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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有名的著作也放下?是的,放下。因为你与它没有缘分,或许说暂时无缘。
再有针对性的书目也只考虑到了你接受的必要性,而无法考虑到你接受的可能性。所谓可能,不是指阅读能力,而是指兴奋系统,这是你的生命秘密。别人谁也不会清楚。
阅读是对外部世界的开发,也是对自己生命的开发。开发生命并不是重塑生命,我们的生命并不太坏,没有必要打碎了重塑。任何开发都应该顺应着地理地脉,开发生命也是同样,硬撬硬击会伤筋动骨。如果某个领域的几部代表性名著都读不下去,那就证明你与那个领域整体无缘,想开一点,整体放弃。也许几年后突然读得下去了,说明当初的无缘是短暂现象。但暂时现象也是真实的,不可为几年后的可能而硬来。
茫茫书海,真正与你有缘的只是一小角。名著如林,真正属于你的也只是不多的几十本。有不少名著属于有缘无缘之间,那也不妨一读,因为知道的范围总应该大于熟悉的范围,熟悉的范围总应该大于拥有的范围。只要有时间,算不上名著的多种书籍也不妨广泛地浏览一下,那里也会有大量既能契合你,又能提高你的东西。名著是基础,但不是封闭我们的城堡。
我刚进大学的时候,有两位年老的图书馆管理员笑眯眯地告诉我,他们能从一年级学生的借书卡上预测这些学生将来的成就,几乎是百试不爽。毫无规律胡乱借书的很难有希望,穷几年之力死啃一大堆名著的也不会有太大的出息;借书卡上过于疏空的当然令人叹息,借书卡上密密麻麻的也叫人摇头。我上面讲的这些道理,有不少正是从他们那里讨教来的。
五、有一两个文化偶像不是坏事
在选读名著的过程中,最终会遇到几部名著、几位名家最与你情投意合。你着迷了,不仅反复阅读,而且还会寻找作者的其他著作,搜罗他们的传记,成为他们的崇拜者。我的一位朋友说他一听到辛弃疾的名字就会脸红心跳,我在读大学时对法国作家雨果也有类似的情景。这就是平常所说的偶像。
偶像的出现,是阅读的一个崭新阶段的开始。能够与一位世界级或国家级的文化名人魂魄与共,真是莫大的幸福。然而更深刻的问题在于,你为什么与他如此心心相印?不完全是由于他的学问、艺术和名声,因为有很多比他学问更高、艺术更精、名声更大的人物却没有在你心底产生这样强烈的感应。根本的理由也许是,你的生命与他的生命,有某种同构关系,他是你精神血缘上的前辈姻亲。暗暗地认下这门亲,对你很有好处。
同构不等于同级。他是万人瞩目的文化名人,你是寂寂无名的青年学生,但他的存在证明,你所进入的生命系统的某些部分,一旦升腾,会达到何等壮美的高度,于是你也就找到了一条通向崇高的缆绳。
有的同学把文化偶像的崇拜一律看作幼稚行为,成天懒洋洋地对一切可以仰望、可以进入的对象爱理不理,偶尔心有所动也快速地自我熄灭,实在是坐失了很多良机。
那些读了一辈子书却说不出最喜爱哪几部著作。哪几位作者的人,哪怕是学富五车的老学者,我也不敢恭维,在如此广阔的文化天地中失去了仰望的兴致,失去了亲和的热量,失去了趋附的动力,整个儿成了一尊冷眼面世的泥塑木雕,那还说得上什么?
六、青年人应立足于个人静读
青年人读了书,喜欢互相讨论。互相讨论能构建起一种兴趣场和信息场,单独的感受流通起来了,而流通往往能够增殖。
但是总的说来,阅读是个人的事。字字句句都要由自己的心灵去默默感应,很多最重要的感受无法诉诸言表。阅读的程序主要由自己的生命线索来缩接,而细若游丝的生命线索是要小心翼翼地抽理和维护的。这一切,都有可能被热闹所毁损。更何况我们还是学生,即使有点肤浅的感受也不具备向外传播的价值。在同学间高谈阔论易生意气,而一有意气就会坠入片面,肤浅变得更加肤浅。
就像看完一部感人至深的电影,一个善于吸收的观众,总喜欢独个儿静静地走一会,慢慢体味着一个个镜头、一句句台词,咀嚼着艺术家埋藏其间的良苦用心,而不会像有些青年那样,还没有出电影院的门就热烈谈论开来了。在很多情况下,青年人竞争式的谈论很可能是一种耗散,面对越是精雅深致的作品越可能是这样。
等到毕业之后,大家在人生感受上日趋成熟而在阅读上却成了孤立无援的流浪者,这倒需要寻找机会多交流读书信息了。那是后话,过一会儿再说。
七、读书卡片不宜多做
读书有一个经常被传授的方法,那就是勤奋地做读书卡片。读到自己有兴趣的观点和资料,立即抄录在卡片上,几个月之后把一大堆卡片整理一番,分门别类地存放好,以后什么时候要用,只要抽出有关的一叠,自己也就可以获得一种有论有据、旁征博引的从容。
这种方法,对于专业研究、论文写作是有用的,但不适合青年学生的课外阅读。
从技术上说,课外阅读的范围较大,又不针对某个具体问题,卡片无从做起,即使做了也没有太大用处,白白浪费了许多阅读时间。如果要摘录隽语挂句,不如买一本现成的《名人名言录》放在手边。
但技术上的问题还是小事。最麻烦的是,做卡片的方法很可能以章句贮藏取代了整体感受,得不偿失。一部好的作品是一个不可割裂的有机整体,即使撷取了它的眉眼,也失去了它的灵魂。
有人说,做卡片的原因是自己记忆力太差,读过的书老也记不住,记不住等于白读,留下几张卡片也算是自我安慰。
实际上,阅读的记忆力有一种严格的选择功能,书中真正深切触动你的内容,想丢也丢不掉,对此你要有更多的洒脱和自信。
记不住当然是大量的,但记不住的内容又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真实的遗忘,一部分是无形的沉潜。
属于真实遗忘的那部分,不必可惜,就让它遗忘吧,能遗忘也是一个人自由自主的表现。太监之所以要记住宫中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因为他不能自由自主,不敢遗忘。正是遗忘,验证着生命结构的独立。
至于无形沉潜的那部分,我想大家都有过体会。在一定场合,由于一定的需要,居然把多年前早就淡忘了的印象搅动起来了,使自己也大吃一惊。苏辙曾说:“早岁读书无甚解,晚年省事有奇功。”翻译成现代口语,大致意思是:早年读书似乎没有深刻理解的地方,在晚年审察事物时却发挥了奇特的功效。这便是记忆的沉潜。
人类的大脑机能十分神奇,不要在乎表面上的记住记不住,该记住的总会记住,该忘记的总会忘记,该失而复得的总会失而复得,轻轻松松读下去就是了。
我不主张在课外阅读中做很多卡片,却赞成写一些读书笔记,概括全书的神采和脉络、记述自己的理解和感受。这种读书笔记,既在描述书,又在描述自己。每一篇都不要太长,以便对即时的感受进行提炼,把感受提炼成见识。
八、有空到书店走走
大学生的阅读资源,主要来自图书馆。但是,我希望大家有空也到书店走走。书店当然比图书馆狭小得多,但它是很有意思的文化前沿。当代人的精神劳作有什么走向?这些走向与社会走向有什么关系?又被大众接受到什么程度?解答这些疑问的最好场所是书店。
崭新的纸页,鲜亮的封面,夸张的宣传,繁忙的销售,处处让你感受到书籍文明热气腾腾的创造状态,而创造,总是给人一种愉悦的力量。这种力量对读书人是一种莫名的滋养,使你在长久的静读深思之后舒展筋骨,浑身通畅。
你可以关注一下畅销书排行榜,判断一下买书的人群,然后,也准备为自己选几本书。在书店选书与在图书馆有所不同,对于重要的书,你会反复考虑永久性拥有的必要性,于是在书架前进行了一次短短的自我拷问。你也许会较少犹豫地购买儿本并不重要却有趣、可爱的新书,由此你对自己与书籍的奇异关系产生了某种疑问,这种疑问的每一个答案都让人开心…
mt,xt,小;说,天'堂
风雨天一阁(1)
一
不知怎么回事,天一阁对于我,一直有一种奇怪的阻隔。
照理,我是读书人,它是藏书楼,我是宁波人,它在宁波城,早该频频往访的了,然而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1976年春到宁波养病,住在我早年的老师盛钟健先生家。盛先生一直有心设法把我弄到天一阁里去看一段时间书,但按当时的情景,手续颇烦人,我也没有读书的心绪,只得作罢。后来情况好了,宁波市文化艺术界的朋友们总要定期邀我去讲点课,但我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始终没有去过天一阁。
是啊,现在大批到宁波作几日游的普通上海市民回来都在大谈天一阁,而我这个经常钻研天一阁藏本重印书籍、对天一阁的变迁历史相当熟悉的人却从未进过阁,实在说不过去。直到1990年8月我再一次到宁波讲课,终于在讲完的那一天支支吾吾地向主人提出了这个要求。主人是文化局副局长裴明海先生,天一阁正属他管辖,在对我的这个可怕缺漏大吃一惊之余立即决定,明天由他亲自陪同,进天一阁。
但是,就在这天晚上,台风袭来,暴雨如注,整个城市都在柔弱地颤抖。第二天上午如约来到天一阁时,只见大门内的前后天井、整个院子全是一片汪洋。打落的树叶在水面上翻卷,重重砖墙间透出湿冷冷的阴气。
看门的老人没想到文化局长会在这样的天气陪着客人前来,慌忙从清洁工人那里借来半高统雨鞋要我们穿上,还递来两把雨伞。但是,院子里积水太深,才下脚,鞋统已经进水,唯一的办法是干脆脱掉鞋子,挽起裤管蹚水进去。本来浑身早已被风雨搅得冷飕飕的了,赤脚进水立即通体一阵寒噤。就这样,我和裴明海先生相扶相持,高一脚低一脚地向藏书楼走去。天一阁,我要靠近前去怎么这样难呢?明明已经到了跟前,还把风雨大水作为最后一道屏障来阻拦。我知道,历史上的学者要进天一阁看书是难乎其难的事,或许,我今天进天一阁也要在天帝的主持下举行一个狞厉的仪式?
天一阁之所以叫天一阁,是创办人取《易经》中“天一生水”之义,想借水防火,来免去历来藏书者最大的忧患火灾。今天初次相见,上天分明将“天一生水”的奥义活生生地演绎给了我看,同时又逼迫我以最虔诚的形貌投入这个仪式,剥除斯文,剥除参观式的悠闲,甚至不让穿着鞋子踏入圣殿,背躬曲膝、哆哆嗦嗦地来到跟前。今天这里再也没有其他参观者,这一切岂不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安排?
二
不错,它只是一个藏书楼,但它实际上已成为一种极端艰难、又极端悲怆的文化奇迹。
中华民族作为世界上最早进入文明的人种之一,让人惊叹地创造了独特而美丽的象形文字,创造简帛,然后又顺理成章地创造了纸和印刷术。这一切,本该迅速地催发出一个书籍海洋,把壮阔的华夏文明播扬翻腾。但是,野蛮的战火几乎不间断地在焚烧着脆薄的纸页,无边的愚昧更是在时时吞食着易碎的智慧。一个为写书、印书创造好了一切条件的民族竟不能