次吧!那怕是几分钟也好。

    快乐是那么的陌生而遥远,快乐是禁地,生死之后,找不到进去的钥匙。

    在高高的云天吊车上,我啃着一大团粉红色的棉花糖,吹着令人瑟瑟发拌的冷风,手指 绕着一双欲飞的黄气球,身边的位子没有坐着什么人。

    不知为何便这样的快乐,疯狂的快乐起来。

    脚下巴塞罗纳的一片灯海是千万双眼睛,冷冷的对着我一眨又一眨。

    今天不回家,永远不回家了。

    公寓走廊上的灯光那么的黯淡,电铃在寂寂的夜里响得使人心惊。门还没有开,里面缓 缓走来的脚步声却使我的胃紧张得抽痛起来。

    “谁?”是婆婆的声音。

    “Echo!”

    婆婆急急的开着层层下锁的厚门,在幽暗的光线下,穿黑衣的她震惊的望着我,好似看 见一个坟里出来的人一般。“马利亚妈妈!”我扑了上去,紧紧的抱住她,眼里涌出了泪。

    “噢!噢!我的孩子!我孤伶伶的孩子!”婆婆叫了起来,夹着突然而来的呜咽。

    “什么时候来马德里的?吓死人啊!也不通知的。”“没有收到我的明信片?”

    “明信片是翡冷翠的,说在瑞士,邮票又是奥地利的,我们那里弄得懂是怎么回事,还 是叫卡门看了才分出三个地方来的!”

    “我在巴塞罗纳!”

    “要死罗!到了西班牙怎么先跑去了别的地方?电话也不来一个!”婆婆又叫起来。

    我将袖子擦擦眼睛,把箱子用力提了进门。

    “睡荷西老房间?”我问。

    “睡伊丝帖的好了,她搬去跟卡门住了。”

    在妹妹的房内我放下了箱子。

    “爸爸睡了?”我轻轻的问。

    “在饭间呢!”婆婆仍然有些泪湿,下巴往吃饭间抬了一下。

    我大步向饭厅走去,正中的吊灯没有打开,一盏落地灯静静黄黄的照着放满盆景的房 间。电视开着,公公,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背着我坐在椅子上。

    我轻轻的走上去,蹲在公公的膝盖边,仰起头来喊他:“爸爸!”

    公公好似睡着了,突然惊醒,触到我放在他膝上的手便喊了起来:“谁?是谁?”

    “是我,Echo!”

    “谁嘛!谁嘛!”公公紧张了,一面喊一面用力推开我。“你媳妇!”我笑望他,摸摸 他的白发。

    “Echo!啊!啊!Echo!”

    公公几乎撞翻了椅子,将我抱住,一下子老泪纵横。“爸爸,忍耐,不要哭,我们忍 耐,好不好?”我喊了起来。

    我拉着公公在饭厅的旧沙发上坐下来,双臂仍是绕着他。

    “叫我怎么忍?儿子这样死的,叫我怎么忍——”说着这话,公公抓住我的黑衣号啕大 哭。

    能哭,对活着的人总是好事。

    我拉过婆婆的手帕来替公公擦眼泪,又是亲了他一下,什么话也不说。

    “还没吃饭吧!”婆婆强打起精神往厨房走去。“不用麻烦,只要一杯热茶,自己去 弄。先给爸爸平静下来。”我轻轻的对婆婆说。

    “你怎么那么瘦!”公公摸摸我手臂喃喃的说。“没有瘦。”我对公公微笑,再亲了他 一下。

    放下了公公,跟在婆婆后面去厨房翻柜子。

    “找什么?茶叶在桌上呢。”婆婆说。

    “有没有波雷奥?”我捂着胃。

    “又要吃草药?胃不好?”婆婆问。

    我靠在婆婆的肩上不响。

    “住多久?”婆婆问。

    “一星期。”我说。

    “去打电话。”她推推我。

    “快十点了,打给谁嘛!”我叹了口气。

    “哥哥姐姐他们总是要去拜访的,你去约时间。”婆婆缓缓的说。

    “我不!要看,叫他们来看我!”我说。

    门上有钥匙转动的声音,婆婆微笑了,说:“卡门和伊丝帖说是要来的,给你一打岔我 倒是忘了。”

    走廊上传来零乱的脚步声,灯一盏一盏的被打开,两张如花般艳丽的笑脸探在厨房门 口,气氛便完全不同了。

    “呀——”妹妹尖叫起来,扑上来抱住我打转。姐姐卡门惊在门边,笑说:“嗄!也有 记得回来的一天!”接着她张开了手臂将我也环了过去。

    “这么晚了才来!”我说。

    “我们在看戏呢!刚刚演完。”妹妹兴高采烈的喊着。

    荷西过世后我没有见过妹妹,当时她在希腊,她回马德里时,我已在台湾了。

    “你还是很好看!”妹妹对我凝视了半晌大叫着又扑上来。我笑着,眼睛却是湿了。

    “好,Echo来了,我每天回家来陪三件黑衣服吃饭。妈妈,你答不答应呀?”妹妹 又嚷了起来。

    “我叫她去看其他的哥哥姐姐呢?”婆婆说。

    “啊!去你的!要看,叫有车的回来,Echo不去转公共汽车。”

    “喂!吃饭!吃饭!饿坏了。”卡门叫着,一下将冰箱里的东西全摊了出来。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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